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谷子缴过公粮,陈二伯决定犒劳犒劳自己,去城里看场戏。
选个晴天,他背着40斤米一大早就上路了。为了把这40斤大米拿出来做今天的娱乐费用,他的内心是经历了剧烈的斗争的。最终他认为,经过从春天到秋天三个季节弯腰劳作,他完全有资格消费这40斤上好的大米,他完全有资格用这40斤大米为自己换一场好看的戏以及由此带来的一整天或许更久的惬意的。
但节俭惯了的他依然觉得自己想用40斤大米消费一天的想法有些纨绔,因而,他没好意思邀别的老头一起上路,他怕自己成为别人教育儿女的话柄。
今年的米不好卖,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在米市上转悠了一大圈,最终也没舍得将自己亲手种的大米以沙石般的价格卖出去。他在城里转悠着,眼见着脚下的影子一点点变小,午场的戏就要开演了。
尽管市声很嘈杂,老人仍能隐约听见戏的锣鼓声,这使他感到很紧迫。有几次,他都打算将肩上的米忍痛卖出去,但他知道,这样会使自己伤心的,自己中不是来找伤心的。因此,他决定不卖了。他打算扛着米到戏场子外听一场白戏,他以前也这么听过。
戏场就在一家茶馆里。现在的戏班子已很少有人敢在县剧院里演出了,他们付不起场租陈二伯在简陋的剧场门口选定一个位子时,又来了几个老人,大概也和他一样,是来听白戏的。他们不认识,但彼此脸上的皱纹和破旧的衣服以及关于米和秋收的话题使他们很快就熟络起来。在戏开演之前这段时间,他们先后谈了收成、双金款、儿孙的学费,最后,无话可说了,就摆新近枪毙的贪官,据说那人贪污了1800万元,乖乖,能换好多斤谷子好多斤米哟?
看门收票的是戏班子里的武生,前些日子伤了脚,只好守门。他眼瞅着时间一分分消失,而场子里的观众和他手中的钞票却并没有因此多起来,就有些丧气。就对陈二伯他们几位听白戏的老人说:你们还是进场看吧,我们……今天又亏本了。
陈二伯和老人们很惭愧,挺对不起他地笑了笑说:我们,没现钱。
武生叹了一口气说,你们有什么就给点吧,反正我们也要买。
武生的票桌上于是就多了一撮米,几个茄子,几个黄瓜和一堆毛豆。陈二伯和老人们欢天喜地的进了场,把竹椅挤得叽叽嘎嘎一阵乱响。
场子不大,因为观众很少,而显得很空旷。今天午场演的都是悲剧,演员们因为没有观众而显得懒心无肠,很机械很木讷地诠释着帝王将相们的悲欢离合。这一切,离场上的演员和场下的观众都很遥远。
戏在木讷而干瘪的锣鼓声中结束了。演员们顾不上擦脸上的油彩,就开始煮饭炒菜,他们通常都是在午场演出之后才吃饭,陈二伯看见那演皇帝的演员正被灶里的烟薰得掉泪,而贵妃娘娘一面嚼着冷馒头,一面给孩子喂奶。这场景让陈二伯觉得心酸酸的。
陈二伯和老人们提议,把手中剩下的东西全送给戏班子。大家迟疑了一下,就同意了,他们送东西时,戏班的一位老生正与班主为了5角钱的补助在吵架,看到他们时,很不好意思。
这天,陈二伯从早到晚没有吃饭,但他并不觉得饿,好歹他今天消费了40斤米呢。踏着夕阳往家走时,他心里感觉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