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尉若有所思,“是的,简单而粗暴,我小学时遇到露阴癖,那个穿着灰绿破烂衣服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就把那个甩出来,吓得我一个月都不敢出家门,我爸我妈为此没少打我,直到我肯出门。”
乔磊说:“中国的家长看到小孩子哭,挣扎,处理的方式就是平息战争、平息争吵,从来不是解决争吵,解决问题。”
“第二件事,是风信子班的壮壮。他两岁入园时,几乎各种让大人讨厌的言行都具备,自私、自我、无礼、打人,但一年后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有次他和经常在一起玩的彬彬借玩具车,遭到了拒绝。壮壮很生气,我过去问他,你不高兴是吗?我没想到他非常淡定地看了我一眼,那种镇定自若、内心平稳的气势震撼到我,他对我说——老师,我现在情绪不好,请你给我10分钟,我自己解决问题。然后他钻到了娃娃屋里,过一会,他自己出来说,老师,我已经好了。”
戴川惊呼,“天啊,好强大,成人又能有几个做到这样的?太难了。”
“是啊,成人不但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最擅长在有情绪时,说蠢话、做蠢事。”乔磊也无限感慨,接着频频点头,“你看,我把风投资金投给你们,充分说明了我的英明果敢!”
众人:……
温沈锐问:“第三件事情呢?”
“第三件事,是有次小天使班的小朋友去银行上社会实践课,我刚好从外面谈事情路过,有个老师生病了没去,主班老师就叫我帮忙。在银行大厅,3岁的妮妮和4岁的文文坐在等候的椅子上。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两个小男孩,六七岁样子,小屁股左挤下,右挤下,一下子就把俩个小女孩给挤下去了。这俩熊孩子的父母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刚想上去帮忙解决问题,主班老师却用眼神制止了我。得以让我有机会观察到下面这两个小女孩的解决办法。”
话题突然转到这个方向,别琼还担心其他人不感兴趣,没想到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也许是他们这代人,都是在不断受伤害中默默成长的吧,并未想过这个有什么不对。听到这里,觉得每个人都可以反思自己的成长问题。
“接下来,三岁的妮妮走过去,看着这两个男孩的眼睛,说,你们不可以欺负我!文文也走过去说,请你们向我道歉。男孩们当然不理会这俩小丫头,甚至挥着小拳头,说,信不信我揍死你俩?我当时急了,但主班老师向我使了个颜色,暗示我先不要插手。这时,在旁边观察了半天但没说一句话的小婧走过来大声喊——不许你欺负我的朋友!接着妮妮和文文再次齐声说,你们不可以欺负我们,请向我们道歉!”
蒋晓光和邵小尉彼此交流下眼神。
别琼的眼睛,此刻格外闪亮,像是随着她的娓娓道来,空中多了一个超大显示屏,这些她所亲眼见证的事情,在这屏幕里倾情上演,而她像个导游,正引领大家驶向正确的方向而不误读。
“那强大的气势,内心坚定而勇敢的力量,让我现在想来,都历历在目。后来那两个小男孩像是被吓傻了,红着脸说对不起,然后主动离开了。我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被他们彻底折服。联想到我之前的困惑,我觉得我最感触,这个教育理念,不能对他过于苛求,像生病的病人一样,要求药物立竿见影,瞬间治愈。它赋予孩子的是在孩子的各种关键时刻的敏感期,赋予他们足够多的爱和足够完整的成长,它以我们并不曾感知的速度,逐渐帮助孩子形成良好的人格,它缓慢而有力地影响着我们每个人,收益的更是成人。而这力量和改变,来自于孩子最向上最勇敢却被我们一直低估了的心。”
蒋晓光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进步很大,看来,下学期可以调你去教学区了。”
“可以吗?”她惊喜万分,“真的可以吗?”
乔磊大包大揽,“有我在,有什么不可以。”
众人:……
2
后半场的节奏大家就放得很开,餐车上的食材很快被大家消灭,别琼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说:“下午还有事呢,不然今天就到这里吧。”
除了蒋晓光和邵小尉,其他人早就如坐针毡,闻听此言,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乔磊抢着买单,大家都知道他有钱,懒得和他争,一行人陆陆续续往外走。
邵小尉公开了恋情,俩人又在热恋期,同蒋晓光勾肩搭背粘粘糊糊走在人群最前。温沈瑞和戴川这两个失意的人走在后面,神情格外凄楚。别琼喝了不少鲜榨的西瓜汁,去了趟厕所,等回来的时候,看到乔磊在服务台等她。
“小别,走吧。”
她想了想,觉得确实没有更好的队列,“好。”
小分队朝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
“乔磊,为什么今天温沈锐在场,你和平时不一样?”
“嗯?”
“不要假装没听到,我才不会说第二遍。”
走了大概十几米,一直不出声的他问:“如果把事情闹得像戴川那么糟的,明明深爱着邵小尉,却弄大别的女孩的肚子,最后在父母压力下不得不结婚,如果这个人是我,你会……你会怎么样?”
他挑衅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会怎么样?好像没我啥事呀。”
装糊涂的人总是大有人在。
她忘记了乔磊早已不是当年需要她来保护的小男人,并不知道成熟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只是手臂轻轻一带,她已被乔磊整个人圈住,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温热的唇已经贴在她的红唇上。身上所有汗毛乍起,似每根都长了眼睛,虎视眈眈彼此对视。心砰砰跳,被关了很久的魔鬼想要跳出来,掌心几乎是烫的,像是握了两把火,一把要燃烧整个身体,一把要燃烧眼前的这个人。
双腿也像走了万里长征路,无力得脚下一抖,差点摔倒。乔磊眼疾手快,扶住她,“你也太弱了点儿。”
又说:“亲完你之后,还觉得如果我和别人结婚,没你什么事吗?”
她又羞又气。
可是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小别,本来不想这么快的。可温沈锐虎视眈眈,我怕稍微一个不注意,你又被他夺了魂儿。”
她挣扎了一会儿,奈何乔磊紧紧搂住她,像个黏人的小孩黏着她,“小别,你相亲见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没有灰心,竟然还是不念我的一丝好吗?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发现你的心,点点滴滴都是我?”
是这样吗?
她觉得有些懵,不知道是被刚才的亲吻迷昏了头,还是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志气懒散,她竟然找不到理由分辨。
“你要想明白,爱情不是被别人起哄了,于是天天想着了,有好感了,时时刻刻思念了,就是爱情。你,别琼,从来,爱的只有我一个人。”
他又低头吻她,双手捧着住她的脸,舌尖反复试探,“小别,”他竟然泪光闪烁,“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终于挣脱他的怀抱,全身瘫软一动不能动,她暗骂自己太不争气,缓定心神后,等他不再对她动手动脚,一路小跑行至幼儿园门口。那里,邵小尉正同蒋晓光甜蜜告别,温沈锐和戴川等红灯过马路,二人打算去温沈锐的店里小坐。
乔磊不想继续挑逗别琼,慢慢走过去。
恰逢小天使班上午去郊区采摘,此刻坐了校车刚到幼儿园,车内坐满了一车昏昏欲睡的小朋友,主班老师和配班老师站在校车外车门处,接小朋友逐个下车。别琼红着脸对乔磊指了指小朋友,暗示他不许胡来,看到乔磊坏笑不住点头的样子,飞速过去帮忙。
看门的大爷看到蒋晓光一行,早早开了幼儿园的大门。
谁都没有注意到,从校车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穿着破烂迷彩装、头发乱蓬蓬遮住眼睛的男人,手提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朝大门处急速前进。温沈锐等红灯等得不耐烦,不经意间回头望向乔磊和别琼,目光撇到这个男人,心下大惊,飞快往回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
“快跑!”
可是太迟。
男人已经挥起菜刀,锋利的菜刀肆意砍向正在下校车的孩子们的头、脖子、肩膀、后背、四肢,昏昏欲睡的孩子们压根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眨眼间,有的脑袋直接开花,有的胳膊被砍露出骨头,有的脖子上的伤口有七八公分长……三位老师也被砍得全身是血,别琼站在最外边,手臂上被砍了一刀,血肉崩飞,挣扎着爬起来护住车门,一时间尖叫声、大哭声、惊吓声声声震耳,血光冲天。
温沈锐已经站在男人对面,身后是几个紧紧抓住他衬衫受了不同程度伤浑身颤抖的小孩,那人已经杀红了眼,双手高举菜刀疯狂挥舞,嘴里喃喃喊着:“都去死都去死吧!”温沈锐迅速拖过别琼护在身后,冷不防自己的肩上、胸上已经中了两刀,一瞬间血流成河。
邵小尉哪见过这场面,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顺着幼儿园的铁门滑下去,瘫在地上。蒋晓光、乔磊反应过来,迅速跑到男人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男人原本挥刀乱砍的动作突然停住,也许他认为别琼是相对较弱的一角,挥刀直劈向温沈锐身后因疼痛而稍微倾斜身体的别琼。说时迟那时快,温沈锐发疯般冲向菜刀的方向一挡,以卵击石般整个人靠在男人身上,同时一个大脚踢中男人裆部。男人身体失去平衡,菜刀却斜劈在温沈锐的锁骨上,继而沿锁骨斜刺下滑,露出白花花的肠子,整个人摔飞出去……
乔磊大骂一声“操你妈的”跳上去用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戴川和蒋晓光合力将男人按倒。
别琼魂魄终于归位。
“温沈锐,温沈锐,”她泪如雨下,叫着他的名字,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头,“你听到我在叫你吗?”
他的眼睛动了下,嘴角上扬,居然在笑。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听……喂哇,喂哇,”她学救护车的叫声,“是救护车的声音,你别怕,我在,别琼在。”她吻他的额头,紧紧抓住他满是鲜血的双手,“温沈锐,我不许你离开,你挺住,你挺住,我还有好多话要告诉你,你听到没有……”
“别琼……别哭,”想要伸手替她擦眼泪,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力气。
“你不需要这样的,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你就不会……”她哭至哽咽。
“我再没遇到像你这样,让我见到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的女孩,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尽,但……从,从没想到是这样的尽法。”
“求你不要讲了,求求你……”
“失去你,是我无法挽回的错误。我恨当初的懦弱、自私。但后来很开心,在我的店,即使见不到你,也知道你在对面……我绝不……允许你受一点伤,又怎么能够……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
连乔磊都不忍再看下去。
“别琼,我好像……有点儿冷。乔磊……似乎比我更喜欢你啊。”他只剩下眼珠能转,看向乔磊的眼睛,有大颗泪珠滚落,“麦麦阅读时光,时光,送你们,结婚……结婚礼物……好不好?”
“温沈锐,你会没事的,”乔磊哭得像个孩子,“别说话了,求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好照顾她……如果有来世,我不会这样轻易把她让给你。”
鲜血汩汩流出,漫过蒋晓光脱下来的盖住他伤口的风衣,流到地面,流到校车轱辘另一端,流到路边条形格子的排水盖板里。
别琼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琼,现在的我,算不算……”
她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近似梦呓的声音,“算不算,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翌日,在医院的别琼躺在病床上,听到本地电视台最为熟悉的主持人在报道——
“本台讯,11月3日下午,麦城最大民营幼儿园‘向阳花’15名儿童和4名教师被人砍成重伤,其中一名重伤儿童及一名书店老板经抢救无效死亡,重伤3人,其它受伤人员正在医院被全力抢救,目前生命体征正常,无生命危险。犯罪嫌疑人已被当场制服,有关案情详细进展请关注本台今天晚上的新闻发布。”
乔磊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别琼问:“怎么,我现在失明了,你就觉得,没必要开电视。瞎子点灯白费是吗?”
他觉得,感情是这世界上,最经不得折腾的事物,它远比人类想象得要脆弱许多。你跨越了漫长的岁月长河,不知道要做出多少努力累积什么样的缘分终于走向她,终于能够取得她的信任慢慢亲近她,继而确信自己对她深爱无疑的同时,还要默默祈祷上苍——刚好她没有男朋友,也有着同样的深情和热情,你遇见的正是痴如狂地爱着你的单身的她。
只剩携手珍惜眼前人,笃定走好每一步,是不是?
可偏偏有人不肯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