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徽宗与高俅、杨戬三人出宫游玩。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所到之处,繁花似锦,绿草青青。远处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的女子笑声,引得徽宗翘首而望。
只见一群妙龄少女,如彩蝶般从身边飘然而去,阵阵香风扑鼻而来,徽宗伸手想抓住她们的裙角,却总不能够。那女子们瞥眼见是一个儒雅书生模样的人,一脸的痴醉,不觉吃吃发笑。笑声更加让徽宗心痒难止,他忍不住追上几步,捏住一个绿衣女子的裙带道:“朕……朕……”
那绿衣女子落在了后面,轻轻扭了一下腰,甩脱了他的手,笑道:“真什么?”
“哦……”徽宗道:“真……乃仙子下凡。”
绿衣女子扑哧一笑,追踪其他女子去了。
绿衣女子方在花丛边追上同游女子,另几个女子纷纷回头瞥了徽宗一眼,在绿衣女子耳边低语,再见那绿衣女子双颊绯红,举手作势欲打,几串笑声中,另几个女子早就分花拂柳,去得远了。
众女子已然不见,徽宗却还在伫立远望。
高俅拉了拉徽宗的袖子,低声道:“赵爷,那边又来了一个。”徽宗顺目望去,果然沿着河堤,有一个黄衣女子款步而来。那女子乌发如云,身材纤细,比之刚才的几个女子又美了几分。徽宗不觉张大了眼睛,看得痴了。转眼间,黄衣女子已走到徽宗近前,抬头看到徽宗的样子,粉面羞红,匆匆离开。徽宗蓦地一伸手,拉住了女子的衣袖,问道:“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黄衣女子玉面更红,低低地说:“公子请放手。”徽宗却攥得更紧了,笑道:“姑娘若不告诉小生,小生便不松手。”黄衣女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跺足道:“公子若再不放手,小女子就要喊人了。”徽宗慌忙将手松开。黄衣女子一获自由,顿时快步而去,只留下徽宗一人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高俅走过来说:“赵爷,小的知道一个去处,有女名叫李师师,名冠京师,艺绝天下。”徽宗问:“比那日端午,朕宠幸的官妓娇艳如何?”
“一个如天上仙品,一个似民间凡物,师师胜娇艳十倍。”
“哦,当真?”那娇艳之美,已令徽宗魂不守舍,当他听说李师师更胜其十倍时,如何不心动?
“当真。”
“师师姑娘住在哪家妓馆?”
“就住在皇城不远的金线巷。”
“哦,离我们这么近,快去快去。”
在徽宗的催促下,几人择路向金线巷而来。
那李师师住在金线巷镇安坊的矾楼上。此楼由五个连通的楼阁组成,装饰的富丽堂皇。西楼之上挂着一串灯笼,便是李师师的绣阁。矾楼共有歌妓百人,雅间双百,楼下大厅中摆放八仙桌五张,分五朵梅花式,象征着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赛嫦娥、李师师这五位当红小姐。而李师师是名副其实的花魁。每日间,矾楼之上弦乐袅袅,歌声飘飘,令无数的达官贵人、纨绔子弟流连往返。
李师师本姓王,其母去世早,父亲是开封城一家染坊的染匠。四岁那年,父亲因为收留了一位盗窃犯,受到株连,被抓进大牢,不久,便病死狱中。后来,师师被妓院的李姥姥收养,改姓“李”。李姥姥让李师师拜名师学琴棋书画,歌舞文章。李师师天生丽质,聪颖过人,十三岁上便精通了各类技艺。
李师师所住的西楼之上,朱门绿帘,红床锦被,壁间悬挂着山水字画。
且说徽宗等人来到矾楼之上,见了李姥姥。那李姥姥是见过高俅的,知道这位爷出手阔气,不是一般的商贾,赶紧笑脸迎上,说到:“怪不得今早起来就有喜鹊登枝,我道是哪位贵人要来呢,原来是高爷。”
高俅一指旁边的徽宗,道:“不,今天的贵人是这位赵爷,李姥姥,你可要好好地让人伺候着。”
李姥姥在风月场待了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她只一打量徽宗,就知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又见连高俅也这么恭敬,肯定不是一般的来路。
“这位爷贵姓啊?”
风月场上有个讲究,是不许问客人的来历的,即便客人自行说出来,也要为人家保密,不过,为了招呼方便,姓氏还是要留的。
徽宗轻摇竹扇,道:“在下赵乙,是做古董生意的商人。”
“赵爷请,不知赵爷看上了哪位小姐?”
“听说你们这里有位叫李师师的姑娘……”
“哎呀,赵爷真好眼光,师师姑娘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啊,我这就喊她下来。”
徽宗道:“怎么能让师师姑娘下楼呢,还是你带我去吧。”李姥姥笑着说:“赵爷真心疼师师姑娘,请跟我来。”
于是,李姥姥就将徽宗等人带到了李师师所住的西楼之上。
李姥姥让徽宗在外面的小厅里坐下,倒了杯茶过来,道:“赵爷先用着。”高俅摸出一锭金子,足有十两,放在李姥姥手里,说:“这是赵爷的一点意思,你先收下。”
李姥姥见了金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哎呀,太谢谢了,我这就去请师师姑娘。”
李姥姥进了师师的寝室,说道:“姑娘,有位赵爷要见你。”
李师师虽受李姥姥抚养,但是,此时已是矾楼的大牌,所以,还是有些架子的。所谓大牌,就和现在的一些大牌明星差不多。你要让她到摄影棚,是要看她的脸色的。她要说,今天我不舒服,那你就得等着。而一般的小牌不敢这么做。如果她们懈怠了,导演会呵斥:“干什么吃的?不想干换人,后面一抓一大把。”
李师师名满京城,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冲着她的名字来的,无形之中就助长了她的这种大牌派头,李姥姥也只好低声下气地跟她商量。如果她说不见,那也没法。因为想见李师师的客人实在太多了,她的价钱已经炒到了陪喝一盏茶十两银子,弹唱一曲五十两,仍然天天挤爆了楼梯。李师师懒得见一些俗人,便道:“李娘,我要休息。”李姥姥只好摘牌:“各位回吧,要不先和其他姑娘们聊着,我们师师倦了。”
徽宗来的正好,李师师刚刚梳洗完毕,李姥姥正要上来问她要不要挂牌。
李姥姥进来的时候,李师师还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师师姑娘,来了一位赵爷,你瞧,出手多阔。”李姥姥将金锭子亮了亮,说:“接吧,这位爷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商人。”
李师师淡淡地说:“这些商人,有几个臭钱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显然,李师师并没把这锭金子看在眼里。李姥姥叹息一声,说:“师师,你是不是对周大人动了真情?”李师师脸一红,低低地说:“娘,你说的哪里话来,我怎么会爱上周大人呢?”李姥姥苦笑道:“可是你自从遇到他后,就常常神思恍惚,你是娘抚养大的,你的心思娘会不知道吗?”李师师道:“周大人比师师大了三十几岁,这怎么可能呢,师师只是喜欢他的词曲,那境界是你所不懂的。”
“没有这事就好。”李姥姥说:“那赵爷呢,你见还是不见?”
李师师想了想道:“让他先等一下吧。”
李姥姥出来后,一脸的歉然,对徽宗道:“赵爷,师师姑娘正在梳洗,姑娘家的都很爱惜自己的脸,她要您等一会儿。”
“没事的,小生会慢慢等,你先下去吧。”
李姥姥下去后,徽宗也让高俅和杨戬下去了,自己在西楼客厅中品茶等候。徽宗一边等,一边欣赏壁间的书画,渐渐地看得入了神。突然间,珠帘响动,暗香扑面,只听一个极美的声音说道:“你就是赵爷吗?”那声音柔软细腻,清脆悦耳,婉转优美,动听之极。徽宗抬头一看,顿时震呆了,一时间,他恍然如在梦中,只见眼前出现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面似皓月,发似柔波,美眸顾盼间脉脉含情,脚步轻盈,姿态婀娜,如同下凡的仙子。
李师师也觉徽宗隐然有一种富贵之气,与以往所见的客人有所不同。李师师又问了一句:“您就是赵爷吧?”徽宗道:“在下正是赵乙,是做古董生意的。”李师师见他温文儒雅,似乎是一介书生,便道:“看样子,赵爷好象是读书人。”
“在下读过几年书。”
“不知赵爷要听曲呢,还是赏舞?”
“既然姑娘对音律颇通,愿洗耳恭听。”
李师师点点头,将徽宗请到寝室之中,为其弹唱了一曲《瑞龙吟》:“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记箇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各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但闻琴声悠扬,唱音柔婉。徽宗听得如痴如醉,不觉间击拍而和。
一曲奏罢,李师师望着徽宗道:“看赵爷击拍的节奏,似精通音律之人。”
徽宗笑道:“略知一二。”
“赵爷可知这首词出自何人之手?”
“如果在下猜测不错,它应是才子周邦彦之作。”
李师师精神一震,道:“赵爷果然是行家,肯否再听一曲?”
“愿恭听其详。”
于是,李师师再次边弹边唱了起来:“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侧,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曲声依然极美。
曲罢,李师师幽幽地问道:“赵爷可知此词否?”徽宗道:“此曲仍是周邦彦所作,乃是一首《兰陵王·柳》。”李师师目望徽宗,不由得多了一份好感,说道:“看来,赵爷不但是一位商人,还是一位才子。”徽宗笑道:“在下是做古董生意的,平常多接触一些古玩字画,对艺术颇为爱好,不过都粗浅得很。”
“赵爷既然是古董商,可看得懂奴家这里的字画?”说着,李师师向墙壁上一指。其实,徽宗进来时便看到了墙上悬挂的几幅字画,只是李师师比那些字画更能吸引他的目光,所以,倒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徽宗这时听来,便站起身,为李师师赏析。
徽宗乃书画的大行家,讲起来自然头头是道。他指着一幅颜真卿的《东方朔画像》说道:“颜公专于楷笔,此画正楷书留世有两件,其一乃王右军的小楷,另一个便是这幅大楷了,从落款上看,应是颜公与天宝十三年十二月作,那时颜公已经四十六岁。我朝大学士苏轼曾学此碑,并曾题字云,‘颜鲁公平生写碑,唯此碑为清雄。字间不失清远,其后见王右军本,乃知字字临此书,虽大小相悬,而气韵良是’。”
李师师听得连连点头,指着一副《天王送子图》道:“赵爷如何评价这幅画?”徽宗认真地看着,摇摇头说:“此画应是赝品。”李师师道:“果然是赝品么?”徽宗道:“《天王送子图》又名《释迦降生图》,是唐代书画家吴道子描绘佛祖释迦牟尼降生为悉达王子后,其父净饭王和摩耶夫人抱着他去朝拜时的故事。此图虽画异域之事,但画中人物全都中原化了。真图笔势如龙油,行所当行,止所当止,线条流畅,笔随意走。气势磅礴,形态传神。但这幅似乎是已故御史李公麟李大人所画。”李师师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徽宗笑道:“在下说过,我是做古董生意的人,对字画略知一二而已。”
“不,这可不是简单的略知一二,那年李大人将这幅画赠于奴家时,并无第二人知晓。”
徽宗道:“在下要做好古董生意,就不得不对古往今来的书画名家作品认真研究,李大人乃我朝书画名家,除了山水花鸟外,还擅长人物,临摹的水平更加高人一等,只可惜十年前因病归退了。不过,他的很多作品流传于世,在下是研究过的,所以一看就知道是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