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告别了日恪则,我们在夜幕中开向了未知的黑暗的未来。
黑暗中,秃子一声不响地开车。
估计,他正等着我们两个开口,跟他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瞒着他,可是这一切又要怎么说呢?
自己理了理,也觉得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更别说要讲给第三个人了。
我终于还是谨慎地闭上了嘴。
车子在沉默和黑暗中开了许久,说不出来具体有多久,也许是一个钟头,也许只有几分钟,反正一切安静得让人尴尬。
最后,还是瞎子打破了这份沉寂,他揉揉眼,嘟囔了一声,接着转过头问我要打火机。
我去哪弄打火机?
可是他死活还是问我要,像是我偏不给他一样。
最后,还是秃子把自己的打火机丢给了他。
瞎子拿起打火机,却又不点烟,在那咔咔咔点着又关上了几次,终于忍不住说:“秃子,你咋不问我们是怎么回事?”
秃子看都没看他一眼:“问什么?问谁?有什么好问的?”
瞎子说:“问啥?你没看出来,俺们根本不是啥游客,更不是啥摄影师!”
秃子笑了:“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不是!摄影师哪有你们这样的?”
我反问:“那你还敢拉我们?”
秃子说:“有啥不敢?我这一辈子,拉的人多了。尤其是新藏线,上这条路的,有几个正常人?说不准,还有的不是人呢!”
想想他一路上给我们讲的新藏线的故事,倒也对。
瞎子嘴巴大,忍不住说:“秃子,其实俺们是从北京来的,是——”
“——别说!我也不想听!”秃子猛踩了一下刹车,然后粗暴地打断了他。“听我说,兄弟,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客人!我收了你们的钱,就要带你们上路,不管你们要去哪。在你们这一路上,我会保护你们,至于到了那里,你们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他这些话说的粗暴又干脆,像是说过了好多遍,一口气就说出来了,口气生硬得让我们简直接受不了。
末了,他也许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太生硬,缓和了一下,按了一下喇叭,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做过什么,在这条路上,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都有都能遇到。
就这条路上,谋财害命的,抢劫的,自杀的,数都数不过来,,所以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相互防备着点好。”
他既然这样直接地说出来,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秃子说他今天睡足了觉,可以开一夜车,他建议我们先睡一会儿,高原早晚温差很大,待会儿温度就会降得很低,到时候我们两个要是再高原反应了,那就麻烦了,路上连个医院都没有。
他既然这么说,我们两个也没啥好说的。
瞎子坐在前座,我自己在后座躺下,开始还不适应,顺着车子的颠簸,左右想着心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发白了。
秃子还在开着车,没有丝毫倦色,旁边的瞎子呼噜声震天。
这时候的路已经变得非常差,有时候车子简直像是在路上跳舞,费劲地翻过一个小山包,扑通一下又掉进了一个小山沟,那车子颠簸的,简直能把车窗上的一层白霜震掉。
秃子对我笑了笑,说我可以再睡一会儿,照着这个速度,估计要开到县城还要一会儿。
我不好意思再睡,喝了几口水,感觉好多了。
问他:“怎么这路那么颠?”
他说:“那么多年来,这路就这样。公路挨着大山,大山上经常有大石头滚下来,把公路砸的坑坑洼洼的,有时候一些大石头拦在路上,更危险,要小心绕过去。”
我才明白这条路的危险。
往外看了看,外面还是灰蒙蒙,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光秃秃的荒原,黑色的大山轮廓,远处依稀看到了白茫茫的东西,应该是河流。
太阳渐渐出来了。
先是一抹红晕,接着一道金黄色的裂缝,在前方的山巅缓缓散开,洒落在高原的各个角落上,围绕在大山周围的,是一片片的白云,又像是白雾,它们都被这阳光点燃了,形成了一片片的火云,看起来像是整座大山在燃烧。
外面极冷,车窗上凝结了一层霜花,但是却被这阳光照耀得温暖极了,也开心极了,这令人震撼的大自然的神奇,被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感受到,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随着太阳出来,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幽蓝色的天空压得很低,一朵朵白云触手可及,让人清晰感受到高原的高,仿佛人站在车上,一站起来,就会碰到天空一样。
外面,一路上熟悉的传统的青藏高原,草地,湖泊,牦牛,都消失不了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沙漠,和粗劣的大石头山。
车子长久地开在荒漠中,荒漠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没有动物,甚至连一片草也没有,荒芜得几乎像是到了月球上。
车子在荒漠中又开了许久,我们眼前突然一亮。
干裂的柏油马路一直延伸到了前方,在马路正前方,马路和天空的交界处,突然反射过了一抹白光。
原来,在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大湖,那马路笔直地从湖中穿过,将这条大湖正好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高耸的壮阔的雪山,一半是枯寂的沙漠,雪山和沙漠都倒映在湖水中,大风吹过,湖水中倒映闪耀,让人感觉像是到了画中。
这时候,瞎子也醒了,他是被尿憋醒的,一醒来就嚷嚷着停车,停车,要下车撒尿!
我也有些兴奋,跟着他下了车,去湖边看看。
一般来说,藏族人有山水朝拜,这种湖一般是神湖,会有藏族人在湖边转山转水。
举目远眺,这个湖边干干净净的,非但没有人转水,连一棵小草都没有,看起来像是一个死湖。
湖边到处都是脸盆大的鹅卵石,散落着狰狞的风干的兽骨,没有湖边常见的玛尼堆、风马旗,只有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牦牛头骨,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
高原的风很大,吹得人脸皮生动,我在风中站了一会儿,打算回去。
这时候,秃子也下来了,他蹲在地上看了看,突然脸色一变:“不好,这是鬼湖!”
鬼湖是什么?
我们都不知道。
秃子匆匆解释着,鬼湖是藏族人的说法,意思是这湖中藏着恶鬼,千万不能在湖边呆着,不然会被水里的恶鬼拖进去。
我觉得有些好笑,这很像是江南水乡那些吓唬小孩子的说法,在我们那边就有这种说法。
但是秃子表情很认真,我也只好跟着他往回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叫我:“小七?小七?”
我回头一看,湖边光秃秃的,哪有一个人?
又走了几步,那声音又想起来了。
我回过头找了找,那声音越来越响,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声音是从大湖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