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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两只手套的爱情

雪小禅

我是去沈阳出差的时候认识花蜜的。

其实她不叫花蜜,花蜜是我给她起的外号,那么美丽的花朵怎么可以不甜蜜?她叫邓小楠,但我一直叫她花蜜。

她来火车站接人,上面写着:何佳佳。我想,我没有让人接我啊,每次都是独来独往,怎么会跑出一个女孩子接我?

她穿着红色衣服,挑染的头发,眼睛很大,举着大牌子站在出站口,她戴了一幅红色的手套,上面刺绣着米老鼠。

火车上还有老头说我面带桃花,难道真是要走桃花运吗?

我走过去说,嗨,美女。

她看了看我,根本没有说话,继续举着牌子在那里站着。

美女!我大声说,你好。

这次,她终于说话了,再叫我美女我跟你急,现在有鼻子有眼的女人全叫美女,少在我这起腻,该干嘛干嘛去,我这接人呢。

你不是接我吗?

谁接你啊,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快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我想沈阳的冬天真是够冷的了,我已经够呛了,两只手快冻僵了,我皮笑肉不笑的说,如果你觉得热可以把手套给我,我,一个广州人哪里戴过什么手套?!这鬼天气真冷啊,手套啊手套……我还没有说完她就火了,如果你再添乱我就喊警察了。

喊警察?我掏出身份证,看看你是不是来接我的?

身价证上赫然写着“何佳佳”三个字,她果然“扑哧”一下笑了,说,你这什么破名字啊?有大男人叫什么佳佳的吗?你妈起名字真没水准,你妈贵姓?真巧,我接的老太太也叫何佳佳,是我们公司请来的投资方,正说着,那雍容华贵的四十多岁女人出现了,我哼了一声说,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妈贵姓与你何干?这么大投资方还坐火车来?真是郁闷。

她瞪了我一眼说,几千年前要坐火车就跟上了趟月球一样,美着呢,你别不知足了。

那是我和花蜜的第一次见面,临走前,我死说活说要了人家的电话号码,说要在沈阳迷了路就找她,不是非要找她,我可以找警察叔叔啊,关键原因有两个,一是我们之间缘分太深了,二是,她是个美女,是那种叫做真正美女的女孩子,我不否认,我好色,出差有这样的艳遇,谁不喜欢?

我打电话给了花蜜,因为结束了出差以后,我准备逛逛沈阳,沈阳的老街名扬天下,我想,找个美女陪着逛是件不错的事情。

她说不知道我是谁,我说我是那个男何佳佳。

她叹息了一声说,本小姐今天情绪不好,被老板骂了,所以,最好别理我。

我可以当你的出气筒啊。我说话很有点献媚的成分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劝花蜜说,想开点,来吧,我陪你喝酒。

我们在老街入口处见的,她换了衣服,却还戴着那幅红手套,我往上套瓷说,花蜜,你的手套真好看。

她瞪我一眼说,你应该夸我人好看,这比夸我手套好看让我觉得幸福。我笑了,真是一个爽朗的东北女孩,我说,走,我带你去喝酒,一是去去寒气,再是给你压压惊。

街没逛成,倒是拉着她喝酒去了。她带我去吃杀猪菜,吆五喝六与我划拳,这与广州女子截然不同,这样的爽快与豪迈!我们喝的是二锅头,一人半斤,最后,我瘫倒在地上,她问我,何佳佳,姓何的,还喝吗?

我认输了。

喝酒的结果是她丢了手套,等送她到楼下,我打车回旅馆时,半路上她电话来了,说手套丢了。

我说回去给她找,但她执意不肯,说一副手套十多块钱,打车费都不够,算了,不要了。

忽然想起张爱玲小说《半生缘》中曼桢与世钧第一次去吃饭,也是丢了手套,世钧打着手电筒去找——在雪地里,后来,她和他有了故事。

我回了饭店,老板进门就说,来给女友找手套的吧,你女友真豪爽。

我笑了,说,那是。

她哪里是我的女友?她才是我见过第二面的女孩子。

第二天,我坐火车回广州,在火车上给她发短信:花蜜,我走了,有空来广州玩,如果有机会,我会做驻沈阳办事处的主任。

我没有提带走了那副红手套的事情,我想,下次再来,我会给她一个惊喜。她回了短信,谢谢你那天陪我,不过,你说的话我一半没听懂,因为我们沈阳人管粤语叫鸟语。

她留给了我电子邮件,我回到广州给她发了第一封邮件,说,认识你就是,缘分啊缘分。

她回我的信,谢谢啊谢谢。

从此后,我们信来信往,一个月后,我再次飞往沈阳,我的包里,放着那副红手套。

二月的沈阳,依旧春寒料峭,她英姿飒爽出现在火车站,依然举着那个牌子。

我过去,轻轻搂了她一下:花蜜,我苦学了一个月普通话。

我把手套递给她,她欢喜地看着我,真找了回来?还藏了一个月?

喜欢吗?

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一向如男孩儿性格的她这般羞涩真是动人,我说,看过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吗?

她看着我说,张爱玲是谁?

我说,是我大姨妈。她的小拳头打过来,然后说,走,我带你去喝酒吧。

我们成了酒友,在沈阳的半个月,她带我吃遍沈阳的小吃,对于一个南方人,东北菜让我过足了瘾,半个月,我长了三公斤肉。

当然,我们相爱了,我说了一句最流氓的话:饱暖思淫欲。她又用小粉拳打我,这次我却握住,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二十三年来,除了我妈主动吻过我之外,我还没有被第二张女人的唇吻过!

那副红手套,她交给了我一只,她说,那是我们的定情之物,以后,我们找不到对方了,就把这只红手套拿出来,它有灵性,一定会帮助我们找到对方。

我说你胡说,因为我们怎么能找不到对方?彼时,我们已经商量婚嫁了,我说要让她当广州最漂亮的新娘,而她说,即使广州再热,结婚时,我就准备戴它了,因为,它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五月,正是沈阳最好的季节,我却再也没有收到花蜜的邮件。

回到广州的我,为自己刚成立的小公司忙碌着,花蜜说过,如果我离不开广州,她就来这里找我,她宁可放弃在沈阳优越的条件,她的父母也在沈阳,只有一个独生女,但这个小豹女说,为了你,我愿意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我却联系不上她了。

她的手机,她的邮件统统联系不上。我想,她和我玩蒸发呢,一定是想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一定想学我,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但半个月过去后,我依然没有花蜜的消息。

心急如焚的我买了飞机票直奔沈阳,我才想起根本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她公司的人说,她一个月前辞职了。

我去沈阳电台点歌找人,请她听到我的歌速和我联系,我把小广告贴到她的公司周围,上面写着:亲爱的花蜜,你不要和我玩捉迷藏了,我们广州的家已经安排好。

但我一无所获,半个月过去,我空手而归。

回去的火车上,我的悲痛难过以及失落无以诉说,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我诉说了自己的经历,他说我,你傻呀,她那么漂亮的女人跟你创业,那是玩你呢,没准人家嫁了有钱人。

我不相信花蜜是这样的人,却又想不出别的原因,我想,我和她的缘分,就在那一副手套吧。

三年之后,我的公司终于有了规模。

我再次去沈阳,这次,是做我自己的市场。

而那副红手套,我一直放在自己包里,三年了,我没有放弃过寻找花蜜,我想,她一定在世界的那个角落里,即使她已嫁做他人妇,我也要她亲自和我说清楚。

但茫茫人海,我哪里去找她?

业务忙完之后,我一个人常常去沈阳老街,那里的风景依然美丽,曾几何时,我和那个美丽的女子在这里徜徉,她说,要跟我去南方,还要戴上那副美丽的红手套嫁给我。

我没有找到我心爱的女孩子。

回到广州,我把那只红手套放在了抽屉里,有一天,当我的秘书整理我的抽屉时,她说,何经理,你这里怎么只有一只手套啊?

我说千万别动,那是我很珍贵的东西,她说是吗?原来这么多人因为手套有爱情故事,她说前几天看了网上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子,也留着一只手套,说是那是爱情见证。

快给我看!我嚷着说,隐隐约约,我有一种预感,那是花蜜写的。

秘书很奇怪地看着我,就是一个小散文,写的文章叫《手套之恋》,与你有关吗?

当我看完《手套之恋》后,我跟了回帖:花蜜,我还在原地等你,请你,请你也在原地等我。

三年前,花蜜突然出了车祸,她的腿有些拐了,她以为自己不再美丽,所以,她不想再拖累我,所以,她放弃了我。她回了锦州老家,一个人呆了三年,陪伴她的,只有她的父母,还有那只红手套。

三年后,当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她终于能把当初的故事写了出来,她成了网络写手,每天在自己的论坛上贴帖子,她写的爱情,全是写我和她。

我一边读一边流眼泪,所有的文章看完后,我订了一张去锦州的机票,我只想告诉花蜜一句话,你太狠心,这么苦的路怎么一个人走,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走?我已经能说很好听的普通话了,我已经为寻你快肝肠寸断了。

花蜜,你知道的,两只手套要彼此相爱,剩下一只手套,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提前没有打电话,虽然我知道了她的电话。我是戴着那只红手套出现在她面前的,花蜜的反应我一辈子忘不了,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刹那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