我转身,慢慢朝外走。走了几步,西米露叫住我,糖果。我停下,她却又没话说。我想起流浪歌手的事,有些不放心,于是说,你别乱跑,你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如果真的爱你,他会回来找你的。
我走出已经很远,西米露才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你放心!我不去了!我听你的!
后来,沈微微也来过我家一次,为的是让我领她去看望骆驼的妈妈。她说,我是真的想去看望她,不是为了讨好骆驼,而是爱乌及屋。
沈微微很醒目,她漂亮,鲜活,招摇,优越,独行,决不随波逐流。而且成绩也非常好。她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大家的关注,品评。
我跟她认识,不是骆驼,而是一次意外。
高二有一次,我们一起参加一个作文比赛。我们对彼此的出现都很惊讶。我想,像她那样的,就算聪明绝顶,也不过是理性和思考占优势罢了。哪有什么感性的心?而她想,像糖果这样的,看起来笨笨胖胖的小雀斑,也能写出清丽的文字来?
但是回来的路上,她送了我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春分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就这几句,我喜欢上她了。
一来二往,她也把我当作她唯一可以谈心的朋友。
她的事迹,很多都被大家添盐加醋浓墨重彩地谈论,而我,却是清楚地看着她,作为一个优秀的姑娘,如何一步步让自己接近,自己想要的幸福。
骆驼一直对她不咸不淡,直到高考前,他以她男友身份出现。同学中间流传着很多猜测版本,有人说是沈微微用自杀威胁,有人说是沈微微的叔叔就是骆驼爸爸的领导,骆驼是被逼,还有人说骆驼不过是无聊想玩玩。
沈微微说,我实在是山穷水尽了,为了爱他。如果他始终这样,还会继续耗掉我的青春和时间,我就扛不住了,他也会被我缠得精疲力竭的。所以,我跟他说,在我过完18岁生日,你做我男朋友吧,就100天。此后,我再不纠缠你,很干脆的,两两相忘。
骆驼答应了。
去卫生院看骆驼的妈妈,沈微微热情地想拉近距离。骆驼的妈妈却说,我们骆驼将来的媳妇,要像糖果这样,简单,真诚的。我最不喜欢花言巧语的人,虚伪!
她还说,我不喜欢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着叫人眼晕。
沈微微一直笑吟吟的。从医院出来,她说,反正我和骆驼也再不相干了。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把自己交付给他呢?
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听过一句话吗?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我愣住了。
她继续说,我已经把自己交付给他,我死也无憾了,现在,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送走沈微微,回到杂货铺,我妈和邻居在里屋打麻将,我妈说,你以为那什么?至少不合法!不然他干吗跑这么远来躲?再说,那些人,都是黑吃黑!
邻居又问了一句没听清楚,我妈接着说,我是进货的时候看见他的,就在火车站附近!看他像是逃难似的,我还给了他三百块钱!让他赶紧回家,这漂流在外的,也真是……
邻居问,就是那个陈家阿婆那外孙吗?当年还是一个小毛孩呢。
我妈说,可不就是他!
苏长信!他在成都火车站!我要去找他!立刻就去!
真的,什么也阻挡不了我。
我拿了我妈店里卖货的几百块钱,留了个纸条说,我去同学家玩了,过几天回来。我背了个小包,换了身衣服,匆匆跑向汽车站,搭上了去成都的汽车。
可是天雨路滑,车子开得很慢,到了成都,天已经全黑了。脏兮兮的汽车站已经没什么人,灯光也昏暗,门口等着一排拉客人的摩托车。我一下车,就被几辆摩托车包围了,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凶巴巴地问,去哪里?带你去!10块钱!
还有人动手拉我的衣服拉我的包。我紧紧抱住我的包,嘴里说着,不,不,不!一直往外走。
可是冷清的马路上根本没有公交车也没有出租车。而这个汽车站在城东,火车站在城北。我不可能大黑夜的走着去吧!再说,我根本也不认得路啊!几辆凶神恶煞的摩托车,又围拢过来。
我一急,想起了骆驼,我有他的传呼机号码。他应该还在成都打工。对,让骆驼来接我!
我跑去卖饮料的小店打了个传呼给骆驼,然后坐在那里等。两分钟后,电话响起,一个男人说,我是他的朋友,你是一个人在汽车站吗?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汽车站?骆驼又怎么知道?
那头的人很亲切地说,总之是骆驼关照我的!他还告诉我你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呢。
我满心都是苏长信,根本无遐思考他这些话的真伪,而且我确实穿的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啊。
那头继续说,你到车站门口来,10分钟后,我开一辆白色面包车来接你。别到处走,车站骗子多!
我真的就跑到马路边去等着。10分钟后,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果然开了过来,车里人探出身子招呼我,过来呀!快点!我忽然犹豫了,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站着没有动,还想跑回车站去,可那个人竟下车朝我跑过来!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糖果!
我一回头,骆驼!
刚从车上下来的人,立刻跑回去,开上车,迅速消失了!
骆驼这才说我,好险哪!你知道不!刚才叫你的人,是人贩子!专门在这一带拐骗你这种无知少女!幸好被我碰到!不然把你买到山区生孩子去!
见我不明白,他又解释道,这些摩托车仔都是有生意做生意没生意就做坏事的,见你打传呼,他们就知道你是一个人,马上给那头通风报信,用谎话来骗你了。真笨哪。
我一听就来气了,那你什么不回我电话?!
他“啊”了一声,你打给我的吗?我的呼机早掉了!好险!
骆驼本来想搭最后一班车回家的,没想到碰见了我。带我去了火车站。广场上,候车厅,到处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的人,可没有一个是苏长信。我们找到半夜,骆驼说,别找了,就算他上午在这里,他也一定坐火车走了。
见我伤心,他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只是默默地陪着我,漫无目的地走,终于,他想出了一句文诌诌的话来安慰我,糖果,老天会看得见你的真心,会让他平安的,放心吧。
骆驼带我去吃过饭,找了家旅社开了房,我们合衣躺下,一人睡一间床。半夜里,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掀起窗帘,路灯光照进来,我扭头,忽然感觉,旁边的那个人,他正望着我,我禁不住喊他,苏长信。
而那个人,竟然“嗯”了一声。
我立刻翻身坐起来,顿时清醒。
这是一个让人疲倦不堪又灰心沮丧的夏天。
那个一度被我忽略却真实存在的结果,在9月即将到来时,被推到我面前来了。
我没考上大学,去不了湖南。我也不可能再次离家出走,跑去找苏长信,何况,茫茫人海,天下之大,我上哪里去找?我的未来都没有了,我又拿什么来成全我的爱情?
我妈似乎不太在意,她轻描淡写地说,坎儿还多着呢,这才走到哪?补习吧。
骆驼来看过我,给我送课本和复习资料来,我的课本和复习资料在考完后,都被我统统扔到河里去了。骆驼,他考到湖南去了,他说,我在湖南等你。
西米露也来过一次,她说,糖果,你一定行的!好好再努力一年!苏长信也会没事的!听过那句诗吗?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我不想见到她那张脸,但还是说了句,谢谢。
西米露也考得还好。沈微微更是如愿考上了她理想的学校,那里有很多有钱的华侨子弟。她说,爱情,我暂时没力气,还是找个帅且多金的男朋友实在。
8月底,我收到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一幅画,一头粉红色的大象穿梭在香蕉林间。背面,是苏长信飞扬潇洒的字迹:孤灯不眠思欲绝,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糖果,我很好。请放心。替我保重自己。
在这张印刷不算太精美的明信片上,我竟然看到了阳光,大片大片的阳光,汹涌而炽热的阳光,它们明晃晃的,安静地朝我猛扑过来。
苏长信,我相信,你一直在我身边。
9月到来,我揣着苏长信寄来的明信片,鼓起勇气,决定去离家200公里的一个小城读补习班。
镇子外的枣林红了,河水涨了,天空高了,知了静了,我的18岁,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