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一
三天后，关于刀条脸的电脑搜索很快就有了结果。
他名叫白得财，系江西某县人，十余年前即来本市桃津巷24号的舅舅家居住，他舅舅已经七十余岁，孤身一人，靠着微薄的养老金度日。白得才刚来时，一开始是骑三轮在街头巷尾为人家拉一些货，虽然收入不多，但也够他吃喝的了。后来也许是由于好吃懒做的缘故吧，三轮也不肯拉了，一直没有正当职业，专门与街上的小瘪三混在一起，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舅舅也管不住他，只好随他去。五年前曾因入室偷盗十余次被判入狱，去年刑满释放。查阅其档案得知，他每次入室偷盗都是用撬棍将门锁撬坏而实施偷盗的，这就说明他不具有开锁的技巧。因此，既然他在9月12日晚上能够在很短时间内打开几把锁，基本上可以断定公司内部有他的同党，已经预先准备了总经理办公室门锁、文件柜锁、以及董事长办公室门锁的钥匙。那么，那同党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就是公司董事长朱大富呢？既然德云古玩轩的刘德云是朱大富的小舅子，会不会是他们二人狼狈为奸实施这次诈骗呢？从理论上说，朱大富如果想要搞到总经理办公室及文件柜的钥匙，并非难事。
周晓梅对S市拍卖行的调查结果也已明确。两年前，该拍卖行确实拍出一件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拍价也确实是240万元。至于买家的身份，开始时拍卖行表示要保密。后经周晓梅与当地警方联系，又因为这件拍品涉及到一起盗窃案，最后拍卖行才透露了买家身份。该买家确实为德云古玩轩的刘德云。
也就是说，两年前，刘德云的确从S市的宝得利拍卖行购买了一件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但是，他当年购买的玉壶春瓶究竟是不是9月12日他送给伟富医药品贸易公司的这件玉壶春瓶呢？据王志伟说，他曾将实物与拍卖行的图册进行了仔细的比对，两者确实如一，尤其是在口沿处的裂纹走向也完全一致。如此说来，刘德云送过来的玉壶春瓶确实是真品？那么，被窃贼砸碎了的也是真品？罗志刚百思不得其解。
不可能！如果是真品，那窃贼就不可能砸碎。窃贼的目的是求财，如果他是为自己而偷窃，他为什么要把玉壶春瓶砸碎呢？如果是德云古玩轩的刘德云指使他来偷窃，为什么又要让他把真的元代玉壶春瓶砸碎呢？
既然砸碎了，那玉壶春瓶必定是赝品无疑！既然已经明确玉壶春瓶是赝品，而王志伟又反复强调说那瓶与拍卖行的图册一致，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德云古玩轩的刘德云于9月12日下午交给王志伟的图册也是假的！
那图册是宝得利拍卖行印制的，怎么会是假的呢？难道是刘德云为了骗取这200万元而专门设法印制了一本假的图册？然后在白得才盗取玉壶春瓶时，将假图册同时盗走并加以销毁？
经过反复思考，罗志刚的思路已然清晰：两年前，刘德云购买的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的确为真品，但是他作为抵押品交给王志伟的那件玉壶春瓶以及相应的图册全都是假的。他为了诈取200万元，又指使白得财在9月12日下午进入伟富医药品贸易公司，然后藏身于某处（很可能是董事长办公室），伺机盗取玉壶春瓶，在夜间乘外面放爆竹之时将玉壶春瓶砸碎，从而使伟富医药品贸易公司无法索回借款。而那放爆竹之人，则可能就是刘德云本人了。
9月19日，罗志刚打电话让王志伟来到警局，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本S市拍卖行两年前印制的拍卖物品图册。这图册是真的，是周晓梅刚刚从S市拿过来的。他让王志伟仔细看看那图册。
“就是这本图册！你是从哪儿找到的？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找到了吗？”王志伟激动地站起来，立刻翻开那图册，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终于翻到了第13页，使他大惊失色的是，那图册上所显示的玉壶春瓶虽然纹饰与大小与刘德云9月12日送来的玉壶春瓶相似，但色泽则有很大差异，而且造型也有所区别。最明显的特征是，口沿的那道裂纹走向完全不同，其区别是显而易见的。图册的下端印有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的尺寸，其高为44.5厘米！而王志伟清楚地记得，在刘德云给他的图册上，瓶高为46厘米！
王志伟又翻翻其他的页面，好像与他9月12日看到的那本图册基本一致，惟有第13页不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两年前刘德云确实购买了一件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但是他9月12日送给你的那件是赝品。为了使你确信无疑，他调换了真图册中的第13页，那是他专门为你印制的，然后重新加以装订。”罗志刚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不立即把刘德云抓起来呢？审问一下，岂不是立刻真相大白了！”王志伟问道，他有些激动。
“刚才我所说的仅仅是推测，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在这件案子中，玉壶春瓶赝品与假图册是物证，但物证已经被偷走了。而作为人证的白得才目前仍然在逃。既然没有证据，我们凭什么抓捕刘德云呢？非但不能抓捕，甚至于今天我们所说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我们已经知道刘德云给你的玉壶春瓶是赝品，一定要绝对保密，以免打草惊蛇。对朱大富就更加要保密了，虽然我们目前尚不能肯定朱大富是否参与了这次诈骗行动，但现在还不能排除其可能性。相信我们最后能将罪犯绳之以法的。”罗志刚用力地拍了拍王志伟的肩膀。
刘德云如此老谋深算、工于心计，刑警们无不为之震惊。
然而，法律是讲证据的。如果没有证据，刘德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警方现在所掌握的仅仅是推理和分析，又怎么能给刘德云定罪呢？
如果能找到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的真品，便可证明他在9月12号送给王志伟的那件玉壶春瓶是赝品，就能立即给刘德云定诈骗罪。但是，元青花玉壶春瓶的真品现在是否还在德云古玩轩的地下宝库里呢？根据刘德云奸诈的性格，在他实施这一起诈骗方案之前，理应早已把那真品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如果现在贸然进行搜查，非但找不到那玉壶春瓶的真品，反而会打草惊蛇。
现在该怎么办？罗志刚陷于深思之中。
Δ二
刘德云最近两天颇有些心烦意乱。因为近几日从各个方面得到的消息都表明，警方已经怀疑白得才是玉壶春瓶窃案的窃贼。据说，昨日下午，警方已经到桃津巷24号白得才的舅舅家里打听过白得才的去向；而且，经常与白得才在一起鬼混的几个小瘪三也都遭到了警方的盘问。所有这一切都说明，白得才已经成为玉壶春瓶窃案的主要嫌疑人。刘德云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在9月13日便吩咐白得才立即离开本市而远走高飞，否则现在恐怕已经落入法网了。
他又想道，这次由他与姐夫二人共同设计的诈骗方案可谓是独具匠心，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会被警方轻易破解？交给王志伟的那玉壶春瓶是半年前从江西某处买的高仿品，仅仅花了520元！只不过买回来之后又进行了种种作旧处理而已。刘德云从事古玩业已经多年，对于赝品做旧具有较丰富的经验，在平日的生意中也常常使用。比如，对于新烧制瓷器表面的较强光泽（古玩界一般称之为“火刺”），刘德云就有好几种比较有效的方法加以做旧，使之看起来就像是几百年以上的老玩意儿。这次买来的高仿品玉壶春瓶，他就曾花了不少工夫。他首先是用一定浓度的氢氟酸溶液轻擦器表，再用烤烟灰长时间地涂擦。这样一来，新瓷表面的光泽大大减弱，并出现老玩意儿才有的烟黄色痕迹来。这样还不够，他再用一些从古墓中取来的泥土，加入少量蛋白搅拌均匀，将那玉壶春瓶又埋上好几个月，那土锈斑痕就牢牢地粘附在器表了。若非对元青花鉴定特有经验之行家，绝难识破。为了使王志伟对那玉壶春瓶赝品不致怀疑，他首先将那赝品进行拍照，然后专门印制了一幅图片，那图片与宝得利拍卖行的图册无论是形式还是色彩都极其相似，然后将那图册的第13页换了下来。这种诈骗方法，恐怕在世界诈骗史上也不曾见过吧？而且，指示白得才砸碎玉壶春瓶，这大概也是警方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吧？因此他想，倘若警方抓不住白得财，就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真相，也就没有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只要自己死咬着说那天送给王志伟的玉壶春瓶就是从拍卖行购买的，谁又能推翻呢？即使王志伟心存怀疑、说那玉壶春瓶是假的，也是空口无凭。好在白得财已经将那假图册一起偷走，谁又能证明自己给他的图册是假的呢？
但是，他还是有一些儿担心。万一白得财被警方抓住，自己与姐夫的阴谋岂不是要暴露？白得财是人证，假玉壶春瓶是物证。物证已经毁了，但还剩下人证。那么，仅仅靠人证能够给自己定罪吗？
他清楚地明白，其实还有一个物证，那便是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的真品。幸而自己一向思虑周密，有先见之明，早在两个礼拜之前已经把那宝贝藏到自己在西郊外萝花村的姘头家里去了。那姘头叫王桂花，她的男人11年前外出打工时因车祸致死，她从23岁就成了寡妇，与一个2岁的女儿相依为命。她与刘德云的相识还是9年前的事。当时刘德云下乡收购古董，那日因为口渴而到附近的农家讨口水喝，于是便与王桂花邂逅相遇。那王桂花虽是庄户人家的女人，但却十分伶俐，而且颇有几分姿色。见刘德云是城里来的老板，更是樱唇含笑，俊目流盼。而刘德云见她体态丰腴，性格温柔，别有一番情趣，对她也倒有几分喜爱。不久后，那王桂花的家就成了刘德云的外室，每月都要去几次。她们娘儿俩现在生活上完全依靠他，对他当然是忠心耿耿。最最重要的是，他与这姘头的关系城里根本无人知晓。想到这儿，他的嘴角边不由得现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因此，现在惟一使他感到不踏实的是，那白得才会不会被警方抓获。关于白得才，刘德云是很了解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参与这次的诈骗行动。白得才天生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瘪三，他喜欢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钱，另一样是女人。以前，每当他偷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会卖给德云古玩轩。虽然价钱比市价便宜得多，但是安全，因为德云古玩轩决不会在本地销售那些赃物。正由于他们双方长期以来具有这种不正当的合作关系，所以刘德云偶尔让白得才去干一些非法的勾当也不必担心被他反咬一口，因为白得才有更多的把柄捏在他手中。9月13日上午，白得才把一包玉壶春瓶的碎片与一本图册交给刘德云，换取了2万元现金，满心欢喜地到外地寻欢作乐去了。临走时，刘德云再三关照他在外地多住一段时间，不要急着回来。可是，他心里非常明白，像这种人渣，根本就没有任何信用可言。只要钱花光了，肯定还会回来向自己要。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话筒。
“刘经理吗？我是白得才。”
“你有什么事情？”刘德云有些不耐烦，他心里恨恨地想道，肯定是这家伙在盗取玉壶春瓶时露出了什么破绽，才让警方察知一些端倪。
“我想回来一趟……”从电话那头传来白得才那吞吞吐吐的声音。
“你想找死？现在警察正要抓你，不能回来！”刘德云狠声恶气地说。
“可是，我的钱花光了，不回来怎么行呢？”白得才强辩道。
“这才几天，两万块就花光了？你这个混蛋！”
“赌输了……”
刘德云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直跳，但是，他是一个城府甚深的人，他深知，现在必须把白得才稳住。他思忖了片刻，缓声说道：
“你暂时不要动，我稍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如果不让我回来，你就赶快汇钱过来，我不能再等了！”
“今日下午给你答复。”
放下电话，刘德云站了起来，铁青着面孔走到窗口。他点燃了一根烟，望着窗外那阴沉沉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怎么办？倘若白得才行动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警方又如何能够破解如此高明的骗局？那200万元岂不是已经安然装入自己与姐夫的囊中？警方下一步会干什么呢？作为物证，假图册与玉壶春瓶赝品皆已被销毁，而那真品既然被藏在王桂花的家里，警方自然是不可能找到。因此，警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白得才。如果抓住了白得才，事情的真相将立刻大白于天下。
既然如此，现在千万不能让白得才回来！
但是，白得才不回来难道就安然无恙了吗？由于玉壶春瓶一案涉及金额巨大，警方必定要大力寻找。现在网络发达，倘若警方在网上发出通缉令怎么办？如果白得才能够隐姓埋名，即使警方发通缉令也未必能抓住他。可是，那家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稍微有点儿钱他就会大肆挥霍。下赌场、嫖女人是他的最爱，而这两个场所都是警方最最注意的。如果白得才落入警方之手，他肯定会将一切和盘托出，自己作为诈骗案的主犯必然难逃法网！
不行！必须作出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设法使得白得才从此永久性地销声匿迹，那么，警方将永远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即使他们怀疑自己是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诈骗案的主谋，可是，他们既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又能奈我何？
当然，如果决定杀死他，也是不难的。只要略施小计，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置他于死地。但是，关键问题是，白得才至今为止是否已经将玉壶春瓶窃案的真相告诉了他的舅舅或者是什么狐朋狗友呢？他有没有什么姘头呢？虽然当初让他去干这件事情时，曾千叮万嘱要求他保密，但是像他这种狗才，哪里有信用可言呢？如果现在将白得才杀死，再藏尸于一个隐秘的场所，比如说，埋到荒郊野外，会不会被警方很快找到呢？倘若白得才的尸体被发现，他的舅舅与狐朋狗友或许会向警方说出他们知道的一切。这样一来，警方就会将杀人案与玉壶春瓶窃案联系起来，而自己与姐夫将成为首要的杀人嫌疑犯。即使警方暂时尚未抓住自己的什么直接把柄，自己也将长期受到警方的怀疑，这对于将来的生意是极其不利的。因为刘德云深切地明白，他的生意一直是处于灰色地带，也就是在合法与非法之间徘徊。倘若总是处在警方的注意之下，那还怎么做生意呢？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既要杀死白得才，又要为自己提供不在犯案现场的证据。如此，即使白得才曾将玉壶春瓶窃案的秘密告诉什么狐朋狗友，而该狐朋狗友又已经报告警方，但是如果自己能够提供不在案发现场的确切证据，那些小瘪三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度呢？这样，警方就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自己，说不定还会怀疑是其他什么贼人见财起意、杀死白得才而夺走了元青花玉壶春瓶呢！这才是万全之策！
可是，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怎么办才好呢？
刘德云苦苦地思索着。
他突然觉得手指头有些儿灼痛，原来是香烟已经快烧到手指头了。他突然看到有一个小甲壳虫在他面前的窗玻璃上爬行，他用那正在冒烟的香烟屁股朝着那甲壳虫狠狠地揿了下去。
Δ三
城西四十余里有一片连绵不断的丘陵地带，名曰荒石坡。它之所以叫这个名称，乃是由于那坡上布满了碎石块，所以无法种植庄稼，至今仍是一片荒丘。坡上坡下长满了灌木丛和野草，正是田鼠与野兔的天堂。附近的村民经常来这儿打野兔、割野草。
今天是9月21日，赵老汉起来得特别早，因为他今天要去赶大王集。赵老汉居住的赵家庄位于荒石坡的东边，而大王集则在荒石坡的西头，因此他要赶集就必须经过荒石坡。他最近两个礼拜编制了几个荆条筐，要拿到集上去卖。他用扁担挑着荆条筐，沿着那条土路慢条斯理地走着，一边在算计着这几个筐到底能卖几个钱。突然，他仿佛看见侧前方的一株小矮树下坐着一个人，是谁在一大清早坐在这儿呢？他便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及至他走到面前，直吓得他面如土色，浑身哆嗦得如筛糠一般。那是一个死人！
赵老汉掉转头便跑，一口气跑到村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村长得知原委，也吃了一惊。他不敢怠慢，连忙打电话报警。
罗志刚率领周晓梅、于文海等几名刑警与法医赶到荒石坡时，已是上午9点半了。从城西门到这儿，虽然只有四十几里路，但是由于全是土路，且又崎岖不平，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在赵老汉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到达案发现场。这时候，由于赶集的人较多，所以土路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脚印和车轮印，即使罪犯曾留下什么痕迹，也已经全都被破坏了。幸而村长比较仔细，他与两个村干部站在距离尸体十几米处看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所以现场附近尚未被破坏。罗志刚等人下车，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死者走去，周晓梅在可能是凶犯遗留的脚印处插上标记。罗志刚命刑警们将现场附近的脚印全都做成石膏模带回警局，以便进行进一步调查。罗志刚来到死者面前，只见死者坐在一棵矮树下，背靠着树干，双手被反绑在树干上，耷拉着脑袋。树下有一摊血，那血顺着地势流向低处，在大约一米开外的洼处又聚集成一大摊血。不过，由于这儿的土地很干燥，血都被吸进土里去了，地表的血渍已经干燥。在死者的右手腕处发现了一个刀口，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罗志刚托起死者的头，突然觉得有些儿面熟。他是谁呢？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呢？他猛然想了起来，他不就是那位刀条脸的窃贼白得才吗？警方已经在网上发出了通缉令，他怎么会突然死在这儿了呢？他用食指和拇指拨开死者的眼睑，发现死者的角膜有一些白色的斑点，角膜已经轻度混浊，但是瞳孔还可以看得清楚。罗志刚意识到，白得才已经死亡至少十个小时以上了，应当是昨天晚上遇害的。
罗志刚让法医和刑警们继续拍照和勘查现场，他自己则在周围转了转。他们刚才乘警车来这儿时，是沿着一条不宽的土路，而案发现场距离那土路仅有二十几米的距离。任何人如果由这条土路经过，只要向那边随便看一眼，肯定就能看到死者。他回头见赵老汉仍旧跟在他身后，便问道：
“这条路上，平时经过的人多吗？”
“平时没什么人经过，偶尔有农民上山打野兔或是割草，才从这儿走。”赵老汉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过，今天应当有很多人经过。因为今天赵家庄有不少村民要到大王集去赶集，大王集是五天一集，今日正好是赶集的日子，而这儿是从赵家庄到大王集唯一的一条路。”
罗志刚不由得感到奇怪，一般的杀人者总是喜欢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杀人，而抛尸者也大多是抛在无人发现的场所。可是，杀害白得才的凶犯为什么要选择这儿呢？难道他不知道今天有很多村民会从这儿路过？如果他对这儿不熟悉，又为什么选择这儿作为杀人场所呢？
当天下午，法医报告了尸检结果。
根据死者体表尸斑状况，肛门温度，眼角膜变化程度等等，基本上可以判断死亡时间为9月20日晚上9时至10时。死亡原因为右手挠动脉割断流血致死。尸检发现，胃内容物中含有一定浓度的安眠药。
根据现场流血分布情况，基本上可以判断荒石坡发现尸体处应为杀人案的第一现场。因为血液从被害者挠动脉流出后，在地面呈自由流淌状态，经过大约一米左右的流程，在地势较低处聚集成一大摊血泊，由于该处土地干燥，血液大多被土壤吸收，因此地表的血渍已经干燥。倘若凶犯在其他场所作案后再将尸体运来此处，则血液早已凝固，无法形成现场的自由流淌状态。况且，死者体表的尸斑分布状况也与发现死者时的坐姿相符。
在分局刑警队的案情分析会议上，大家各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荒石坡为第一犯罪现场，而在死者体内又检出一定浓度的安眠药，那么基本上可以肯定，凶手先给被害者吃了安眠药，待他进入睡眠状态后，再实施捆绑，用某种交通工具运至荒石坡，捆绑于矮树树干上，割断其右手挠动脉将其杀害。
而至于杀害白得才的凶手大概是谁，大家几乎没有什么疑问。因为，既然白得才是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现在又意外死亡，基本上可以断定，凶手理应与玉壶春瓶窃案的主要受益人有关，甚至于就是受益人本人。而玉壶春瓶窃案的主要受益人是刘德云，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凶手，至少是凶杀案的主使人。因此，刘德云理应成为警方的首要调查对象。至于朱大富是否涉及到玉壶春瓶窃案与荒石坡杀人案，目前尚不得而知。
Δ四
朱大富于9月8号前往宁夏采购中药材，至今未归。通过电话向宁夏当地警方核实，近几日朱某确实在宁夏，因此就排除了他直接杀害白得才的嫌疑。
现在，主要的嫌疑就落到了刘德云的身上。
就在白得才凶杀案发生前，由于警方已经怀疑刘德云是玉壶春瓶窃案的主谋，所以已经对他的一般情况进行了基本调查。
刘德云今年37岁，是本地人氏。他自幼不肯好好读书，初中毕业后，没考取高中，便在社会上游荡。其父是益民旧货店的一名店员，见儿子既然不是读书的材料，就干脆介绍他到该店当了一名学徒。但刘德云生性自私，且又狡诈过人，与同事们的关系都处得不好。改革开放后，他见有些人做生意发财致富，便主动辞去旧货店的工作，下海经商。
由于在旧货店的几年里他学了一些识别古董的知识，于是在下海后，就在郊区的乡下到处走村串乡，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一些古旧的玩意儿，特别是瓷器、铜器之类的东西，在街上摆摊销售。虽说是挣不了什么大钱，但却也衣食无忧。可是，就在8年前，他却突然间发达起来。
究竟他是如何发达起来的，也无人知晓。不过，8年前，本市曾发生过另一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情。
本市北郊大约五十余里地，有一个高丘，当地村民称之为戴侯冢。据民间传说，那戴侯曾是汉代的一位诸侯，史书上还有记载。因此，戴侯冢或许就是那诸侯的坟墓。虽然如此传说，但谁也不知真假。
8年前的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附近村民隐约听到了从远处传来轰鸣的爆炸声。第二天早晨才得知，那戴侯冢就在那天夜里被一伙盗墓贼盗了个干净。可是，究竟被盗取了什么宝贝，谁也不清楚。警方虽然进行了一系列调查，可是那伙窃贼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杳无踪影。大约半年之后，据说海外出现了一批汉代玉器。而在其中的两件玉器上，出现过“戴侯”这两个字。
德云古玩轩就是在那起盗墓案发生之后不久开张的。据刘德云自己说，他是借了姐夫朱大富的钱开了这店。可是，在古玩界里也有一些传言，说是刘德云的发迹与戴侯冢的盗墓事件有关。可是，传言毕竟只是传言，谁又知道那传言是真是假呢？
罗志刚与周晓梅来到了位于淮海路繁华地段的德云古玩轩，既然最近的两起案件都与他有关，现在是应该与他进行正面交锋了。
德云古玩轩在本市古玩界颇具盛名，不少着名藏家都是这儿的常客。当罗志刚等人走进店门时，一位年轻的小姐迎了上来。
罗志刚出示了警官证，说明了来意。那位小姐领着他们来到了二楼的经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着，刘德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红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件玉器，正在专注地左看右看；他抬头见是罗队长，连忙笑嘻嘻地起身打招呼。
“请问，今日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刘德云一面笑容可掬地递烟，一面吩咐那小姐为二位警官泡茶。
“我不抽烟，谢了！今天来，主要是想核实两件事情。”罗志刚一面微笑着说道，一面环顾着经理办公室。办公室的两面摆放着几个高大的橱柜，里面全是各色瓷器、铜器与玉器。而办公室里的几件桌、椅、条几等家具，看来也是古色古香的，想必也都是古董。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如实奉告。”刘德云点头哈腰地说道，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谄媚相令罗志刚感到厌恶。
“第一件是关于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据说是你9月12日抵押给伟富医药品贸易公司的，是吗？”
“是的。那是我在两年前从S市的宝得利拍卖行花了240万元买来的，只因近来资金紧张，才不得已抵押出去的。听说前几日被盗了，一开始我不大相信，因为伟富公司的保卫工作是非常严密的。后来我打电话去问王总，才知道竟然是真的。我这几日正感到烦心呢！因为那宝贝是我的至爱，即使是多一倍的钱，我也舍不得卖呢！更何况古陶瓷近年来升值非常厉害，那玉壶春瓶现在即使是400万元恐怕也买不来呢！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竟然把那宝物抵押给他们！”
“那件东西确实是被盗了，我们正在进行调查。等有了结果，会通知你的。现在我还有另一件事问你。9月20日，也就是昨日晚上9点到10点，你在什么地方？”
“9月20日晚上9点到10点，我想想看……哦，我当时在西门附近的兰贵人酒吧喝酒。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有什么人和你在一起吗？”罗志刚逼视着他的眼睛。
“没有，就我一个人，从9点半一直喝到……到底是几点钟我也说不清了，因为我有些儿醉了。然后就离开了。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啦？”
“白得才你认识吗？”
刘德云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说道：
“我想起来了，白得才，好像是那个手脚不太干净的人吧？我认识他，但是不太熟。他有两次拿些玉器之类的东西来卖，我怀疑他的来路不正，所以不敢收，因此他对我好像不大高兴。他怎么啦？”
“他昨晚被杀了。”
“难道你们怀疑是我杀了他？我与他虽然关系不好，但也没有根本矛盾，总不至于狠下杀手吧！”
“并非怀疑你，只不过对与他相识的人进行例行询问而已。”
Δ五
对兰贵人酒吧的老板娘及几个女招待的调查表明，9月20日晚9点半至11点，刘德云确实一直在那儿喝酒。根据侧面了解，那位老板娘与刘德云并不认识，而刘德云此前也似乎从未去过兰贵人酒吧，因此就大体排除了老板娘作假证的可能。况且，那几位女招待也都异口同声地证实刘德云当时的确在那儿，总不至于集体做假证吧。当警方拿出刘德云的照片让她们辨认时，她们之所以能够一看到照片就立刻认出他来，是因为刘德云曾在酒吧里酒后闹事而与其他客人发生了冲突，并且差点儿就打了起来。若非老板娘拉架，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呢！
如果刘德云没有杀人时间，那么到底谁是凶手？
罗志刚转而又想道，刘德云是一个城府甚深之人，类似于“口蜜腹剑”那样的类型。即使是与仇人相对，他也能笑容可掬。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酒后闹事而与别人打架呢？其中必有蹊跷！
如果罗志刚的推测不错，白得才的确是9月12日夜里盗取并且砸碎玉壶春瓶的窃贼。而其幕后指使人应当是这一窃案的受益人，也就是刘德云。当然，刘德云也可能与朱大富合谋。倘若白得才被捕，必然会供出其幕后主使人刘德云。因为白得才仅仅是盗窃并且砸碎了一个玉壶春瓶的赝品，并无大罪。而刘德云则涉及到一项200万元的诈骗案，其罪当然不轻。如果玉壶春瓶窃案告破，而且其真相正如罗志刚所预测的那样，则刘德云势必难逃牢狱之灾，说不定会被判入狱十几年甚至于二十年。因此，站在刘德云的立场上，其当务之急乃是要为自己消灭证据，也就是杀人灭口。既然朱大富至今为止仍在宁夏，杀害白得才的直接凶手理应是刘德云。可是，如果兰贵人酒吧的老板娘没有说谎，则刘德云没有杀人时间。因为，从西门附近到荒石坡至少需要90分钟，如果考虑到夜间不易行驶等因素，恐怕还需要更多时间。因此，假设刘德云在荒石坡杀死白得才之后以最快速度赶往兰贵人酒吧，他至少应在晚上8点钟之前由荒石坡出发，那么白得才的死亡时间则应当是晚上7点至8点。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尸体检查的各项指标都毫无疑问地表明，白得才的死亡时间是晚上9点到10点。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罗志刚将有关白得才凶杀案的几个主要已确认的事项排列如下，重新审视一下，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1.白得才死亡时间为9月20日晚9时至10时。
2.白得才死亡原因为右手挠动脉割断流血致死。
3.荒石坡为杀人案的第一现场。
4.从荒石坡现场到西门的兰贵人酒吧至少需要90分钟。
5.刘德云9月20日晚9点半到11点一直在兰贵人酒吧里喝酒。
现在看来，以上五个事项全都为真。如果果真如此，那么杀人凶手就另有其人。倘若真的另有其人，则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那凶手是受了刘德云的雇佣。第二种可能是，那凶手另有杀人原因，而与刘德云无关。
由于刘德云从来不曾染手黑社会，因此，雇佣黑社会杀手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一旦雇佣过黑社会杀手，就可能永远受到黑社会的威胁和控制。所以，刘德云雇用黑社会杀手的可能性不大。
凶手另有杀人原因的可能也不是绝对没有，但是为什么竟如此巧合？杀人事件紧跟着发生在玉壶春瓶窃案之后？而且是紧跟着发生在警方开始对白得才进行调查之后？
因此，凶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是极小的。
既然这两种可能性都极小，那就说明，凶手很可能就是刘德云本人。可是前述的五个事项如果成立，势必将排除刘德云作案的可能性。因此，如果确实是刘德云作案，则前述五项已经被确认为真的事项中必有不真的成分存在。究竟其中的哪一点是假的呢？
罗志刚思来想去，以上五点看起来都没有问题，都是有根有据而真实存在的。可是，五点之中又必定在某一点上有问题。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难道是自己的逻辑思维方法不对？
不可能！逻辑思维方法不会有问题，以上五个事项之中必定有假！必须逐项加以怀疑！加以澄清！
首先是从最容易确定、最不可怀疑的问题入手，逐项加以排除。
第四条是最令人信服的，罗志刚自己曾经计算过，从西门到荒石坡的那条土路，即使在白天也需要90分钟；而且，除了那条土路，又根本没有其他路可走。若是晚上，所需时间就更长了。因此，可以断定这一条为真。
再看第二条，白得才的死亡原因的确是右手挠动脉切断致死，而尸体解剖也不曾发现其他致死原因，这已经是明显而毫无疑问的事实了。因此，这一条也应为真。
下面看第五条，既然有兰贵人酒吧的老板娘和几个职工共同作证，而他们与刘德云又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所以串通起来作假证的可能性极小。因此，这一条也不应该有问题。
接着来看看第一条，白得才的死亡时间会错吗？罪犯是否有什么方法能够干扰法医的判断？罗志刚知道，有些方法可以分别干扰法医对尸斑状况、肛门温度、以及胃内容物消化程度的判断，比如，将尸体存放于不同的温度之下，则尸体温度的变化速度将有所不同。又比如，倘若给死者注射某种特殊的药物，可能会影响尸斑形成的快慢，甚至于会影响到尸斑的形态。在外国甚至于还出现过给死者插入胃管、灌入流质食物、从而干扰法医对胃内容物消化程度的估计这样离奇的事例。但是，至今全世界还不曾发现有什么方法能够同时干扰尸体变化的几个方面。因此，法医对白得才死亡时间的估计这一条应当为真。
现在只剩下第三条了，荒石坡为杀人案的第一现场。这一条也应没有问题，死者流出的血沿着地形向下流淌，流程大约有一米左右，最后聚集成一大摊血渍。倘若是在其他地方杀人，然后再抛尸于此，血液早已凝固，又如何能够使之流淌？且等一下……使之流淌？罗志刚下意识地重复这几个字，猛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对了，使之流淌？就是这几个字才是案情的关键！
罗志刚终于明白，罪犯可能使用了某种抗凝剂！
倘若刘德云在其他什么地方给白得才服用了安眠药，捆绑之后割断其挠动脉将其杀害。他同时将白得才的血液收集在一个容器中，并且在那容器中加入了某种抗凝剂，这样，血液就不会凝固。因此，杀人案的第一现场很可能并非荒石坡，而是另外的什么地方。只不过是最后把尸体运到了荒石坡而已。而刘德云虽然在9月20日晚上9点半至11点能够证明自己在兰贵人酒吧喝酒，但是并不能说明他9点半到11点不在真正的杀人第一现场。倘若真正的杀人第一现场距离兰贵人酒吧非常近，刘德云就完全有时间在9点至9点半之间亲手杀人！
下一步，首先要证明关于抗凝剂的推测是正确的，然后要找出真正的杀人第一现场究竟在哪儿！
Δ六
9月22日上午，分局刑警队的会议室里召开了荒石坡杀人案的案情分析讨论会。首先，罗志刚详细叙述了他昨晚对于刘德云作案方法的推测。
大家听完罗志刚的叙述，无不大惊失色。如此高智商的犯罪方法真是骇人听闻！若非罗志刚超常的想象力和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又如何能够准确地演绎出罪犯的行动过程？
“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对刘德云实施抓捕。”罗志刚缓缓说道，“因为，虽然他具有作案动机，同时也可能具有作案时间，但是我们至今为止还无法证明就是他直接杀害了白得才。9月21日上午，我们在荒石坡案发现场附近发现的脚印较刘德云的脚印大一些。当然，这很可能是刘德云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他故意穿了大一些的鞋子到现场作案，事后再把那鞋子扔掉就行了。但是，我们无法证明他曾到达过荒石坡现场。另一个问题是，经过初步调查，刘德云的奥迪车从9月20日下午2时至9月21日中午，一直停放在德云古玩轩的大门外。刘德云老奸巨滑，当然不会使用自己的奥迪车运送尸体，以免被什么人偶尔看见或是留下什么痕迹。刘德云很可能借用、甚至于盗用了什么人的汽车，用以掩盖他的犯罪事实。因此，寻找犯罪车辆也是当务之急。”
最后，通过充分讨论，确定了下一步的侦查目标：
1.必须对刘德云9月20日全天的所有活动加以详细调查，因为他既然决定晚上要杀死白得才，白天就必然要进行必要的准备。
2.对刘德云的所有社会关系进行全面调查，试图寻找他藏匿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真品的确切地点。
3.对刘德云的亲友或商业伙伴凡是拥有汽车的，全都要进行系统调查，力图找出他可能用来运送尸体的车辆。
4.既然9月20日晚上9点半刘德云出现在西门附近的兰贵人酒吧，这就说明，那儿距离第一杀人现场很近。因此，必须彻底调查刘德云的所有房产，他很可能在西门附近有一处空置的房产，或是租用了某处房产。
5.要求刑侦实验室对荒石坡现场提取的血样进行再一次检查，因为前一次检验的主要内容是确定那一大摊血渍是白得才的血，而这一次检验的目的是确定在那血渍中究竟有没有抗凝剂。
Δ七
最近几日，周晓梅对刘德云的房产状况进行了详细调查，正如罗志刚所预料的，刘德云在西门附近的紫竹苑小区63号有一套两层楼的小别墅；而紫竹苑距离兰贵人酒吧步行只需要几分钟。据紫竹苑的物业公司职员介绍，那房子是刘德云去年买的，已经装修完毕，里面家具俱全，但一直不曾居住，至今仍是一座空宅。
而物证鉴定室对从荒石坡取来的血渍进行了再次检验，高效液相色谱的检验表明，流淌在地上的那一大摊血渍中果然含有较高浓度的抗凝剂乙二胺四乙酸。这就说明，罗志刚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
于文海对刘德云9月20日的主要活动进行了侧面调查。据德云古玩轩的一个伙计说，整个一个上午，刘德云一直在德云古玩轩的经理室里忙碌着，大概是在算账，直至中午12点才回家吃午饭。当天下午，那伙计看见刘德云与一位来自上海的客户谈生意，那客户名叫侯静斋，大约五十几岁了，据说是上海的一位小有名气的收藏家。因为他经常来此购买古董，所以店内的伙计们都认识。下午五点多钟，那伙计看见他们两人一起乘坐本田车向西驶去了，听说大概是一起到西门附近的金港大酒楼吃晚饭。那本田车就是侯静斋从上海开来的。于文海继而到金港大酒楼进行调查，据酒楼的职员说，他们两人大概7点半钟离开了酒楼，看上去那位上海口音的客人似乎喝醉了，被另一位客人扶着离开了酒楼。但后来他们二人又到哪儿去，酒楼的职员就不得而知了。
于文海对本市各饭店旅馆进行了系统调查，最后得知，侯静斋于9月19号来到本市，他下榻的旅馆是西门附近的梅苑饭店。据梅苑饭店的服务员反映，侯静斋是开着一辆本田车来的，9月20日晚上7点多钟，是另一位陌生男人扶着他进房间的，看上去他是喝醉了。后来就看见那陌生男人立即离开了。但到底那陌生男人是不是把侯静斋的本田车开走就不清楚了。于文海明白，梅苑饭店的员工所说的那个陌生男人便是刘德云。
于文海又到梅苑饭店门前的停车场进行调查。据停车场的管理员说，那辆本田车9月20日夜间并不曾停在这儿。
可惜的是，侯静斋已经于9月21日离开本市回上海去了。
至此，案情已经比较明确，罗志刚推断其作案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9月20日下午刘德云与侯静斋谈完生意后，即一同前往西门附近的金港大酒楼吃晚饭。他有意把侯某灌醉，然后开着侯某的本田车把他送回梅苑饭店。离开侯某后，他仍驾着本田车回到他在紫竹苑小区63号的别墅，或许他早已与白得才约定晚上在那儿会面。
这时，大概是晚上八点钟左右，他很可能顺路买了一些酱鸭之类的卤菜与啤酒等食品，然后在紫竹苑63号的别墅里请白得才吃饭，他可能在啤酒里悄悄加入了一些安眠药。据法医的尸检报告，白得才的胃中发现有酱鸭等食品，而且其消化程度表明是死前大约一个小时所进食。晚上九点钟左右，由于酒和安眠药的综合作用，白得才迅速进入睡眠状态之后，他将白得才捆绑起来。然后，他就割断白得才右手挠动脉，并且将其血液装入一个容器。在该容器中，他已经加进了抗凝剂乙二胺四乙酸。做完这一切，大概是晚上九点半左右了。他迅速出门，来到附近的兰贵人酒吧，从紫竹苑到兰贵人酒吧只需几分钟。他在酒吧假装酒醉，有意把酒泼在其他客人身上，以至于发生争吵。这样，酒吧里的人就会记得他的模样。他假装喝了很多酒，于11点左右踉踉跄跄地离开酒吧，回到紫竹苑63号。然后把白得才的尸体以及装有血液的容器装进侯某的本田车，迅速驶向荒石坡。
由于他多年前经常下乡收购古董，所以对那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当他到达荒石坡时，已经是大约凌晨一点多了。他选择了一处离土路不太远的地方，把白得才的尸体捆绑在矮树上之后，再将白得才的血在其右手下方位置缓缓倒出。那血液中已经加入了抗凝剂，当然不会凝固，于是顺着那地势逐渐流下，在低洼之处聚集，形成一大摊血渍。由于那儿土地干燥，血液很快就被土壤吸收，所以法医靠肉眼很难发现那血液竟然尚未凝固。这样，便制造了杀人第一现场的假象。
这也就同时解释了，为什么刘德云选择的抛尸地点是第二天上午有很多人经过的地点，这样，尸体就肯定能及时被人发现，因为他希望那尸体能及时被发现。被发现的时间越早，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就越准确。他自己既然有了9点到10点不在荒石坡案发现场的证据，虽然他具有作案动机，但他没有作案时间，他还怕什么呢？倘若过几天人们才发现尸体，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将会有较大的误差，刘德云又将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罗志刚认为，刘德云用来运送白得才尸体的车辆很可能就是侯静斋的本田车，因为他明白，如果他驾驶自己的奥迪车去荒石坡，有可能被什么人偶尔看见，也可能会在车上或车下留下什么痕迹。而如果驾驶侯静斋的本田车，由于侯静斋第二天一早就要回上海，又有谁会想起来到上海去进行调查呢？
尽管罗志刚对案情的剖析已经臻于完善，可是其中的许多成分还仅仅是推测，尚缺乏确凿的证据。因此，现在还不能抓捕刘德云或是对其住宅进行搜查。
罗志刚当机立断，命令于文海带领见习刑警陈小波立即赴上海进行调查。主要调查内容是在本田车中寻找刘德云可能遗留的有关证据，比如，白得才的血渍、头发等等，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意外的发现。
Δ八
于文海与陈小波到上海后，通过上海市收藏协会，很快就找到了侯静斋。当侯静斋听说刘德云可能涉嫌一桩命案，并且他的本田车可能就是运尸工具，惊得他口舌打结，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待他慢慢镇定下来，才详细说出了那晚的经过。据侯静斋说，9月20日晚上，他在金港大酒楼的确多喝了几杯酒，一方面是因为这次在德云古玩轩以优惠的价格买到了几件汉代玉器，心中高兴；另一方面是因为那天晚上刘德云不断地劝酒。后来是刘德云开着本田车把他送回梅苑饭店的。进了房间，他就感觉有些迷迷糊糊的，以后的事情，他就记不得了。
第二天早晨他刚刚醒来不久，刘德云又到饭店去为他送行。当他们一同下楼走向停车场时，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提包，发现车钥匙仍在其中。但是那钥匙究竟是刘德云昨晚放进去的还是早晨放进去的，他也说不清楚。
于文海会同上海本地的刑警对侯静斋的本田车进行了彻底搜查，但是并未发现任何血渍。既然刘德云是利用本田车将白得才的尸体以及未凝固的血液运往荒石坡，在车上理应有可能发现一些血渍，为什么竟然没有任何痕迹呢？或许，老奸巨滑的刘德云在运载尸体前已经进行了极严密的包裹？因此，于文海仅仅从坐垫上及靠背上收集到一些毛发，可是那些毛发究竟是不是白得才的，只有通过检验才能确定。此外，在本田车的驾驶座靠背的角落处，还发现了两粒很小的带刺种子。于文海突然想起，当他们去荒石坡案发现场勘验结束后，他曾看见周晓梅在她自己的裤子上摘下什么。他当时曾注意看了一下，原来是一粒带刺的植物种子。可是，在侯静斋的车子里为什么会有类似的种子呢？倘若能证明那是相同的种子，能不能证明刘德云曾去过荒石坡呢？或许是刘德云在抛尸时被那种子粘附在衣服上，后来又粘附到那靠背上的呢？于是，他将那两粒种子装在一个塑料袋中，也带了回来。
刑侦实验室立即对那些毛发进行检查。令人沮丧的是，那些毛发中根本不含有白得才的毛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两枚种子了。
罗志刚立即请来刑侦实验室的老范，因为老范对植物学有专门研究。罗志刚拿出于文海从上海带回的带刺种子，向老范请教。老范拿着那两粒种子走到窗前，对着阳光看了一下说道：
“这是苍耳的种子，苍耳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大约一米高，那叶子呈三角形，叶面上有毛。苍耳子中含有一种油，可以制作香料，当然还有其它的许多用途。苍耳的种子上有两根刺，很容易粘附在衣服上。”
罗志刚回忆了一下，好像现场附近是有很多与老范的描述类似的植物。他继续问道：
“荒石坡附近应该有这种植物吧？”
“苍耳是一种分布非常广泛的植物，非但荒石坡，本市郊区的许多地方都有呢！”老范答道。
“既然到处都有，那么，即使在某人的身上发现这种种子，也不能断定他曾去过荒石坡了？”罗志刚沮丧地说道。
老范笑道：“为什么不能？你应该知道，每个人的DNA都不同。而植物也是这样，每株植物的DNA也都不一样。如果你在某人的衣服上找到的苍耳种子与案发现场附近的苍耳具有相同的DNA，那就说明他曾经去过案发现场。”
罗志刚兴奋起来了，当即决定，第二天再访荒石坡。
翌日清晨，罗志刚率领周晓梅与于文海再次来到荒石坡案发现场，他们发现，现场周围全都是苍耳，每株苍耳上都结满了数不清的种子，因为现在正是苍耳结子的时候。罗志刚命周晓梅从车上取来一些标有阿拉伯数字的标记，在发现尸体地点周围的每一株苍耳之前各插上一个标记，再拍成照片。他数了一下，在紧靠着发现尸体处一共有9株苍耳。然后在每一株苍耳上都取下十粒种子，分别装在不同的纸袋中，而且每个纸袋上也都作了标记。做完这一切，大家才离开荒石坡。
回到警局，周晓梅立即将那九个纸袋送往刑侦实验室。当天下午，结果出来了。于文海从上海侯静斋的本田车座椅上取下的那两枚苍耳种子与今天他们从荒石坡案发现场周围的第七株苍耳上取下的种子具有相同的DNA！
一切都已明朗，9月20日晚上11点之后，刘德云的确曾驾驶侯静斋的本田车前往荒石坡案发现场！事实证明，此前罗志刚的所有推断都是正确的。现在，这些推断已经不再是随意的猜测，而就是真实发生的事实。刘德云自以为自己神机妙算，自以为他的计谋天衣无缝，又怎么会知道小小的苍耳种子竟然成了证明他有罪的证物了呢？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现在，警方已经有充足的证据对刘德云实施抓捕与搜查。罗志刚下令，立即抓捕刘德云，搜查德云古玩轩、刘德云的住所、以及紫竹苑63号的别墅。
Δ九
警方在紫竹苑的别墅客厅里发现了白得才的大量指纹，在别墅的浴室中发现了一瓶乙二胺四乙酸。最最关键的是，在浴室的墙角处还发现了几滴血渍。经刑侦实验室的DNA检测，那血渍正是白得才的血液！
在审讯室里，面对着铁证如山的一系列证据，刘德云面如死灰。他明白，任何抵赖都无济于事了。他耷拉着脑袋沉默了一会，终于交待了元青花窃案与白得才命案的真相。
原来，此次诈骗案是朱大富与刘德云的合谋。
由于药材贸易市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伟富医药品贸易公司几乎达到亏损的边缘。于是，朱大富打算关闭公司，另寻出路。可是，伟富医药品贸易公司既然面临解体，公司资产该如何分配？如果按照各自持有的股份分配，朱大富可得51%的资产。经过初步测算，如果现在关闭公司，剩余资产大约有250万元左右。为了独吞公司这笔钱，朱大富与刘德云共同设计了这个骗局，由白得才具体实施。
而总经理办公室门锁、文件柜门锁、以及董事长办公室门锁的钥匙也都是朱大富提供的。他们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竟被轻易破解。
至于白得才被杀案，则完全是刘德云一手所为。刘德云之姐刘德芳毕业于卫校，毕业后一直在本市的淮海区中心医院化验室工作。由于刘德云少年时代经常去化验室找姐姐玩耍，所以无意中得知有关抗凝剂的知识，竟然于20余年之后用之于杀人案中。
很快，从宁夏传来消息，朱大富已被当地警方抓捕，不久将被押解归案。而那真正的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也从萝花村的王桂花家中找到。罗志刚将那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与从宝得利拍卖行拿来的图册进行比对，果然是真品。
（选自《中国故事（传统版）》2012年第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