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部分涉及的人物,大多是老萨身边的一些人,外加几个乡下传说中的主人公而已,不过是普通的大夫、市民、警察或者强盗。
他们是小人物。
可是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魅力和传奇。
至今记得初中一位语文老师,讲课讲得兴发,说起了老家的狐狸。大体的意思如下。
某农人携罐粥下地,一狐探头罐中偷食,农大怒,以锄痛击。狐创甚,然头套瓦罐,跳踉不得脱。追殴中瓦罐触碎,狐方狼狈而走。越四十年,有狐成精,迷富家女,虽法师不能制。富者阴使女醉狐,问何为可惧。狐曰吾道法深厚,神鬼不畏。然,四十年前于某地,遇一怪力神,盔如许(斗笠),甲如许(蓑衣),持一奇门兵刃(锄头),大战于野,几丧吾命,此真可惧者也。富者访得此农,哀哀求助。农窘甚,力陈不会降妖。富者强其行。农万般无奈顶盔(笠)贯甲(蓑),持锄头,立于富者门前大骂。狐闻之大骇,翻滚而出,跪求乞命,自此不复来。乡人因此异此农,而此人终生无他,泯然一农耳。
他不会法术,可是能降住法师镇不住的狐狸。
他们都平淡无奇,可是这个世界,是他们撑起来的。
小人物的魅力,大体如此吧。
荒漠甘泉
我愿尽余之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做此项之指导,虽然人请求亦必不与人,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凡患结石者,我不施手术,此则有待于专家为之。无论至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做诱奸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希波克拉底誓言,每一个医学院的学生,毕业时都要宣读此誓。
林先生(一)
因为家里邮包夹带了一本《读者》,去机房的路上就有了看的东西。说起来萨这人的毛病不少,比如文章,还是看中文的最觉得顺溜,比如读书,还是手里拿了一卷方觉得舒服——就网上的,也是打印了看踏实。
落后于时代必自取灭亡——萨弟说我。
恐龙灭绝持续了好几百万年呢——萨不以为然。
到了机房,总有点儿不安生,这两天的事情也太多,也容不得多想哪儿不安。
直到有空对了键盘,才恍然大悟——是看的那篇东西让老萨觉得不写点儿什么不行,心里催的。
其实,那也不算一篇文章,很短的一小段轶事。
林巧稚带学生实习,下来批改学生的报告,只有一个学生批了“Good”,其他一律打回重写。学生们下了功夫重写完毕,又统统被打了回来。于是有聪明的去借了“Good”的报告来参考,原来只比他们多了一行字——“产妇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没有人知道后来这些学生是不是都得了“Good”,只知道林巧稚被称做中国妇产科的南丁格尔,她的学生,至今,是中国这个学科中的脊梁。
早年我的祖母到协和医院看病,听说林巧稚教授要来,特意多逗留了一会儿,就为看看这个了不起的人是什么样子。回来,说林巧稚其实样子很平常,那天穿了一身布料衣服来的,“还梳了一个纂儿”。
“去换衣服一路上,两边好多看病的人跟她打招呼。”
祖母后来不曾少过用这件事教育孩子们,她一生不重修饰,即便家道极好时,也是一身蓝布褂子,或许,和林巧稚先生特别投脾气吧。
我却没有见过林巧稚,所以也无从评判了,这段短短的轶事让我想起有一次,我去请另一位林大夫出诊的事情来。
祖父病重的时候,有一天忽发高烧,情况很凶险。送医院吗?八十多岁的老人经不起折腾了,祖母对我说——你去隆福医院看看,林大夫或者谭大夫谁在,能不能出诊一趟来给看看?隆福医院是我们家附近最大的医院,当时那里两个主任兼专家:林大夫、谭大夫,林高而挺拔,谭瘦而和气,两人的形象相映成趣,医术都很好。
我骑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隆福医院,忽然发现,今天原来是星期天,除了急诊,大楼里空空荡荡。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没办法,只好一个一个大夫护士挨着打听有谁知道林大夫谭大夫家里电话。
在西方或者日本这招肯定行不通,未经允许把人家电话地址给陌生人是要上法庭的。
不过我们没有这个传统,隆福医院看门的大爷手里有林大夫的地址电话,挺热心地给了我,还指点我林大夫家就在南面两条街外的巷子里。
沉吟一下,还是去一趟吧,显得心诚。
林夫人——好久以后才知道这位林夫人也是威震八方的人物,她是中国海军最优秀的科技工作者之一,名字叫做萨本茂——开的门,对里面喊——“老林,有人找”。
便听林大夫的声音:“进来说吧。”
正是中午,人家吃饭呢,只见桌上水陆杂陈,极是丰盛,总共有七八个人,煞是热闹,似乎林大夫家在请客。带我到客厅,把事情说了,林大夫点点头,说,哦……好,你等我一下。
便走出去,听见林大夫对夫人说:“我得出去一下,有个老病人……”林夫人说:“快去吧,快去快回啊,我们等着你。”
再开门,已经穿上了大衣,手里提了个带红十字的药箱,林大夫已经谢顶了,这时戴了顶鸭舌帽,竟是骤然年轻二十岁的样子。
止不住道谢,往外走着,林夫人说:“哎,小伙子,大衣不要啦?”
原来是匆忙中脱了大衣就忘了穿。
林大夫果然好手段,看了,开了药,祖父的病情平稳下来。看退了烧,林大夫瞅瞅表,说:“呦,我得走了。”对我祖母道,“给你留一个我的电话,不好赶紧找我——今天我有事,明天晚上我再来看看。”
后来才知道,那一天,林大夫嫁女。男方主张好好办一下,林大夫说不要那样复杂了,就在自己家里摆一桌酒,请两个大媒证婚,素素静静的,最好。
林大夫始终没提这件事,是我后来道谢时,看门的大爷告诉我的。
后来我见到林大夫,再三致歉。
林大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没事——
我女婿,也是个大夫,他明白。
那一天,看医院的大夫们,仿佛个个圣人。
林先生(二)
写完《林先生》之后,经过家人补充,才回忆起林大夫的真实姓名是林秉瑞,北京隆福医院皮肤科主任,福建医科大学毕业的,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了,身体很好,现在还接受隆福医院的反聘出来看门诊呢。
我的祖父当时是长期卧床引发褥疮感染,造成高烧。林大夫先采取方法退烧,然后对症下药,并提醒了家人护理方面的注意之处,依然不放心,至祖父去世前曾多次专程来访,那时候,算起来,他是七十岁吧。
巧得很,还有一位熟悉林大夫的友人看到文章,跟上来和萨写了一点对话样的文字,也附录在文章的后面吧。
友:当年林主任,一毕业就去了朝鲜,参加抗美援朝,经历过战火的入,不一样啊!谭大夫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唉。现在想起来音容宛在!还好林主任还在,老一辈大夫的医德、人格魅力那是一杆大旗!
萨:真的吗?想不到,那时谭大夫还很精神呢,就是瘦,看着身体弱,也到家里来过,开的药好像是自己配的,叫绿糊。很和气的人,穿件黑呢子外套,包头呢子帽,看起来仿佛旧时代好脾气的教书先生。原来老大夫已经去世这样久了……默哀。那么您莫非也是隆福的?
友:不是,我是隆福子弟。谭先生,平时沉默寡言,休息的时候经常拿着一根烟自己享受,和林先生的热情开朗成鲜明的对比。两个人在一个屋子里看病的时候,一个慢条斯理,一个风风火火,很有意思。可惜……谭先生,好像是晚期癌症,开刀好了一阵,在路上还看见他慢慢骑小摩托悠闲得意的样子,以为癌症痊愈了。没想到没过几个月就传来去世的消息。唉!
确认,林主任身体好着呢!家慈和林主任共事二十余载,小的时候每天去医院吃午饭,林主任家住的近,中午回家。临走的时候,总不忘提醒我多吃绿菜,说话中气十足,加上那郑重的样子,印象深刻。
萨:您的描述,呼之欲出。如果见到林先生,请替我问好啊,就说四条西水车胡同他一个老病人的孙子念着他呢,也尽力地学林先生的做人呢。
荒漠甘泉
在《林先生》这篇文章里,我曾经写到:“那一天,看医院的大夫们,仿佛个个圣人。”
其实,也曾有受害于“黑心医院”的经历。
我的一位最亲近的人的生命,就是间接因为那些贪婪的医生而逝去。当我的亲人用超越常人的坚强与死亡进行抗争的时刻,医院却用大量的输液雪上加霜——只因,那些高价的药物,多输一支,便有一支的利润。
至今,午夜梦回,想到当时的惨痛,依然难抑胸中的伤感与悲愤。
然而,我依然写下我对林先生的感受——“那一天,看医院的大夫们,仿佛个个圣人”。
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真切的情怀。
还记得几年以前,“非典”肆虐的日子里,国外没有人知道国内的局势究竟严重到了何等程度,我和很多漂在外面的朋友们一样,经常守在计算机前,迫切地期待能够得到更多准确的消息。
MSN上有一位平时很谈得来的网友上来,她正在医学院读研究生。我便不免向她询问。
比我年轻十岁的网友说了一些当时医疗方面的进展,安慰说国内隔离和控制的措施都很严格,家人应当无恙等等。稍顷,便谈起了她的学长们在做的工作——没有人知道抢救中用什么方法真的能够避免病毒的传染……某著名的呼吸内科专家在诊疗中也染上了SARS……一天抢救之后接着是抢救,拉氧气的护士累倒在氧气罐上……浸透了消毒液的十五层布口罩,让医生和护士无人不受到窒息的痛苦……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取消了休假,人手还是不够。
又谈了些别的。
末了,她很平静地打出一行字……
“明天,我也要上去了……”
很久,我都在电脑前对着那一行字之后的“再见”两个字木然呆坐。
连医学院的学生,都上去了,我终于知道了情况的严重程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此刻依然会上网。
曾经在签售图书的时候见过这位读者:一个清秀的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表情一如打出那一行字时的宁静。而从此以后,我再不能知晓中国的女性,在她们的心中究竟有怎样巨大的勇气。
曾把这段对话传给另一个远在澳洲,和我同样担心家人的朋友,她回复我说——“我当时对着屏幕大哭,心里想即便家中人有什么不测也绝无怨言!”
我问过妻子关于中国医疗腐败的看法,她曾经在国内从事过多年药物不良反应控制方面的工作,应该是有所接触的。她沉吟了一下,回答我说:“我想,大多数人选择医生为自己的职业的时候,应该都是为了能够救更多的人……我进医学院,就是因为我的妈妈有心脏病,我想把她治好。”
在******的病榻上,唯一不变的书,便是一本《荒漠甘泉》。
******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非常复杂的人物,在此,我无意对其生平进行评价,而这本《荒漠甘泉》却让我无言感动。
荒漠中的甘泉,绝望中的希望。
在新浪我的博客里,一位朋友看过《林先生》一文后用这样一段留言谈起她做医生的父亲——“如萨所说的事在一个医生家是时有发生的,自我有记忆以来,即使是隆冬的深夜也时常有敲门声、电话声。父亲半句怨言也没有,披衣出门,母亲就开着暗暗的灯等着。记得一个父亲的同事就说:你不会不搭理他们吗?把电话线拔了,父亲摇头:为人都不能如此,何况是医生?”
另一位网友这样写道:“我母亲当了一辈子医生,也是这样病人家属随叫随到,不管是正在家里做什么,不顾是半夜几点。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我七岁时曾带我去山区支农。有个农民的小男孩在家里快不行了,我母亲去了三次就治好了,她后来跟我说她其实当时只有两支青霉素,这个小山村距最近的县城一百多公里,只有晴天时有河滩路可走。”
看到这两段留言,我的双目不由湿润继而模糊。
我知道,在这暗暗的灯光下,和那一百多公里的河滩路上,我找到的,就是——
荒漠中的甘泉。
愿所有学医的朋友能够看到它。
警察同学之间的战争
大学的时候我们的友好班是警官大学的,我们是师范院校,男少女多,警官大学是男多女少,很明显人家意思是想把我们班的女孩拐走几个,没想到谈了几对儿毕业时却都是各奔东西,结果那边一无所获,还饶上了一个姓桑的女警官给我们。
未来桑警官的老公是我们系的好好先生,人不错,但不是那种英俊小生,可能就是因为为人稳当体贴受到了警官女孩的青睐。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这件事却引起了警察同学们的众怒,大概是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吧。还有一句潜台词——都说杀富济贫,你们怎么杀贫济富啊?太不仗义了吧?
不过,因为双方是友好班,比如拉住我们那兄弟说你老实点儿别碰我们女孩这种撕破脸的事情警察同学还是干不出来的,只能想办法做桑警官的工作。
于是有一回桑警官两口子在宿舍里正说话呢,他们班班长(预备警察中的班干,一米八多)就敲门了,让桑警官出来。
这种时候敲门,不会有人高兴的,不过毕竟他是班长嘛,桑警官就出去了。
出去后小班长就把桑警官叫到楼梯口,开始谈心——这小子大概也有点儿缺心眼,这种时候怎么能把人家叫出来谈心?于是两个人说话一开始就有点儿火药味,然后越说声越大,听着,好像是小班长劝她肥水不要流外人田的意思,桑警官则说他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