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院长昨天又找薛扬谈话了,主要内容就是白天烧水的事情。薛扬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白天的时间属于自由活动时间,不受工作束缚,这样就挤出时间可以做生意了。罗院长和薛扬谈话的意思是说幼儿园的锅炉小,早上烧好的水很快就会被用完,希望薛扬能够在十点多再去烧一次水。薛扬起初并不愿意,罗院长看薛扬为难的表情,就使出杀手锏,他说要给薛扬从幼儿园的经费里挪出薛扬工资的百分之四十。这样一来,薛扬的工资就能够拿到百分之八十了,确实是一个诱惑力非常大的筹码。
薛扬和曾妙仙商量之后就同意了这件事儿,毕竟曾妙仙没了长久的生意,这小菜的生意也如同灿烂的烟火一样,刚红火了一年多,这卖小菜的人就多了起来,甚至还有卖假小菜的,比他们卖的小菜要便宜得多,口味儿虽然不好,但是对于用来做下酒菜的人口味似乎显得并不那么重要。同意归同意,可这时间如何去挤?薛扬犯了愁。刚开始他跑了两天,发现罗院长的这个要求几乎就是把他拴在了幼儿园,根本没有时间来回跑,若舍不得生意,就耽误了烧锅炉,若按时烧锅炉,就没时间去卖小菜,夫妻俩有点儿发愁。偏偏这个时候薛扬又生病了,薛扬的身体一向不好,这次得的病有点儿难以启齿,他肛瘘了。起初是流脓出血,他买了点儿马应龙涂着,似乎好了些,这样拖拖拉拉的过了一个多月,情况就不妙了,两口子跑去县医院看,人家告诉他们说这是肛瘘,要做手术的,而且因为他们的拖延,这手术一次性还未必能做得好,做好了也得休息一段时间。
生活真是一出戏,来一出是一出。
眼下的问题不是做生意和烧锅炉冲突的问题了,薛扬一想到上回精简的那些麻烦事儿,总归是与他当年看病求医总脱岗有关系的,心里有些担忧。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他们看着爸爸痛苦的趴在炕上,心里也很难过,薛安敏九月份便升学到了县一中,已经有了独立的思想和精神,他提出要替薛扬值夜班的要求。薛扬对薛安敏的建议很心动,又舒心于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儿了的心态就同意了薛安敏的提议,同时他又想到了白天两次烧锅炉的时间正好是薛佳敏的课间活动时间,就提出让薛佳敏白天去,薛安敏晚上去的主意。曾妙仙对这个主意也很赞同,她和薛扬的想法一样,孩子们全都长大了,可以替家里人分担忧愁了。两个人一商量,就决定从工资里拿出四十块钱来,作为工资分给兄妹俩,哥哥辛苦些,要值夜班,给二十,妹妹虽然是白天,却要来回跑,也给二十。
因为工资激励机制和兄妹俩的懂事,两个孩子的工作干的确实不错。薛安敏晚上吃过饭就去幼儿园值夜班,早上早早的就起来烧锅炉,然后洗嗽去学校。薛佳敏眼保健操一做完就跑到幼儿园去添火加水,中午回家吃完饭去睡个午觉,这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这样一来,薛扬在家养病做饭,曾妙仙出去卖小菜,两个孩子帮忙值夜班烧锅炉,看上去真是完美,然而这完美背后却暗藏着一个大家都忽略了的隐患,那就是兄妹俩在还不成熟的时候却得到了别的孩子期盼却又得不到的——自由。没错,就是自由,他俩不合时宜的得到了自由!这样的自由看上去充满了民主味道,却很容易让两个本应该在父母严格控制下的孩子走向歧途。
薛安敏有个发小叫杨小伟,这个杨小伟可以说是和薛安敏一起长大的,虽然不像胡婷婷和薛佳敏认识的那样早,却也是从小一起玩儿大的好朋友。杨小伟是一个聪敏的孩子,满脑子鬼主意,有些早熟,和王志勇一样,他初中的时候就懂得梳洗打扮去讨女孩子欢心了,而彼时薛安敏却只是一个脖子黑黢黢的都不愿意去洗的爱学习的好孩子。薛安敏去幼儿园值夜班的消息被杨小伟知道以后,他便央求他的母亲去和薛扬商量,要和薛安敏一起住,同时提出了这样想法的目的,就是要和薛安敏一起学习。杨小伟的母亲自然知道薛安敏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看到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有了学习的心思,当然是很乐意的,便找了薛扬说起此事,薛扬琢磨着薛安敏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幼儿园也有些孤独便同意了他俩搭个伴。
谁知道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儿就改变了薛安敏。很快,他就变成一个和以前不太一样的男孩子。他那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也梳成了三七开,每天洗的干干净净的,用木制的小梳子梳的一丝不乱,甚至还买了小镜子和小梳子放在课桌里,不时地拿出来照一照看看头发有没有乱。他的衣服也不像之前那样裤子吊着高了,洗的干净,穿的整齐,不能容忍衣服上有一个黑点儿。县幼儿园是一栋三层小楼,排水系统是前院里不大的一个渗水井,每年春天和秋天会清理一次渗水井,薛安敏和杨小伟频繁的洗衣服、洗头发加快了渗水井的积水速度,不到一个月就满了,咕咚咕咚的往上冒水,惹得罗院长很是不高兴,他便找薛扬谈话,大致意思是让薛安敏减少洗衣和洗头发的频率,薛安敏根本没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反而有些不高兴罗院长的做法,他买了一个盆子,和杨小伟一起用盆子接水来洗,洗完之后故意将水倒在院子里,就让罗院长心里不痛快!
县幼儿园楼下有一个露天的卡拉OK,一首歌一块钱,一台大电视机,一个vcd放映机,两个音质并不十分好的麦克风,对面摆上几个板凳,一些年轻人喜欢聚在那里唱歌,唱歌的自然沉醉于自己并不美妙的歌声里,不管好听与否周围总会围上一群人来看,唱的有唱的乐趣,看的有看的美妙,都各取所好罢了。耳濡目染的,薛安敏就疯狂的迷恋上流行音乐,迷恋的不可救药,无法自拔,他用那每个月20块钱的工资购买了很多磁带。从最初的3块钱一盒的盗版磁带,到60块钱一盒的原装正版磁带,甚至为了买一盒任贤齐的原装大碟,不惜坐上客车去市里购买,这种热情很快让他的学习一落千丈。
他和杨小伟除了听音乐,看卡拉OK,就是去幼儿园的大楼里去寻宝,杨小伟用铁丝钩子做了一把万能钥匙,幼儿园所有的班级、仓库和办公室,他都能轻松的捅开,他们偷了彩色的铅笔、蜡笔、小刀还有其他零七八碎的东西,偷着偷着,胆子就大了,薛安敏竟然得意忘形的把仓库里的一台废弃不用的大型录音机搬回了家。这台录音机很大很厚实,含收音、录音和播放功能,打开以后周围还有灯光一闪一闪的,两个大喇叭黑洞洞的有一个小洗盆那么大。之前它作为幼儿园的主力播放器承担着孩子们跳舞,做操等一系列活动的音乐伴奏,慢慢地,录音机改良成小巧的,便携的,这台庞然大物就被遗弃在仓库里,落满灰尘,无人问津了。薛安敏应该是观察了很久已经确定他即便把这台录音机带出来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才动手把它搬回了家。薛扬早就知道薛安敏会偷些不值钱但是很实用的东西,一直想和他谈谈却没有机会,看他竟然毫无惧色的把录音机偷回了家,这才发现这个孩子再不教育就来不及了。
薛扬斜睨了薛安敏一眼,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这录音机哪来的?”他的声音很严厉,很低沉,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坐在一旁的薛佳敏心里开始跳个不停,薛扬这样的音调是要发大火的前奏,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碗和筷子,坐在那里看着薛安敏。薛安敏看见薛扬的表情也有点儿慌了,他迅速的将碗里的饭往嘴里扒拉着,头也不敢抬一下。
薛扬向来是很严厉的,他不发火则已,一发火就无比厉害,兄妹俩曾经这样形容薛扬的发火:“老薛一发火,地球也要抖三抖!”“老薛发毛,没人敢摸捞!”最可怕的是他一发火,必定会同时教育两个孩子,要骂一起骂,要训一起训,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抖露出来一并教育,绝不姑息其中一个人。曾妙仙自刚才薛安敏抱着大录音机走进家门那一刻就知道情况不妙了,现在也放下碗筷静观其变,不过薛佳敏也不指望妈妈能为他说什么好话,每次他们挨骂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听着,从来不会向着他们,不会阻拦,也不会帮着辩解。
薛扬看薛安敏没说话,接着又问了一句:“问你话呢,你那录音机哪来的?”
薛安敏这才慢慢的放下碗筷,低声说:“从收破烂哪儿捡的!”
薛扬冷笑了一声说:“捡的?那个东西放哪儿等你捡了?”
薛安敏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薛扬一摔筷子,说:“看你最近那个样子,头发梳的油亮油亮的,穿条白裤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老洗你那条白裤子了,洗的人家下水道都冒了,你听了没?你以为你那些小文具我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我忍你很久了,你倒好,小的偷得不解恨了是吧?偷大的了是吧?是不是改天就该去抢银行打劫了?啊?”
薛安敏抬起头狡辩了一句:“我没偷,我……”
薛扬打断他的话大骂道:“我什么我,啥叫偷?啊?偷就是偷,狡辩什么?”
薛安敏一听不吱声了,薛扬接着骂道:“我和你妈吃苦受累供你们上学,不求你们能大富大贵,但也不能蹲了大牢吧?天天听个录音机,以为自己是个啥东西,你看看你那个德行,一个蹲大牢的脑袋,老子告诉你,你要是进去了,别想着老子把你弄出来,老子让你把牢底坐穿!”
薛安敏抬起头,不屑的说:“你不也从幼儿园偷碳吗?你以前在西校不也去偷碳吗?你咋不去蹲大牢?”
薛安敏的话一说完,一家人登时沉默了,薛佳敏听到哥哥说的话觉得十分的有道理,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薛扬瞬间意识到,薛安敏之所以会大摇大摆的把录音机拿回家,是因为他觉得他从幼儿园拿录音机的行为和爸爸偷碳回家的行为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他觉得自己是没有错的。他没有想到,薛安敏已经真的长大了,长大到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可以和他顶嘴,可以和他讲道理,甚至可以揭他的短,这句问话让他猝不及防。
若平时两个孩子有顶嘴的行为,薛扬一定会大发雷霆,不惜动手,可今天他却冷静了好一会儿,但还是保持家长的威严不能有丝毫的损失,他看着薛安敏一字一句的说:“你赶紧把那个录音机放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偷碳是为了这个家,你偷录音机是为了什么?”
听到爸爸的口气有些缓和,薛安敏心里暗暗的得意了一下,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事情还是赶紧平息了的比较好,所以,他轻声的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薛扬看出薛安敏脸上闪过的那一丝得意,心里有些不痛快,大概是家长的尊严受到了打击吧,他大声的说了一句:“以后你两谁敢偷东西,我把你们俩的腿打断!”兄妹俩互相看了一眼,没敢吱声,老子毕竟是老子,可以无条件打儿子,这个道理他们两个都懂。
从这以后,薛扬再也没有从幼儿园里偷过碳,可是薛安敏这个毛病却持续了很久都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