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耶律高七醒来时,却发觉自己睡在一个四周挂满了粉色帐幔的宽大竹床上。他慌忙坐起身,睁眼仔细地四下打量,但见室内朱红窗下,无数碧绿珠帘在徐徐清风叮当作响,无数粉红帷幕随风飘摇;窗外灿烂阳光下,无边碧波荡漾,蝴蝶盘旋,朵朵荷莲开得正艳,清风轻拂,幽香阵阵,直似梦中仙境一般。
一缕琴韵传入耶律高七耳中,曲调悠悠婉转,优雅动听,令人心静神怡。一个清细的嗓音清润婉转,和着琴音轻轻吟哦:“痴情恨,哀怨摧心肝,断角残钟立黄昏,,一片清愁怯轻寒。泪眼盈盈,无语独倚栏????离别恨,恨绪凝心田,离愁恰如丝缕雨,珠帘卷玉柔肠断。痴望天涯,幽恨泪湿衫????”
一位清秀的侍女托着木盘送来一盅碧绿香茶,他吩咐搁在露台的圆茶几上。侍女又摆列了应时糕点与果脯,浅笑一礼退下,耶律高七独个坐在露台上慢慢饮啜。
清风微微,凉意沁人,碧波上风动荷叶,粉莲摇曳。楚王耶律高七手握茶杯,苦苦思索自己是如何到了此地,但此刻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他哀叹一声,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王继忠,我的户部使王继忠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命丧黄泉?
“宋地莽汉粗鲁无礼,让王爷受惊了。”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耶律高七惊忙间回头细看时,一阵玉佩声细响,一位身着碧色软纱罗裙的女子飘摇进了室内。见她轻移莲步,摇曳生姿,千娇百媚的芙蓉面不施粉黛却清光照人,她抿嘴浅浅一笑,眸含春水清波流慧:“小女子碧云,见过王爷。”她转回头看了看临湖那一排窗轩的珠帘,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女将珠帘全部卷起。
紧接着并排一列八位侍女,手托各式馔果佳酿,在房内摆出一桌筵席,俱是耶律高七从未见过的佳肴美味,琼浆美酒。他满腹狐疑地来到桌前坐下,碧云右手端着酒壶,往一个白玉杯中倒满酒,双手恭敬地放在他面前,道:“我家主人知道王爷这一路风尘劳顿又遇凶徒,致使铁血侍卫【幽燕十二苍狼】全部遇难,特地摆下这宴席聊表心意,为王爷洗尘压惊!”
“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了这里呢?”耶律高七弱弱问道。
“王爷不必性急,请暂且饮酒吃菜。其中的情由,且听小女子慢慢道来。”碧云看着耶律高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吟吟地起身替他斟满:“这里是【烟柳画桥】的内室【珠帘帷幕】。王爷前几日在云梦山的鬼见愁崖谷前,与那手持铁禅杖的疯和尚一场血战,受伤后昏晕了过去。也是王爷贵人命大,那一日烟柳画桥的冉总管办事正好路过,便将王爷拉到了这珠帘帷幕来疗伤。”
耶律高七又饮一杯酒,用满含惊疑的目光直直盯着丽人碧云:“你们是如何识破本王真实身份的?”碧云嫣然一笑,道:“我家主人不但知道王爷的真实身份,还知道王爷与那个王继忠此番偷偷南下潜入宋地,就是为了能到京都汴梁面见当今的真宗皇帝,共商契丹与大宋两国的和谈事宜!是也不是?”
楚王耶律高七大吃一惊,一股莫名的凉意自心底腾腾而起------他此番潜入宋地的真实目的,除了他与王继忠两个人之外,就算在契丹国内,知晓的也只有三个人:他的母亲承天皇太后、他的哥哥圣宗耶律隆绪与他的皇叔齐王韩德让!连他的二哥梁王耶律隆庆,到现在也被蒙在鼓里。如此机密的内幕详情,怎么会被这烟柳画桥的主人摸得一清二楚?
碧云嘴角边微微一笑:“王爷不必惊慌,我们知晓的这一切,都是王爷您告诉我们的呀,难道您忘了?”
一听此言,楚王耶律高七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什么?是本王告诉你们的?怎么会????”碧云又为他斟满酒杯,温声道:“王爷到此地已经三天三夜,来时一直发高烧昏迷不醒,嘴里不断叫着‘将军、王将军’的,之后那些毫无意识断断续续的梦呓语中,便把这些都说了出来!”耶律高七面色惨淡,心中悔极:“这天大的机密,竟然泄露,母后面前该如何交代?这如何???这如何是好?”碧云道:“还请王爷放心,我家主人已经下了严令:此事切不可外传,违令者,杀无赦!”
楚王耶律高七略感宽心,他抱拳一礼,道:“但不知尊主人现在何处,本王请姑娘引见一下,好当面致谢尊主人的救命大恩!”
碧云用眼光直直审视了片刻,道:“王爷还是先吃些菜为好,空腹喝酒,很容易醉的!”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在耶律高七面前:“王爷尝尝这块蛇肉,很精美的。这道菜在我们南朝叫做【飞鸟惊蛇】,就是一只鸟飞进林子,惊吓得草丛里的蛇乱爬,这蛇一乱爬,就会被猎人发现抓起吃掉。由于受了惊吓,这条心惊胆战的蛇浑身肌肉收缩紧凑,吃起来才有嚼头!”耶律高七闻听此言,心中一沉,自知身处险地前景不妙,埋下头只顾喝酒吃菜,再不发一言。
碧云长吁一口气,幽幽言道:“我家主人常说,凡契丹武士慷慨豪迈,肝胆过人,个个都是热血好男儿!现在王爷重伤初愈,还需以养身为重!”她话锋一转,道:“我家主人只是一事不明,还请王爷指教:南朝与契丹连年征战,互有胜负,纵观士气与军力,你们契丹国大占上风,却为何此番首先提出来两国议和呢?”
楚王耶律高七苦笑道:“大宋与契丹两国连年征战,次次厮杀得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有多少南朝的无辜百姓在战火中惨遭屠戮?有多少英勇的契丹将士在沙场上死于非命?但是又有哪个曾夺占过对方的一村一寨,收复过一城一池?两国之间的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母后现如今已然五十多岁了,在她老人家的内心里,早已经厌倦了两国间这种日复一日的惨烈杀伐,所以想出了这个两朝合议的办法,让契丹与大宋休兵息战,共享和平。”
碧云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这样啊!怪不得我家主人说王爷您意气消沉,毫无斗志,缺少了一位契丹王爷身上所具备的英雄豪气而不想见您呢!来,再尝尝这碗【鸟惊鱼骇】汤,好好的压压惊哦。”接着她手一拍,自屏风后转出十多个浓妆艳抹、貌美如花的舞姬。清润乐声起,众舞姬翩翩起舞,一时间飞花舞袖裙裾旋如风,纵体移莲步媚态万端。碧云道:“我们主人对于王爷的此番南下一直期望很高,不但备有美酒佳肴艳舞,还特地为王爷寻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后来探听到王爷是来言和的,一时间心头怒起,这才改变了与王爷共谋大事的主意。绝代丽人王爷虽然见不到了,但是还可以在此喝酒赏舞,到得夜间,自有人接你去见那位王继忠王将军。”柳腰一摆,带领着众侍女鱼贯而出。
心中黯然神伤的耶律高七独坐桌前,一味地饮酒吃菜,不一刻便醉意朦胧,待到众舞姬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喝得酊酩大醉,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