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恩,要死了吗?
如果,在临死之前,神许你一个愿望,你会,希望什么?
好吧,我希望世界和平,台湾回归祖国大陆亚非拉小朋友夏天都可以吃上冰激凌冬天都可以吃上烤红薯。
神摇头,说,不算,重许。
那么,我希望天赐我一个无比智慧的大脑,让我赚比世界首富还要多得多多得多多得多多得多得多的钱吧——
神继续摇头,说,不可以,重新许。
哦。
额,那我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出生,哪怕出生,也一定不要是女儿身,那样,就可以继承颜家香火,那样,爸妈就能和和美美过日子,那样,所有人都可以幸福,不会有那么多灾难发生。
神怒,摇头,吼,你就不能好好许个愿望吗?
泪,好吧好吧,那我许愿,那一晚,没有跟冥修出去,没有怀疑他,没有这么些天来都不接他电话,没有一直一直都假装看不到他,希望让时光逆流。
我,没有来到这个地方,一切,只是场艰险虚华瑰丽奢侈的梦境。
梦醒来,颜知恩还被秦墨涵搂在怀里,相互依偎,十指交缠,以为一生。
以为,一生……
可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那么大慈大悲的神,故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会感觉痛。
神习惯冷眼旁观,看着,世人的无奈悲哀伤口眼泪分离落寞,唏嘘两声,然后,转身离开,背影冷漠决绝。
但这一刻,如果神灵在眼前的话,如果她可以站起来的话,知恩一定会毫不犹豫跪下去,朝对方结结实实磕三个响头!
手机!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的手机居然就在附近,皑皑的雪光中,那个红色的手机鲜艳耀眼,成了她此刻救命的法宝,全部的生机。
爬——
爬——
爬——
知恩努力伸出手,向前向前,拼命压下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一点一点,像孱弱的蜉蝣般,在雪地里艰难的蠕动着身子,狼狈的一塌糊涂。
终于,经过近半个小时的蠕动,她冰冷僵红的五指,攥住了那一线生机!
可拿到眼前一看,轰然傻了眼,瞬间哭笑不得,表情悲怆而古怪。
手机电量大半空白,连半格都不到,能够支撑到现在没有自动关机已经算是奇迹,如果打电话,说不定四十秒都坚持不到。
面临绝境,只能打一个电话,还有时间限制。
那么,应该怎么办?
打给谁?
应该,打给谁?
“你要信,就信我。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的话,都不要信!”
无端,耳畔再度响起在医院里,秦墨涵说过的话。
那么,秦墨涵,我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吗?
夜,四点一刻,电话响了一声后迅速接通。
“恩恩!”焦灼而急促的呼喊声,带着庞然的思念与担忧,“恩恩,你在哪?受伤了吗?别怕,我马上就来救你,你乖乖呆在原地别动!知道吗?我马上就来了——”
呵呵,我当然知道,你会来,你一定会来,你马上就来。
知恩笑,僵硬的脸肌肉仿佛要裂开了,听着他的声音,她用力吸了口气,压下所有的痛楚,慨叹,“墨涵,好吵……”
他喊——恩恩!那么大的声音,几欲贯穿她的耳膜。
却半点,都不觉得疼,相反,这是她盼了许久许久许久,跟神明许愿盼来的。
一定要,仔细听,仔细听,好好听,好好听,哪怕带进地狱,也在所不惜。
指尖,鼻子,嘴巴,面颊,都是冰冷的,唯有眼角,烫得惊人。
她忽然开始后悔,后悔在最后一刻,打了电话,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死亡变得分外可怕而恐怖,只因,对这世间,这世间的人,还有莫大的留恋。
她说,“墨涵,这些天来,我好想你,想得睡不着,你怎么能狠心一直都不来看我,你是个混账。”
而颜知恩,却为这混账,发了疯,失了神,乱了心,此时此刻,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知道,恩恩,我就是一混蛋!应该被千刀万剐!恩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嫉妒贺冥修的,我不该那样对你的,我错了,我错了,恩恩,我错了……”秦墨涵的声音带着哽咽,蕴重的声线,悲怆得仿佛要将这片冰冷的黑夜撕裂。
“呵呵,这样啊,那我原谅你好了。”知恩单手用力捂住嘴,捂得死紧,不让那痛苦的呻—吟声被他听了去,呵呵的笑着,似乎无比轻松惬意。
而非,身陷雪地,断了一根肋骨,双脚尽废,随时有可能,丧命——
“恩恩……”听筒另一端的男声,已带着浓重的哭腔,仿佛下一秒,便会天崩地裂,粉身碎骨,所以,从这一刻开始,绝望。
“嘿嘿,我在呢在呢在呢,墨涵,刚刚,你在撒娇吗?大男人,还撒娇,不怕被人笑啊?”知恩打趣,努力,努力,压住疼,忍着痛,笑着,笑着。
如果,真的要就此死去,最后一刻,她也不要他难过,她要他,听见她的笑声,想象着她的笑脸。
以后思念起来,就满是幸福的回忆,满满的,比吃了整整一包金丝猴奶糖还要来得甜,来得香。
“……”秦墨涵沉默,双眼通红,黑夜中,两道泪痕滑过面颊。
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仿佛被谁用刀子生生剜去了一块肉,鲜血淋漓,疼得几欲窒息。
可他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柱,全部的寄托,他不能倒!
“是啊,我就撒娇了,你拿我怎么办?”嘶哑着嗓子,故作轻松的语气,宛如断了的弦,割裂了人的颈。
“怎么办?凉拌。”知恩笑,似乎那根肋骨刚刚在移动中,触动了内脏,所以,才会说一个字便有咸腥的液体淌出,想咳而不敢咳。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够糟糕啊。
更糟糕的是,手机啪的,自动关了机。
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唉唉,这下,可比刚刚要糟糕百倍不止,千倍不止,万倍,不止。
可知恩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般,一边用冻得通红的手,勉强地擦着唇角的血迹,一边,努力扬唇,微笑。
她说,墨涵,我从来不相信上帝,从来,都只信自己,从来,都不愿向任何人低头。可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我愿意,卑怜了骨血和骄傲,所有的自尊,求他,求他让我活下去。
让我还可以,再见你一面。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我还要,给你做糖醋排骨红烧排骨酸辣排骨清蒸排骨粉蒸排骨冬瓜排骨海带汤,把你养得肥肥的,胖胖的,捏捏脸,很有手感。
我还想,回去,回去,回去,再见母亲一眼,告诉她,我不怪她,我一点都不怪她!
妈——
纵使您骗了我整整七年,让我的世界瞬间四分五裂,但我真的,如果,比起您死去,我更情愿,您活着,哪怕,被您骗着,亦心甘情愿!
我还想,我还想试着,试着去暖化那个被我恨了整整七年,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
那可笑的香火与骨血让我们父女一夕之间反目成仇,可是,如果这次真的能大难不死,我愿,敛去所有的棱角,拔掉心中的恨,忘却背上那些伤疤,以及骨子里的痛。
原谅您——以女儿身,证明!
我可以!
我还想,跪在梅若兰的墓前,狠狠磕三个响头,不求饶恕,但求,心安。
我还想还想还想做好多事情——
我的一生,不能就此终结,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
好吧,上帝,我最后一个愿望,真心的,让我再见一次爸爸妈妈,回到六岁那年。
彼时,家里很穷,住着破房烂瓦,最幸福的事便是傍晚搬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头,吃着妈妈做的排骨面。越过低矮的围墙,数着天上那飞高飞低的燕子,对着燕子说话,一说说到太阳下山,面都凉了,傻啦吧唧的,嘿嘿。
最讨厌的事,每天六点钟就得起床,然后走整整一个小时的路去学校,一遇到刮风下雨,甚至还要花上一个半小时,迟到了,就会被老师惩罚,跑操场,抄课本。
大骂,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懒?!天天迟到天天迟到,早起几分钟,会死人啊——
今天早上你给我站在外头,好好反省!
孩子嘴笨,委屈,吸鼻子,心底小声嘟嚷,我起很早了,六点钟就起来了,没有偷懒,因为怕迟到,连早饭都没吃,一路跑来的,我真的没有偷懒,老师,你让我进去好不好?就听一节数学课,一节就好了。
不然,数学题我又不会做了。
考试考不好,妈妈会很难过的……
孩子的心愿简单,哪里会晓得,只要她交五块钱迟到费就可以进去了。可是她身上仅有一块钱,是用来买本子的,交了,就没钱买作业本,就不能写作业,没按时完成作业,开家长会的时候,爸妈一定会生气的!
那时想,如果有钱,有很多很多很多钱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搭公交车去上课,不迟到,就不会挨骂,多好。
如果有钱,有很多很多很多钱,就可以买明明每天吃的肉松面包,闻上去倍儿香,好想吃啊,可要一块五一个呢,真贵!讨厌的大婶,卖那么贵,哼哼哼。
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可书上说,孝顺听话懂事的孩子,是不会主动张口跟父母要钱的。
更何况,还是一块五,这么个庞大的数字,简直就是巨款嘞——
要是被爸妈知道她想买一块五的面包,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而且,爸爸妈妈工作那么辛苦,她怎么能为了一个肉松面包去麻烦他们呢。
哎,可是,真的真的好想吃,一块五啊一块五——
孩子心痒痒,抓狂抓狂抓狂,很抓狂!抹了抹嘴角,额,口水流出来了。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为了肉松面包,孩子决定,放学后,去赚钱!
哈哈,聪明吧——
孩子的第一笔买卖,瞄准了小黑刚生的一锅狗崽崽。一二三四五,五只,姨妈家送一只,卫奶奶也说要一只,隔壁的拐子叔也说要一只养着看门,自己答应要送美美一只。
五减四,还有一只,嘿嘿,卖钱!
吭哧吭哧,孩子第二天上学偷偷将最后剩下的小狗崽藏在书包里,一想到等下卖了它就有肉松面包吃了,开心得心脏噗通噗通狂跳不止,小脸蛋红红的,像抹了胭脂。
结果,一整天老师讲了些啥也不知道,脑子里,满满的,全是肉松面包。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叮铃铃——
孩子几乎是以火箭般的速度,嗖的冲出教室,直奔菜市场,王大妈答应在那帮她占了个小地方,卖狗狗,刚刚好。
可孩子不知道,菜市场最热闹的时候,是大清早,晚上几乎都是菜卖得差不多了,稀稀拉拉的人,哪里会看上她的小土狗。
眼看等了大半个钟头,连个扫一眼的人都没有,孩子难受了,蹲在地上,蜷缩着脑袋,表情讪讪。
孩子又是个羞羞脸,张着嘴,卖小狗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拼命想要喊出来,可就是喊不出来。
手背在身后,微微红着脸,亮亮的大眼睛偷偷的,溜溜的转,好奇而期盼的望着走过的人群。
突然,一只异常白皙的小手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柔软的指尖,仿如白玉,细腻温润,连指甲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再看自己,指甲长短不齐不说,里头还满是黑乎乎的灰,像是刚打完泥巴仗似的,脑袋,顿时垂得更低。
“这是你的小狗?”清澈的童声蹦入耳中。
孩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孩,呆了……
阳光下,她的男孩闪着淡淡紫色的黑发柔软的沿着额角自然垂落,眼睛明亮而耀眼,瞳仁是好看的墨色,高耸秀气的鼻梁,唇角上扬,带着一丝骄傲。
再看他身上白得纤尘不染的小西服,一看就贵得要死,孩子受打击了,顿觉一下子比人矮了半个头,她见过的人中,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好看的。
而且,居然还是个男的!
XX你个XX!
“是又怎么样?”满是挑衅的语气,孩子心里不平衡,完全没有意识到顾客是上帝这一点,脾气一上来,十匹马都拉不住。
“它怎么一直不睁开眼睛,生病了吗?”男孩挠挠头,感觉到对方的排斥,这个长得像豆芽菜的小女孩,干嘛对自己一脸敌意啊?
不解,不解,很是不解。
闻言,孩子挑起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才病了,你跟你全家都病了!”
敢情长得好看的都是白痴?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狗崽,自然是爱睡觉的,难不成还跟大狗一样,每天汪汪汪汪汪叫个不停啊——
毛病!
孩子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赤果果的嫉妒心在作怪,看向对方的眼神,很是鄙视。
“你虐待小狗,小心被警察叔叔抓住,关进牢房。”男孩吃了瘪,自然也不客气,漂亮的墨眸细眯,流泻出丝丝坏坏的笑意。
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偏偏这棵‘豆芽菜’一直不爱搭理他,真是棵不可爱的豆芽菜啊——
看来一定没人喜欢她,跟她玩,啧啧,自己勉为其难陪她说说话好了。
“哪来的神经病?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虐待球球了?丫是想打架吧,别以为你是男的,我就不敢揍你!”孩子火了,完全不考虑身高跟体型差距,撸袖子,鼻子吭哧吭哧喘气,要跟对方干起来。(球球——狗名)
怕什么,她的‘九阴白骨爪’可是练了七七四十九天,丫丫滴,一出招,还不抓破你这张难看得要命的脸!
哼——
别以为你是男的,我就不敢揍你?
男孩思附着,诶,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不对劲嘞?
“你要打架?”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那小得跟牛奶布丁一样的拳头,噗嗤,乐了,来了兴致。
“打架好玩不?”漂亮的小脸上表情灰常狗腿。
孩子黑线,敢情这人是个实打实的白痴,原来不是装傻,而是,真傻!
她揍了个白痴?
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当下,火焰骤然熄灭,摆摆手,赶人。
“别一直杵在这,要是球球卖不出去,我一定揍扁你!”威胁,赤果果的威胁,孩子很豪气,很牛叉,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扎着俩羊角辫,是一女娃啊女娃——
“真的?”
“哼——怕了吧?怕了就别挡在这,烦死了,没见我正忙么?”
男孩哦,前后左右,统统看了一遍,没人啊,她忙什么?
人可以迟钝,但迟钝成这样,就成白痴了。
孩子气结,烦躁,抓头,攥拳,有火撒不出,怒!直接收拾盒子,打包,走人!
“诶,别走啊?你不是要跟我打架么?”男孩急忙拉住她的衣角,眼睛明亮,带着期盼。
“你当我傻啊,要是抓伤了你,一定要赔医药费的!就知道你这种小白脸没安好心,穿得人模人样,哼,斯文败类!”
毒舌是天赋加后天养成,很明显,孩子属于前一种,天赋,哈哈,不一般,不一般呐——
不吐半个脏字,愣是将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我不是!”饶是再迟钝,也听得出这是骂人的话,男孩脸一沉,扬声反驳,童稚的小嘴撅起,红红的,眼睛瞪得圆溜。
“我管你是不是,再不放手小心我叫人收拾你。”孩子刚学完狐假虎威这个故事,眼下,已是学以致用,啧啧,语文老师见了,势必会感动的泪流满面啊。
教得好!教得******太好了!
所谓成就感,不就是这样来的么?
“哪来的野丫头,居然敢对少爷无礼?!”一声厉喝,将此刻暖洋洋的气氛撕了个粉碎。
知恩闻声抬头,只见一容貌姣好的妇人匆匆奔过来,怒气冲冲的面容,着实骇人。
赶紧啪嗒打掉衣角那只罪魁祸首的手,三十六计走为上!
可这死孩子,就跟缠藤似的,打了那么重一下,反而还攥得更紧,丫丫滴,真是欠抽啊欠抽啊——
“放手!”知恩压低声音,吸鼻子,吼。
“不放!”可恶的豆芽菜,打得他痛死了痛死了,不放不放,就不放——
“小白脸,你爷爷个熊!”孩子眼看那妇人越走越近,急了,直接喷口水,骂。
“你奶奶个熊!”有力回击,漂亮!
“滚你的,你爷爷个熊你奶奶个熊你爸爸个熊你妈妈个熊你们全家都是一群熊丫的还是黑瞎子熊!”
知恩甩手,猛地一推,男孩重心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正正被妇人接住,另一只手一挥,一个黑衣保镖似是从天而降,将知恩像拎小鸡似的提到半空。
“哎哟,少爷,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可让我好找啊——”妇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确信没有哪里磕着碰着,神色方才缓了缓。
转向知恩,美丽的脸上顿时一沉,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不得了的东西,语气咄咄逼人,“没教养的野丫头,活该在这种地方卖菜,居然还敢诱拐我们家少爷,也不看看自己那样儿?瘦不拉几,营养不良的,一看就是偷渡客的种,好好的香港,就是被你们这帮人搞得乌烟瘴气!”
饶是知恩脾气再拧,亦看得出眼前这女人大有来头,惹恼了对方,只怕会给爸妈带来麻烦,想着,乖乖闭上嘴,低头,任其数落,一言不发。
一顿骂,她可以忍。
可双手,却不禁紧抱着盒子,攥着边缘,指骨白皙刺眼。
“怀里抱着的是什么?是不是从我们家少爷身上偷的东西?”妇人眼力极好,强行抢过知恩手里的盒子,打开,“啊——”的尖叫出声。
“啪嗒!”
球球从高空抛落,摔倒在地,喉间发出呜呜的低咽。
知恩顿时急红了眼,开始死命挣扎,蹬腿,大呼,“救命啊——人贩子抓小孩啊——!人贩子抓小孩啊——!”
人贩子?
路过的群众纷纷看过来,这边,知恩还在大喊着救命,救命!人贩子抓小孩啦!叔叔姨姨爷爷奶奶救命啊——!
“小骚蹄子,乱吼什么?”妇人脸色骤变,扬手去捂知恩的嘴,手腕却被另一只大掌扣住。
“没想到,这么美丽的女人居然是下作的人贩子,想抓这个孩子?你当我张屠户不存在啊,乡亲们,将这些个黑心的人贩子抓起来!送去警察局!”
“对,抓起来!”
“媳妇,拿绳子,上!”
“别放过她们,将她们围起来!”
“围起来——!”
人民群众的力量永远是伟大的,吼声一阵高过一阵,涌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妇人面色惨白,百口莫辩,顿觉头痛欲裂。
等到危机解除,孩子早已趁乱抱着球球逃之夭夭——
后面,还跟着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
彼时,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命运的牵线已然开始,她不记得,他却记得。
当那棵平凡无奇的豆芽菜百炼成钢凤凰涅槃后,又是怎样的光芒万丈鲜明耀眼,叫人,久久,移不开目光。
谁说乱了浮生,错了流年。
从一开始,我便把最好的命运,交托在你的手里。
思念不曾断过,想着,这便是,爱情么?
“喂,你跟着我干什么?”知恩在整整绕了五条巷子,拐了七个弯,仍没有将背后那缠人的小尾巴甩掉后,终于忍不住,立正,站稳,转身,瞪眼,单手直戳其脑门,吼!
漂亮的墨瞳流光潋滟,望着她,不说话。红唇娇嫩,浅笑吟吟,如同绯艳的桃花纷飞,添了铺陈于水色之中,寒星点点,温暖,而漫不经心,瞬间,醉了她的眼。
算了,爱跟就跟着吧,反正她身上又没钱,想赖,也赖不到啥。
自我安慰一番,算是勉强承认身后多了条小尾巴的事实,表面虽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悄悄放缓了脚步。
男孩看出了她的退让,当即顺着杆儿往上爬,笑眯眯,快走几步,与她并排走着。
这样,算默契么?
呵,谁知道。
这段相知,她不曾预期,他不曾费心,却将缘分这出剧目正式拉开帷幕。
好戏,即将,开演……
“恩恩,恩恩,醒醒,醒醒啊,恩恩,醒醒啊……”
是谁,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的名字,于是,所有困倦的梦境与真心的愿望,都退却一边,只为,这不是等待的等待。
当云雾散开,山水明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在眼前,一点一点,变得真切。
“墨涵?”知恩睫毛微颤,氤氲的雪眸渐次睁开,看着他,一脸迷茫而错愕的表情,似是难以置信。
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像老人们常说的,人死前,会出现回光返照,会见到,自己埋在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个人。
秦墨涵看着她,漂亮的墨色眸子浸满了血丝,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他俯身,吻吻她的额头,笑,“恩恩,是我,我来了。”
从来不曾相信神明存在的人,却在此刻,感谢上帝,让我找到你时,你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呵呵,怎么来这么晚?”知恩笑,轻咳,不小心用力过猛,唇畔淌出血来,像三月盛开的桃花,鲜红耀眼。
“是啊,我来晚了,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加重了双臂的力度,身上只穿了条短裤,遮住重点部位,相比之下,她宛如初生的婴儿般,不着丝缕,环顾四周,竟是置身于一座低矮的木屋中。
肌肤紧贴,不免,有些细微的不自在,外头是皑皑的白雪,屋内的小壁炉正燃着火,他们身上盖着厚实而肮脏的棉被,已然看不出颜色,带着浓重的灰尘味道。
他抱着她,厚实的胸膛像一张网,紧紧地将她包裹其中,隔绝所有的严寒与冰冷,世界,瞬间温暖的一塌糊涂。
见知恩眼底掠过一丝尴尬,秦墨涵眉头不觉拢了几分,深深地望着她,解释道。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的羽绒服连同内衣全都被雪浸湿了,如果不脱下来的话,只怕你会被冻成冰块,没有办法,我只能……”
每说一个字,就有大团的白气冒出来,英俊的脸因为担心,焦虑,而变得有些憔悴,深沉如海的墨瞳,满布血丝,却异常明亮,透着无限的生命力。
一时间,被雪狼追捕的恐惧,身陷绝境的无助,还有那无边无际,被死亡反反复复折磨的疲倦,全部,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而化成了过眼云烟,飘然,不见了踪影。
她应该感到开心,很开心,劫后余生,大难不死,试问人的一生,还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吗?
可是眼泪却失控地涌了出来,伴随着无声的低咽,她缩在他胸膛前,无助地泪流不止。
怕啊——
她怕再不抱紧一点,眼前这个人就要消失了,她怕所有的一切只是她太过恐惧从而幻想出来的海市蜃楼,她怕梦醒来,连这最后一丝温暖,也跟着消失殆尽。
他静静地拥着她,抽出一只手,为她擦去眼泪,轻哄,“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恩恩,你要信我。”
曾几何时,他一如这般,许诺般的口吻。
“你要信,就信我,除了我的话,谁也不要信。”
所以现在,请你,一如既往地相信,相信秦墨涵,一定可以,将颜知恩,活着带回去。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一定——
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不信我自己。
知恩哭够了,雪眸红红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样贪恋而珍惜的目光,仿佛错开一秒,他就会倏然消失不见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弯起半边唇,冲他崭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笑颜,柔柔软软的眉眼,像极了随风飞逝的柳絮,淡淡的,美好的不成样子。
秦墨涵苍白的面容写满了忧虑,薄唇紧抿,拥着她,没有说话,墨瞳却不自觉黯了下去,隐匿着悲伤。
他的傻姑娘……
又一次,因为他的缘故,伤得像个快要裂开的布偶娃娃。
犹记得,那时,她跪在颜宅大厅,一下一下,粗重的木棍打在她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心意病,是病,可并不代表失忆。
他生病的那段日子,他的傻姑娘,一言一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无法突破那层坚实的障碍,还她一个原原本本,健健康康的秦墨涵。
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劝她放弃的时候,他的傻姑娘,一遍又一遍的贴附在耳际,小声的问。
“墨涵,我给你做糖醋排骨好不好?”
那个“好”字,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是那么的想要回答她啊——
可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明被打的是她,明明痛得死去活来的是她,明明满身鲜血的是她,她却若无其事的冲他笑。
“哭什么?你可是秦墨涵啊……”
是啊,我是秦墨涵啊,那个从十一岁开始就把你放在心底,十六岁与你重逢,二十一岁来到你身边,整整喜欢了你十四年的秦墨涵啊——
颜知恩,你怎么能忘了我?
“幸好,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呵,秦墨涵,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流眼泪呢?”
你的话,真是有够荒唐。
于世人而言,秦墨涵或许骄傲冷漠聪明残酷,可于颜知恩而言,秦墨涵,仅仅是秦墨涵而已。
戴在他头上所有的虚名都不存在,心甘情愿,延伸底限,哪怕,这个底限,从来就不曾设过。
现在,轮到他说,“我带你回家。”
知恩很清楚他的决心,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更加清楚外头的环境有多恶劣,多残酷!
她现在,可不止是断了一根肋骨,双脚腕骨碎裂那么简单,刚刚在捡拾手机的时候,不小心触伤了内脏,右侧胸壁已然凹陷下去。
最要命的是,肺叶也受到了损伤,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到何时。
就算是秦墨涵,可要在冰天雪地里,避过野兽,背着一个重伤的女人走出雪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还可以逃出去——
换言之,临死之前,她必须,当一次恶人吗?
呵,貌似颜知恩,还挺适合演这样的角色的。
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翻天覆地的痛楚,雪眸细眯,看着他,似笑非笑,“秦墨涵,你以为你是谁?跟你回去,然后再一次被你强—暴吗?”
音调不高,但嘲讽意味十足,宛如一柄锋利的寒箭,从他的胸膛刺入,后背穿出。
秦墨涵苍白的面容微微变色,拥着她的双臂力度愈发小心,望着她,良久,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前,轻声开口。
“恩恩,安静躺着,别说话,好不好?你伤着了肺叶,说话会很疼的。”
这种时候,还要用那么拙劣的话来刺激自己?
他的傻姑娘啊,真傻……
“秦墨涵,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很讨厌你,现在被你抱着,恶心得年夜饭都要吐出来了,给我滚,马上滚,滚啊——”知恩一脸嫌恶的睨着他,仿佛看到了恶心东西的眼神,声调略略提高,顿时心肺抽痛难忍,额头冷汗直冒,差一点痛呼出声。
但她必须忍着!痛死了,都得忍着!
她不要他陪她一起死在这,绝对,不要——
她要他好好的活着,生未同衾死同穴,不是她想要的。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别开玩笑了,秦墨涵,像你这种得了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的疯子,我躲都来不及。******你快点放开我——”知恩竭尽全力,吼出声。
同时,唇畔再度淌出血来,嫣红的血丝艳丽至极,他的眼睛不觉红了,漂亮的墨瞳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色,唇瓣抿得死紧,拥着她,小心翼翼。
“秦墨涵,你还是不是男人,我让你滚啊,滚啊,滚啊——”强行咽下喉间那滚滚涌出的鲜血,她哑着嗓子,拼尽全身力气,吼着,大声的吼着。
颜知恩,不能哭!
不能心软,不能胆怯,不能后退,不能害怕——
“秦墨涵,你这么缠着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么?”
心口好疼,疼得一抽一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这个男人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骂了那么多,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该死地,混账混账混账混账混账——
滚啊!
滚啊!
滚啊!
“恩恩,别说话了,你都疼得受不了了,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我想活,一开始,就不会来啊,傻姑娘。”
进来之前,他就已经预估了最坏的结局。
但是,他一定会把她活着带出去,这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
“墨涵,够了,够了——”知恩咬紧牙,唇瓣惨白,再度,泪流满面。
她何尝不知他不会弃自己而去,可是,她没办法啊,她不要变成负累,拖得他死在这个地方。
那头雪狼肯定还有同伴,带着自己,他绝对出不去的——
“再等等,等衣服干了,我就带你出去,乖,先好好休息下。”他亲吻着她的眼睛,眉眼是前所未有过的温柔与深情,却给人莫名坚定的力量。
仿佛世界瞬间倒塌也没关系,只要他在,便可撑起整片天空。
“墨涵,不要觉得愧疚,也不要觉得难受,大难来临,求生是人的本能,一个人活,总好过两个人死,你明白吗?
我们很幸运,找到了这样一间屋子,虽然没有食物,但雪地里有水,撑个七八天,等待救援,不是什么难事。
但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伤得这般重,完全耗不起,墨涵,你不必觉得愧疚,不必觉得难受。
这是天意,我们,没得选……”
知恩稳住几欲崩溃的情绪,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劝道。
人性平时可以在道德与法律的规范下藏得很深很深,可当危险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深藏在人体内强烈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会泯灭所有。
这不是丧心病狂,不是残酷无情,这是本能。
说到底,人类也是动物,保护自己,是天性。
“颜知恩,闭嘴。”秦墨涵面色惨白,眼眶通红的厉害,隐有泪光闪动。
曾几何时,这个女人,在面对着外界的质疑与规劝时,支撑不住,抱着他,狠狠大哭。
“要是,要是我走了,到时,到时你该怎么办?没有人照顾你,你该怎么办……
我叫颜知恩,颜知恩,恩恩,秦墨涵,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傻姑娘啊,怎么这么傻,为了个疯子,值吗?
信不信。
我从来,从来就不曾忘记,一直一直,很努力的跟另一个秦墨涵搏斗,好不容易,才打败他,回到你身边。
幸福还没有到手,我怎么可能,舍得就此将你抛下?
你知不知道,颜知恩的存在,对于秦墨涵,已是本能——
“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出去,恩恩,我还欠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我还欠你,整整一辈子的幸福……”
所以,现在,我们谁都不可以,先放弃。
亲爱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真的,很爱你啊,只是,一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