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一
田佳介失踪了!
在卓伟准备以调查的名义找他进行正式谈话的前一天,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某种风声,突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手机也不再有任何回应。想找田佳介谈话的还有县政府调查组,此时他一下不知去向,让所有的人都不由为之一震。不久,县里便有了田佳介具有杀死佐世勤重大嫌疑的传闻,所以他借机一走了之,企图逃避惩罚。就在卓伟根据田佳介遁逃而积极向局里建议立案追捕时,田佳介早已远远离开让自己陷入绝境的是非之地,潜入人口众多的中原,走进了离九朝古都L市不远的一个专门生产仿古青铜器物的村落。他来到一家店铺,拿出两张高像素的铜镜彩照交给店主。店主接过后看了阵,问:“你是要高仿的还是一般普通的?”
“当然是高仿了,”田佳介回答道,然后将一张A4纸递给店主,“这是尺寸与技术要求。”
店主看也没看那张纸,十分熟悉地直言道:“这是唐朝的铜镜,我们曾经制作过,我给你看看有没有货了。”他说完转身朝后院的仓库走去。
趁店主出去之际,田佳介打量起整个店铺。这里没有柜台,一间约二百平方米的屋里摆满了各种仿古铜器。不仅有足够大的鼎,还有编钟、簋、罍以及各种酒器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不一会儿,店主拿着一枚铜镜出来,递给田佳介问他如何。他接过后认真地翻看起来。微微发黑的镜体,裹着年代久远的包浆,偶尔点缀其间的点点铜锈,恰到好处地透出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如此逼真的仿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不由得暗暗佩服店主的仿造能力。随后,他又掏出放大镜仔细地扫描了铜镜的每一个部分,确信他与文物馆的那块一模一样后,才与店主开始谈起了价格。经过一番你抬我压,最终以一千五百元如愿以偿地买了下来。铜镜到手后,他立刻离开L市,马不停蹄地直奔县城。
子夜时分的小县城,除了主街道的路灯还闪射着幽幽的青芒外,其他地方早已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宁静沉谧。田佳介紧贴着墙隐伏在主街道一门脸的黑暗处。经过前后左右仔细观察,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动静后,他起身疾速横穿过马路,像魑魅的鬼影般样闪进通向文化宫的一条小巷内。他躲闪着鬼祟地一步步来到文化宫前,猫着腰绕到楼后,确认四周与楼内没有一丝异常,借助旁边临建的一段矮墙爬到二楼利落地拨开一扇窗户,一跃身,轻盈地跳了进去。楼内一片漆黑,田佳介立刻打开早已准备好的微型聚光手电,蹑手蹑脚地拾级而上。当他来到四楼展览厅的防盗门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串钥匙,选出其中一把对准锁孔,钥匙被顺利地插了进去。他不由得暗暗庆幸,防盗门的门锁还没有来得及更换。他轻轻转动钥匙,门被打了开来。他走进后关好门,直奔陈列铜镜的展柜,熟悉地打开柜门,将里面的铜镜取出,然后把买来的那块铜镜放了进去。一切处理完后,他按原路立时返回,跳到楼外,眨眼消失进茫茫的夜幕里……
坐在火车上的田佳介,一手紧紧搂着怀里的挎包,一手托着腮帮目光凄然地投向窗外。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铜镜已经到手,而下一步……他凝重地思索着。他知道,自己已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留给自己的大概只能是颠沛流离,亡命天涯。人生的一切……他不禁黯然神伤,此刻,突然响起的手机让他忍不住一凛。他掏出手机,当他看清来电显示的号码时,警惕地环视四周,随即起身,朝车厢的厕所走去。
“哎,我是佳介,”走进厕所插好门的田佳介冲手机回应道,“大牛,那辆车的情况如何?”
“没问题,我已看到车重新修整的模样了,非常棒,一点儿痕迹也没有。”朋友大牛兴奋地告诉他。
“好,这就好,”田佳介满意地称赞道,“一定要看住它,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认真地嘱咐道,“也不能出任何差错。”
“放心吧,相信我好了,”大牛保证说,“另外,我再告诉你一个新情况。”
“什么新情况?”田佳介机敏地问。
“据我了解,佐世勤有个干女儿,最近回到县城来处理他的后事。”大牛报告说。
“什么,干女儿?”田佳介骤然一愣。
“是的,她叫苏娟,在省城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大牛倾其所知。
“呃……”田佳介沉吟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吐着气说,“我说怪不得呢。”
“怎么了?”大牛问。
“佐世勤索要铜镜之事,很可能就是她幕后策划的,因为佐世勤一直在农村,根本就弄不清目前收藏的行情,只有她才了解。”田佳介分析说。
“嗯,我看差不多,”大牛同意这种看法,“去法院打官司我估计也是她的主意。”
“没错,”田佳介肯定道,“还有关于她的什么消息?”
“没有了,我就知道这些。”
“唔……那就这样,想办法再多搜集些有关她的情况,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用这个号码与我联系,如果换号我再告诉你。”
“我知道了。”
从厕所出来,田佳介回到座位上。看来从今往后自己的个人信息不得不全部改变了。电话号码换了,而自己的容貌……他慢慢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二代身份证。这是他从一位捡垃圾人的手中花三十元买到的。他那里捡拾到好多别人遗失的身份证,他挑了一张相貌照片与自己相近的。他默默地看着这张身份证。短时间内使用它恐怕不会有问题,如果要想长期生存下去,说不准就得整容了。想到这里,他自叹自己命运多舛,再一次陷入了悲凉的情绪中,湿润的眼睛顷刻间蒙上一层迷惘的阴影……
省城古玩市场的大街上,田佳介从一家文物店出来又走进了另一家文物店。
“老板,请给我看看这枚铜镜值多少钱?”田佳介从挎包里拿出铜镜放到对方面前。
店老板拿过铜镜翻来覆去,一阵后他轻轻摇摇头:“你这枚铜镜……值不了多少钱。”
“为什么?”田佳介盯着对方问。
“一是现在市面上铜镜的存量不少,价格普遍上不去,二是你的这枚铜镜……”他闪烁其词地迟疑了下,”品相一般,所以也就值不了多少钱了。”
“呃……”
从这家店出来,他又去了好几家,结果给出的基本都是一个结论。他徒唤无奈,因为他非常清楚在这种地方,任何微小的瑕疵都逃不过行家的眼睛。他没辙地拿着铜镜颓然地行走在街上。他仰起头,西斜的太阳幻化出柠檬色的光彩,令人头晕目眩,他赶忙低下脸,正想深呼吸口气时,忽而觉得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地转头朝身后看去。街上景物有序,行人如常,并没有发现可疑人迹。他又寻觅地环顾下四周,同样未看到什么。他稍停片刻,凭直觉他敏锐地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在跟踪他,否则自己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必须马上离开。想到这里,他左顾右盼地四下望望,随后大步疾速离去……
Δ二
根据现场的进一步勘验和再次对遗留在泥土中的微量漆屑的检验,基本可以确定佐世勤的死是由车祸造成。有了这一判定,在卓伟的一再建议下,局里终于同意立案,但是否是谋杀,局里未给予定性,所以并没有增派更多警力,仍是让卓伟支配原有人马展开更为深入的调查。有了正式立案程序,卓伟便放开手脚,开始对案件进行全面侦讯。原来仅是情况了解,难以更为深入,而这次一下手立马收到效果,各种与田佳介有关的讯息与线索纷至沓来。首先是经对他的社会关系调查,发现他的一个朋友有辆大卡车,且车的颜色与现场发现的漆屑相一致。其次据有关人士反映,田佳介不止一次地打听过佐世勤的情况。如他在哪里打工,现又住在什么地方等等。除这些外,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甄彦的建议下,卓伟将文管所的这枚铜镜拿到有关部门进行了重新鉴定,结果被确定是一件仿品。这说明田佳介利用职务之便早已将铜镜进行了调换,一直在用赝品欺骗所有的人,直到佐世勤来向文管所讨要铜镜时,他怕事情败露,再加上正在提拔的关键时刻,所以痛下杀手。就此,确定田佳介是谋杀佐世勤的重要嫌疑人似乎已不再有多少含糊。在这一推理指导下,卓伟在寻求更多线索的基础上,加紧追查田佳介的下落,以求能够早日将他缉捕归案。然而虽有了侦破方向,行动也算不慢,岂料不知不觉一个星期过去,效果并不理想。尽管车辆的追踪很快便有了进展,而田佳介究竟藏身何处却一直杳无音信。正当卓伟不得不改变方略另辟蹊径时,突然接到甄彦的电话。他说田佳介曾在半个小时前来过他这里,他说要去自首,现在不知去了没有。卓伟说根本就没看着。甄彦赫然怔住了,他不知田佳介为什么会欺骗他。他正纳闷田佳介有何用意时,卓伟向他询问了田佳介到他那里的经过,经甄彦完全确认后,卓伟说他跑不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他。放下电话,卓伟立即开始在全县各个交通路道进行布控,一旦发现田佳介的身影,就地给予拦截。卓伟的行动不能说不快捷,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精力集中地在本县辖地严密监控搜索了两天一夜,结果连个田佳介的人影也没看着。按道理他们该查的地方都去了,再说甄彦也不会说假话,可为什么就是发现不了田佳介。他甚觉诡谲。说不准这个家伙早已逃离远遁,自己还在这里瞎折腾呢,也真是……经过一番推断和研究,他决定在加大本县监控的基础上,以通告的形式来查寻田佳介。他就不信觅不到他的一丝踪迹。他的这一招果然奏效。两天后,一个匿名举报电话打进了公安局,此人说田佳介正在邻省区的一个小镇上,具体干什么不清楚,并报告了他的活动范围。卓伟听后立即带人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他们在举报人所说的区域蹲守了一天一夜,并没有发现田佳介的身影,只好对这一区域进行了必要的搜索。正当他们怀疑这一电话内容的真实性时,突然在一处大院里发现了一辆大卡车。前段时间他们查到了田佳介朋友的那辆大卡车,当去看这辆车时,其朋友说这辆车已经易手,卖给了内蒙古的一个人。他们继续追查,结果一直未见到买车人。现在停在此处的这辆车会不会就是那辆?不过,田佳介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正是与这辆车有关。想到这里,卓伟与大伙一起上前对这辆车展开仔细检查,他们发现这辆车是新喷漆不久,原有车身的颜色与在撞死佐世勤现场遗留的漆屑完全一致。卓伟立即命令对这辆车进行详尽调查,追寻车主,找到撞死佐世勤的凶手。与此同时在此地区扩大搜查范围,争取一举抓获田佳介。
卓伟正忙着为找到田佳介而煞费苦心四处奔波之际,甄彦此时却又得到了与田佳介有关的讯息。这回倒不是田佳介冒着风险找他而来,则是接到佐世勤干女儿苏娟发来的一封电子邮件,内容如下:
甄局长:你好!
据我掌握的可靠消息,田佳介将你局文管所也就是我干爹的那枚铜镜放到省城古玩市场聚雅斋一个收藏爱好者朋友的手里,近期很可能以高价出售。经慎重考虑,我决定将它买下,并准备请有关专家对其进行一次精细的鉴定,以确定它在草原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融合中的真正价值。我之所以告知,主要是说明尽管我能够得到这枚铜镜,但与你们文化局的官司还是要坚决打下去,何况我干爹为此付出了生命。因此我不仅要用法律武器扞卫干爹的权益,还要找到凶手,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请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们法庭上见。
佐世勤的干女儿苏娟
甄彦看完这封电子邮件,两眼盯着笔记本紧抿双唇僵住在那里。好半天后才若有所悟。他像慢镜头般缓缓转过脖子,随手拿起手机按动了卓伟的电话。号码还没输完,他蓦地停住手,站起身吸吸鼻翼,然后离开办公室向外迅疾而去……
甄彦没有去找卓伟报告真铜镜的下落,也没有去见苏娟弄清她是如何知道田佳介行踪的,而是独自一人直接来到省城苏娟所说收藏爱好者所在的聚雅斋。
“麻烦你,听说你们这里有人准备出售一枚唐代铜镜?”甄彦找到店主后向他打听道。
五十多岁、长着一副瘦长脸的店主听完他的话后,警觉地打量着对方,随后又朝他身后望望,见未有其他人跟进,这才压低嗓音开口说话:“是的,有这么一回事。”
“我能不能看看这枚铜镜?”甄彦要求道。
“你……”店主疑惑地盯着甄彦问,“是不是想购买这枚铜镜?”
“是的,”甄彦点头,“只是不知道价格如何?”
“价格嘛……”店主不住眨动着眼睛,“不低于二十万。”
“二十万?”甄彦一脸惊愕。
“怎么,嫌贵了?”店主反问道。
“呃……”甄彦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继续问道:“能不能再谈谈价格?”
“这个……”店主歉然一笑,“价格是人家收藏者定的,我无能为力,要谈你必须自己找他。”
“烦你给我找他一下,我和他谈谈。”
“他不在店里,我给你联系联系。”店主说完掏出手机,问了下甄彦贵姓后,便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他出来对甄彦说:“明天上午九点在明湖公园的岛亭,他在那里等你。”
第二天上午,甄彦按时来到店主所说的地点,只见亭内倚着护栏已坐有一人。他身向另一侧,背后的衣帽遮去了多半个脸庞。他估计此人是在等他,走上前去正欲开口,对方突然转过了身。
“田佳介!”甄彦吓了一跳。
田佳介站起身淡淡一笑:“甄局长,没有想到吧。”
“你……”甄彦局促地看着田佳介,“为何会在这里?”
田佳介看看左右,两眼平直地望向湖面,“这里位于市郊,除了安全外也好说话。”
“你不是说要去自首,怎么……”甄彦混浊的声音乏力虚慌。
“原打算去找卓伟,但不是自首,而是想和他说清楚,后来想了想,找你比找他更好,所以我就以佐世勤干女儿的名义给你发了那封电子邮件,”田佳介慢条斯理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彻骨的威慑,“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急切地赶了过来。”
“……”甄彦顿时口结,嘴角一阵痉挛的抽动。
“说说吧,我的甄局长,为什么急于想买回我用假铜镜换出原来的这枚铜镜?”田佳介抬起一只脚踩在亭子的廊杆上。
“这……”甄彦艰涩地舔舔嘴唇,半晌才费劲地组织起了话语,“这是国家文物,绝对不能让像你这样的不法之徒采用卑劣手段使其流逝,所以我必须将它购回加以保护,没想到……”
“甄局长,不是这样的吧,”田佳介目光尖锐犀利,欲将对方彻底穿透,“你想买回这枚铜镜其目的绝非出于保护国家文物,而是怕暴露出这枚铜镜的真实面目,因为我以苏娟的名义告诉你要对这枚铜镜进行鉴定,所以你才想赶在苏娟前将这枚铜镜买下。”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甄彦看上去镇定自若,“我为什么要害怕对铜镜的鉴定?”
“甄局长,看来你非逼我和你从头说起了,”田佳介见对方不为所动,不得不多费些口舌极尽其言,“当我的提拔因这枚铜镜受阻后,铜镜便成了这场戏的主角,铜镜不仅被一些人用来作为政治阴谋的工具,同时其自身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佐世勤一意孤行,非要通过法律手段索回他的铜镜不可,他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想将铜镜卖掉,从中得到一笔可观的钱财,那么铜镜一旦进入市场,必然要进行真伪鉴定,这样一来,隐藏在铜镜身上的秘密就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此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佐世勤拿回铜镜是唯一的途径。”
“是呀,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甄彦肯定地控制住呼吸节奏,“这不正是你的想法与意图,所以你就制造了那起车祸,将他彻底清除掉。”
“甄局长,请你不要岔开话题,我是说铜镜自身的秘密,”田佳介强调道,“我恨佐世勤,这一点儿不假,是他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让我为之奋斗多年的提拔顷刻间付之东流,我愤怒的程度还真有杀了他的心思,可我并没有杀他,因为还有比我更恨或是更害怕他的人,如果他一旦死了,就再不会有人来纠缠这枚铜镜了,一切将会息事宁人,回归到原有的风平浪静,所以便有人制造了这起谋杀,而正好借我怨恨佐世勤这一动机,将怀疑点转移到我头上,以达到李代桃僵嫁祸于人的目的。”
“田佳介,你猜错了,”甄彦抽了口气,“你是在说我害怕佐世勤,所以就杀了他,亏你也想得出,你想甩脱杀人嫌疑,竟然像疯狗样来乱咬人。”
田佳介冷瑟地哼了一声,“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已用一枚高仿铜镜将原来的那枚换了出来,当然我并不想卖掉它,而是拿去让人进行了鉴定,其结果证明这枚铜镜也是一枚高仿的赝品!”
“你自己是文管所的所长,是假的也是你监守自盗,今天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这是你的又一犯罪行为,你能干出这种触犯法律的勾当,足以可见杀死佐世勤的非你莫属。”
“我早就料你一定会这样说的,”田佳介睨视着甄彦,“但遗憾的是那枚真铜镜的下落已被我彻底探查清楚,这一点儿恐怕你没有想到吧。”
“你……”田佳介此言一出,甄彦的两嘴唇倏地犹如生了锈的铁门样再难开起。
见甄彦此状,田佳介向前一步紧靠住他,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像低沉的雷声滚过,“据我所知,那枚真铜镜现在一位前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手里,其来源是一位房地产开发商行贿给他的,而这位开发商的哥哥则正是我县前县长刘某,你就是在他主政时期当上文化局局长的,所以经我拿去鉴定的这枚假铜镜……”
“编,我实在是很佩服你编造故事的本事,说你是条疯狗,还真一点儿不冤枉你,”甄彦似乎缓过劲来,后退一步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你说此话有何证据?为了掩饰你的犯罪行为,你可真是费尽心机。”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厚着脸皮向我要证据,”田佳介反唇相讥,“好,那就让我说给你听,首先在不久前,省里这位国土资源厅副厅长因受贿已被双规,在查获受贿的物品中就有这枚铜镜,经一步步追查,铜镜正是出自你手,所以佐世勤索要铜镜这件事发生后,你怕你偷换铜镜和行贿的劣迹败露,你不仅雇凶杀了佐世勤,同时当有人说对铜镜鉴定时,你又立刻赶来,准备将其购回,以彻底掩盖你所有的一切罪行。”
甄彦一下哑然无语,仿佛呼吸也像骤停了样,屏着气息的脸阵阵泛白起来。
“我的甄局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田佳介乜斜着甄彦问。
额头渗出一层汗珠的甄彦,嘴唇一张一合地不住翕动着,但就是发不出声音。他滞重地慢慢挪动脚步靠向旁边的立柱,支撑住身体。好半天,经过拼力挣扎,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我没有杀佐世勤。”
“看来你又要向我要证据了,”田佳介胸有成竹,“根据我了解的情况,佐世勤被车所撞死亡,因为我没有杀他,而杀他的人究竟是谁,我当时也并未所知,只是凭着我这几年搞文物工作的经验,对这枚铜镜产生的怀疑以及它与文化局的紧密关系,我初步估计杀他的人最大可能就是你,我围绕佐世勤出事时间和你的活动范围以及你的亲属进行了调查,结果终于在你的一远方亲属中发现了有辆中型卡车,并且在佐世勤出事的时间段内有过去县城的记录,最后我找到了这辆车,并以我在那里的方式将这一信息告知了卓伟,我想他所给你的证据会更加充分确凿。”
“你……”甄彦面容紧绷,肌肉僵硬,怒不可遏地瞪视着田佳介,神志恍惚地像即将爆裂的气球样膨胀到了极点。
“甄局长,请不要冲动,人们常说冲动是魔鬼,所以我劝你……”还没等田佳介把话说完,甄彦突然神经质地一转身,猛地朝亭子外冲去,一边跑一边高声道:“我没有杀佐世勤,我没有杀他!”他跑了没几步,倏地一下停住脚,猝然间像被用定神法定在那里样再也动弹不得。
田佳介本想追去,刚欲迈腿,便发现亭外通向湖边的路上,有辆警车停在那里,卓伟与两个警察正一前一后朝这里走来。
一阵清风沿着湖面掠过,卷起水漪旋向远方。掩映着山峦的雾霾款款散去,原本朦胧的自然景物开始脱现出真实的影形。
Δ三
按照田佳介的推理,甄彦因害怕佐世勤索要铜镜,最终有可能揭露出他窃换铜镜行贿县长的隐秘,所以他暗中雇凶制造车祸杀死了佐世勤,并借田佳介提拔因铜镜一事被搁置而怀恨佐世勤这一机缘,悄然将罪责嫁祸于他。经卓伟调查,已被双规的前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财产中的铜镜却系来自于诺城县前县长刘某之手。刘某也证实这枚铜镜正是甄彦兄弟所送。至此,甄彦对利用职权之便盗换铜镜并行贿之事实供认不讳。
“你怕这一真相被彻底戳穿,所以就对佐世勤下了手,是不是?”将甄彦与田佳介一并带回的几天后,卓伟对甄彦进行了讯问。
“没……没有,我没有杀他,”像所有的嫌疑人样甄彦矢口否认,“你们说话要有证据。”
“当然那是必须的,”卓伟气定神闲,“我们已经找到撞死佐世勤的肇事车辆,司机是你的一个远方亲戚,据他交代,正是你用三万元雇用了他在九月二十六日傍晚借阴雨之时进行了作案。”
“这纯粹是诬陷,”听到这一证据,甄彦情绪立时激愤起来,“我绝不会干出这种事,要雇也是他田佳介干的,他居然想用这种远方亲戚关系将罪责推到我头上,没门!”
“你说是田佳介干的,你有何证据?”卓伟反问道。
“我……我……”甄彦急来之言刻板空洞,“说良心话,田佳介比我更恨佐世勤,所以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甄局长,你这样说可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卓伟耐心地指出道,“你曾和田佳介说过要是佐世勤不存在就好了,这话里面除了有怂恿的暗示之外,更有想除掉佐世勤的恶意,还有当田佳介悄悄返回县城找过你后,你就立即给我打电话,明是向我打听他自首的消息,实际是向我报告他回来的行踪,为了将他就是杀死佐世勤的最大嫌疑人做得更实,你还建议让我拿着早已被你偷换掉而明知是假的铜镜去进行鉴定,以此来为他增添更多的佐证,”说到这里他声增色厉,“借助田佳介对佐世勤的憎恨,你将嫁祸于他的能事可以说发挥到了极致,现在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依然不承认你的罪行,可惜你还是个局长,竟然这般冥顽不化。”
“你……”见卓伟将他刁黠狡诈的行径揭露的体无完肤,甄彦的脑袋深伏而垂。良久,一阵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呻吟从他的身上传出,“我……我冤枉啊!”
甄彦死不承认犯罪事实,卓伟倒并未显得多么着急。不知是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就是他一字不吐仅凭确凿的证据,用零口供也是完全能够将他送上法庭的。还是他在深入思考什么,似乎想从鸡蛋里挑骨头。因为肇事车辆是田佳介发现的,是他让人故意举报他在那里而将他引去的,就此才有了对这辆车的调查并取得重要证据,所以这其中……
甄彦是杀佐世勤的重要嫌疑人。当这一消息一经传出,旋即在县城引起惊人的轰动。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看似人际关系不错且又是堂堂一局局长的甄彦竟会这样寡廉鲜耻,除了不择手段贿赂领导,还敢行凶杀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公安局很快向检察院提交对甄彦采取刑事措施的报告。当卓伟他们等待检察院批复而准备对他进行拘捕时,已摆脱谋杀佐世勤干系的田佳介突然来到卓伟的办公室。
“卓队长,我是来告诉你,佐世勤的干女儿苏娟前天突然自杀了。”田佳介口气里带着一丝庆幸的意味。
“噢,”卓伟并非惊愕,仅是有些意外,“因为什么?”
“听说是挪用巨额公款被发现,所以就……”
“她这一死,有关铜镜的官司大概也就此彻底了结了吧。”卓伟窥破田佳介的心思。
“是啊,”田佳介表情复杂,“但愿从此再不会有人来打这块铜镜的主意。”
两人说着说着不由将话题转到案情上。田佳介又详细叙说了自己因提拔一事而被栽赃不得不出走进行调查的经历。接着两人又谈到了甄彦作案手段隐匿与阴鸷得不可思议。最后还讨论了田佳介的前途问题等等。谁也没更多地考虑到苏娟会与本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然而就在田佳介来过的第三天,省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突然打来电话,说苏娟在自杀前给卓伟留下一封信,让他亲自来取。卓伟有些诧然。一个仅是策划佐世勤索要铜镜并为他谋求合法权益的人,再说她又是因挪用公款而犯罪,这与他何干,为什么会留信给他?他带着无法释怀的疑念来到省城。当他拿到那封信后立即打了开来。
卓队长:你好!
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的报应,也是上苍对我的凌迟与惩罚。因为我不仅有盗挪公款之罪,同时还杀了我的干爹佐世勤。
什么什么?卓伟看到这里惊愕的宛如遭到电击般,尖厉的刺激震痛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她杀了她的干爹佐世勤?这怎么可能?他有点儿不相信地揉揉眼睛,继续看了下去。
或许你不相信,因为如果凶手就是我的话,我利用一切手段和机会将嫌疑重点引向田佳介乃至甄彦,其企图不就是欲盖弥彰,以保护自己不被发现。可现在我却自杀。早知这般结果,又何必当初那样麻烦,直接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杀死不就完了。因此,这无论如何都有悖于常理和逻辑。但现在我非常正式地告诉你,凶手的确就是我,这是无可否定的事实。所以当我盗用公款之罪被发现即将受到法律制裁时,无疑我最终还是要被送到要去的地方,这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难以逃过上帝之眼,也就再不愿留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在选择了要承担一切的临走之前,将事实的真相告诉你,免得再让别人经受不该应有的折磨。
卓伟看完这一段落,攫心掠肺的深幽幽地吸了口气。苏娟这几句思维清晰的话语让他相信她绝非丧失理智,而是罪犯的心灵告白。他难以言状的心情让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之所以要杀佐世勤,是因为我在十一岁那年曾被他无情地强暴了。我曾和你说过我的身世,六岁时父亲因一次车祸意外去世,母亲改嫁他人,我只能与外婆生活在一起。但外公年老体衰,外婆又疾病缠身,所以生活极为贫困。眼看到上学年龄,家里拿不出钱,外公便想到了佐世勤。佐世勤念过中学,曾离过两次婚,现无子女,光棍一人,外公就将我认作了他的干女儿,让他供我点学费。佐世勤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除了供我上学,有时还给点零花钱,可有一次他让我到他家里拿钱时,悲剧就此发生了……打那时起,仇恨的种子便在我心窖深深埋下。这件事我对谁也没有说过,我照样接受他的资助,因为我要读书,外婆要看病,就这样一直到我长大。或许我受到了心灵的摧残,遭遇了精神的刺激,所以我的心理似乎一直呈现出一种畸形状态。畸形的心理,无疑精神也是畸形的。我不干事则罢,一干事就非要达到极致不可。也就是说,在我生命的流程里,我要将带有偏执的极致作为人生奋进的能源。我追求学习,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外贸金融大学,我追求财富,盗挪公司上千万的钱款竟然到现在才被发现。当我从农村读书走向社会的同时,那颗仇恨的种子也渐渐发芽,终于在我心中疯漫地生长,最终根植于我的灵魂,我要报仇,我必须得让他为当年牲畜般的罪行付出代价。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心灵畸形的有种极致癖,所以这种代价的终极目标就是要他付出性命。同样是为了极致,我选择了那枚铜镜作为道具,因为我知道县里对这枚铜镜是何等地重视,我让他去和文管所索要铜镜,必然引起人们对他的憎恨,这样就会形成充分的动机,然后我便借机将他杀死,从而将罪责巧妙地嫁祸于人。岂料我的运气还真不错,正好赶上田佳介被提拔这一天赐的良机,结果我的计划轻而易举地如愿以偿。当然,为了更加保险,我还设置了第二道防线,因为我从藏家们口中确切地知道那枚真铜镜的下落,我估计它一定与甄局长有关,所以我找到了甄局长那个有一辆卡车的远方亲戚,并让一个和甄局长口音相似的人以他的身份给那个卡车司机打电话,同时将三万块钱直接扔到他的驾驶室里。另外我还巧妙地将卡车的行踪透露给了田佳介,这样就将案件彻底做实。如果田佳介能够幸运躲过,而甄局长恐怕有天大的本事也在劫难逃……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时值我暗暗为自己成功谋杀佐世勤而报了多年一直压抑在心头之仇兀自沉湎在亢奋之际,我盗用公款的行径因一时疏忽而完会败露。于是,我所追求的那个极致的境界终于被你们警察给予致命的一击而彻底打碎……
卓伟看到这里,伫立在原地的双脚久久无法挪动。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从内心讲,他实在不愿相信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但凭他的职业经验与大脑自然的判定,他知道这的确是事实。苏娟留给他的这封信,虽然承认自己是被警察给予致命一击,但她供述的作案过程对卓伟而言似乎不无感觉到是一种调侃和嘲讽。是啊,在最后的确证上,自己是对肇事车辆有所思考,但对车辆突然的出现和司机说是甄彦亲自打电话这一细节再未进行更为深入调查,以致后来……他自责内疚地屏息凝神,灵魂深处像受到一股巨大激流冲荡样,翻江倒海得实难平息。
由于苏娟自杀前留给卓伟信的自供以及他对所言事实进行的核实,轰动县城一时与铜镜有关的谋杀案终于降下了帷幕。经县里与有关部门交涉,那枚真铜镜终于又回到了诺城县文管所的展厅。历经了千年风雨的它,虽然失去了初始的明亮,但自从出土以来一次次不同场景的现身,原有闪烁的铮铮之光不仅照进仕途、官场与社会,也将悬凶真实的影形准确无误地记录在案,使其永远无处遁逃。
(选自《啄木鸟》201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