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郭沫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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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彝器形象学试探——录自《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2)

古器亦有自名为铎者,文曰“传乍宝铎,其万年永宝用”,以铭辞字体观之,固是周器,而铭则倒刻。所谓周因于殷,有所损益也。周人之钟,亦即殷铎之倒耳。周人因殷铎而大之,大则不能举,于是昔之柄者,今乃成为甬,昔之仰持者,今乃成为倒悬矣。钟既倒悬,因有长甬突出,故不能不于甬之中央近舞处,设为斡旋以侧悬之。此斡旋亦非周人之创制,盖古铎有于柄之中央处设横穿者,揆其意,盖以备击铎之物之贯系,兼备挂置。此铎柄之横穿,即斡旋之前身矣。

较钟稍后起者为镈,镈乃钟与拊之合体也[12]。镈与钟之异,在钟用甬而镈用纽,钟枚长而镈枚短,钟铣侈而镈铣弇,钟于弯而镈于平。镈仅第三期之物,入第四期,与钟合而为一。故如秦公钟、宋公戍钟、沇儿钟、儿钟、许子钟等,形均是镈,而自铭为钟[13]。又如者钟、子璋钟、氏钟等,虽铣侈于弯如有甬之钟,而枚短用纽则如镈。钟之形制,至第四期而大变矣。故第三期以后无甬钟,第四期以前无纽钟,有之者,乃伪器也[14]。钟较晚出,第四期中无堕落式可言。

其次论鼎,鼎之为物,盖导源于陶器之鬲。其通状为圆体,二耳三足。勃古期之鼎,口微敛,腹弛,耳在鼎沿直上,足为直立之圆柱形而较高(以全器之比例而言),多于全身施以雷纹及三饕餮纹。每饕餮各含一足而鼓出,故器体分为三股,此即鬲之三款足之演化,甚显著也。此时期之器,可以献侯鼎及盂鼎为标准。开放期之器,则口弛而腹稍敛,耳有附于鼎外者,足较低,弯曲作势而呈马蹄形,克鼎、鬲攸从鼎,其标准也。鼎之新式期,其堕落与精进二式之分最为显著。堕落式,沿第三期之路线而前进,口愈弛,腹愈敛,足愈低愈曲,多无纹而有盖,宋公鼎、大梁鼎等其确例也。精进式,则花样繁多,难于概括。或与鐈相连而为鐈鼎,或与匜相连而为鐈鼎,大抵样式奇,花纹巧,耳附外,有盖者多,盖可却置。凡新式期之鼎,无论堕落式与精进式,大率耳附外而有盖,此实为本期之一特征。《尔雅·释器》云,“圜弇上谓之鼒,附耳外谓之釴”,此足证其成书之晚。又器物亦无自名为鼒釴者,疑是秦、汉人之新语也。鼎有体方而四足者,每自名为,此亦鬲所演化,盖鬲亦有四足者也。多第二期之物,三期以后罕见。有“毛公旅鼎”,乃三期中叶之物,长方而刓角。李峪村所出,有有盖而呈孪茧形者,韩君墓所出,于椭圆有盖之外更于盖上加饰如著王冠,大抵均之流派也。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夜书至此辍笔,此外欲论之事项尚多,然以牵于种种人事,不能尽情叙述,读者谅之。

注释

[1]本篇初见于日本文求堂1935年3月影印出版《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一书,后收入重庆文治出版社1945年3月出版的《青铜时代·附录》。现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1月《沫若文集》第16卷编入。

[2]《皋陶谟》此语,伪古文《尚书》在《益稷篇》,余读与古人有异。下文“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以五色,作服”,与“作绘宗彝”为对文,旧于下句亦失其读。——作者注

[3]《隋书》,开皇十一年正月丁亥,以平陈所得古器多为祸变,悉命毁之。又《大金国志》,海陵正隆三年,诏毁平辽、宋所得古器。冯子振序《增广钟鼎篆韵》:“靖、康北徒,器亦并迁。金汴季年,钟鼎为祟,宫殿之玩,悉毁无余。”——作者注

[4]“穷曲”原作“窃曲”,注云“一作穷”。案以作穷为是。盖言穷则曲,故下文谓“以见极之败也”。又《吕氏春秋》言鼎象处凡五,本文已引其三。余二事并引之于此:《审应览·离谓》:“周鼎著倕而其指,先王有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恃君览·达郁》:“周鼎著鼠,令马履之,为其不阳也。”又凡《吕览》所言象均解说其用意,如饕餮——谓“以言报更也”;象——“为其理之通也”(意谓象能通人理);穷曲——“以见极之败也”。此于第二期之纹缋庸或有当,然如第三第四期,则仅为简单之装饰。——作者注

[5]学名zelkceroa acuminata Pl.制器多用之。——-作者注

[6]印板之使用,就“秦公簋”及“楚王酓鼎”观之,最为明了。——作者注

[7]李峪村器于《古铜精华》可见其一部分,韩君墓器见《洛阳故都古墓考》,唯所收多汉器,盖有汉墓同时被发掘也。楚王墓器多藏安徽图书馆。——作者注

[8]《吕氏·先识》:“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倚,固无休息,康乐,歌谣好悲。”(“康乐”上,《说苑·权谋篇》有“淫昏”二字。)——作者注

[9]有中铎、媰铎等,罗振玉说为铙,非是。——作者注

[10]王国维说:“古音翟声与声同部,又翟铎双声字,疑即铎。”见所著《古礼器略说》、《说句》(收入《雪堂丛刊》中)。此说学者多不以为然,王氏于其《观堂集林》中亦未收入,盖亦自信未坚。又镯与铎,一而二,二而一者。——作者注

[11]《左传》宣四年“著于丁宁”,《晋语》“战以淳于丁宁”,又《吴语》“鸣钟鼓丁宁淳于”,杜注韦注均云:“丁宁,钲也。”丁宁与征城,均叠韵字。——作者注

[12]近时唐兰渭:“镈之起源本于搏拊,郑康成注《皋陶谟》曰:‘搏拊以韦为之,装之以糠,所以节乐。’《明堂位》谓之拊搏,《周礼·大师》谓之拊,《乐记》谓之拊鼓,皆一物也。……”见所著《古乐器小记》(《燕京学报》十四期)。此以镈音近搏拊,又以镈形如囊而推得之,近是。然镈亦脱胎于钟,乃明白之事实。——作者注

[13]此中“沇儿钟’,纽适坠,故于舞上仅存六孔。徐中舒以为无甬无纽之钟,谓“孔之下端相连可系以绳”(《氏编钟图释》二页),非是。——作者注

[14]《双王斋吉金图》著录一钟文曰:“奠井叔作灵钟,用妥宾。”同人所著之《周金文存》亦录此文。文与《积古》所录器同,乃妄人所仿刻。知其然者,“妥宾”二字,依钟铭恒式当刻于左鼓者,乃妄刻于右鼓,其意盖将以假充“蕤宾”也。钟乃纽钟,本不伪,而井叔乃孝王时人,当时不应有此纽钟,余初颇为所惑,后乃辨别其铭之伪刻。作此种恶剧者,不知是何心肝。形象学如一成立,于辨伪上可得一强有力之根据,此即其一例。——作者注

(附注一)“叔夷镈”与“秦公钟”,见黄晟《三古图》。版本全同,初疑有一为误,检视别本,则二器亦如出自一范。盖黄晟本以其形象相同,遂仅绘一图以通用也。“秦公钟”年代自宋以来久为悬案,其所言“十有二公”,自非子起算则作器者为成公,自秦仲则为共公,自襄公则为景公。近人罗振玉又创一新说,谓自秦侯始,作器者为穆公。案罗乃因铭中有“烈烈桓桓”之语,遂联想至穆公,更倒数十二世而得秦侯耳,毫无根据也。今知与“叔夷镈”形象相同,断为景公无疑。景公与齐灵公同时,故有此现象。此亦应用形象学之一例。——作者注

(附注二)上述钟镈之演进颇有穿插,今为豁目之便,别为图以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