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日
因为那个神秘人送来的日记复印件,老婆到现在还跟我冷战。其实我也知道,大家都这个岁数了,她也不会轻易跟我离婚的,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而已。我得找个台阶给她下,和小温、小丁她们,我已经基本上不联系了,帮小温调到省台之后她就变得冷淡了,而小丁是我主动疏远的,这姑娘太黏人了。这些当然不能告诉老婆,但也是我的决心的体现。为了让她高兴,我已经打电话催儿子早点回家来,等儿子回来,她应该会高兴一些,说不定就忘了这些破事儿了。我不能让那个人的计谋得逞,张江退任之后,我升迁在望,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后院起火,否则我就成了第二个谭天成了。
在一条食物链上生存的不同生物之间会形成稳固的关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它们都希望大家别出意外,否则要么失去食物要么失去朋友,不管失去任何一种,对于另一种生物都是巨大的打击。我这条食物链,有哪一环是不能失去的呢?宋知贤因为我送他的手表,成了网络红人,被很多网民议论纷纷。杜前进因为得罪了人,被人暗整,这些人,我希望他们都能平安过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自从因为收到那件奇怪的快递,王为民夫妇之间就进入了冷战。崔小雅接受不了王为民背着自己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愤然出走只是宣泄一时的怒气,可当她平静下来,也知道不能将这件事搞到父母面前,他们彼此的父母年纪都不小了,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所以离婚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是崔小雅又怎么能够咽下这口气呢?
看着正在书房收拾东西的崔小雅,王为民缓缓走过去,讨好似的问:“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崔小雅好似没有听见王为民话似的,只顾自己低头收拾好了刚才拿出的各种票据,整理好东西就甩头离开书房。王为民尴尬地跟在她后面,没话找话地问道:“小蓝怎么那么着急就走了?没什么事儿吧?”可是换来的依旧是崔小雅的沉默。
两个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夫妻,这一刻就陌生得好像彼此都未曾见过似的。王为民惊觉崔小雅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副面孔:冷冷的眼神看也不看他一眼,紧紧抿住的嘴唇什么话都不肯说。这个女人原来不止会说会笑,还能像一座冰山一样令人望而生畏。可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王为民也没得抱怨,只好默默地到厨房去准备晚饭。
叮叮当当半天,王为民才做出了两个菜,他将围裙扔在一边,将菜端上桌。走过去敲了敲卧室的门,低声说:“小雅,出来吃点饭吧!”
屋里没有任何的回应,王为民轻轻推开门,只见崔小雅正侧身面朝着窗户睡在床上。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拿起一张毯子,轻轻地盖在崔小雅的身上,又悄悄退了出来。
自己默默地吃了一些,王为民忽然想起宋蓝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因为想着怎么安抚崔小雅,他差点都没听清楚宋蓝说什么,却依稀记得是关于宋知贤的。王为民拿出手机想要打给宋蓝问问清楚,又想起她似乎提到“上网去看”,便又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到书房打开电脑上网。
网络为人们提供了最为便利的信息搜求渠道,王为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宋知贤”三个字,不一会儿便有十多万个关于“宋知贤”的网页搜索结果。前几条信息,不过是清江市委副书记做了什么讲话和又到哪儿视察等套话新闻,大概浏览了一下,王为民便点开了后面的几个链接,赫然看到一个“宋知贤的天价表从何而来”的标题,他敏感的神经立刻感到这个消息非比寻常,仔细地阅读过去,正是“清江源”网站所发布的关于宋知贤在反腐会议上讲话的照片那篇帖子。
王为民看完那个帖子,又迅速地浏览了一下后面的回复,发现网友们戏称的“天价表”不正是自己送给宋知贤的那一块吗?难怪宋蓝会这么紧张地来找崔小雅。
和宋蓝不同,王为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网络之中的事情,向来都是易聚易散,人们无聊地游荡在论坛里,看到一个热点便都凑过去看热闹,等到有了别的热点出来,便又一哄而散。他相信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不过是为了找乐而已,不值一提。就算是有十万的点击率,也不代表有十万个人在关注这件事,更何况还有可能是网站自己的炒作而已。在这一点上,他和杜前进的看法倒是极为相同的。想起宋蓝急匆匆地来去,王为民笑了笑,将电脑屏幕上的窗口一个个关掉,心想:宋蓝还是年轻,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急成这样了,网络上的事儿居然还当真了。
不过,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免不了要慰问一下。王为民从书房出来,盘算着给宋知贤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刚出书房门,便看到崔小雅坐在餐桌边上,手里拿着手机正冷眼看着他。
这是自从回家之后,崔小雅第一次正眼看王为民,但眼里却冷冷地充满了杀气。王为民努力挤出了一点笑容,“你起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崔小雅冷笑一声,说:“王为民,这一次你到底想怎么办?”王为民故作糊涂地问:“什么怎么办?”崔小雅举起手中的手机,对他晃了晃,说:“和你这些女人们,怎么办!”王为民这才看清楚崔小雅手中所握的是自己的手机,他心里一阵紧张,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便说:“你怎么好端端拿我的手机?”崔小雅冷笑着说:“不是我要拿,而是你的手机一直响个没完,所以我就替你接了。”
王为民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便做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问:“谁打来的?是不是单位的电话?”
崔小雅说:“打电话的人是个女人,自称是你的同事,但是张嘴却叫你为民。你说你们单位有几个女同事是这么叫你的?”
王为民心里一阵紧张,搞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便笑着说:“你是不是听错了?”
崔小雅冷笑着说:“虽然你当我是一个死人,可我还没有真的死,所以我不会听错的。”她翻看了一下手机的通话记录,笑着说:“你给这个人在电话本里存的名字叫做‘温志强’,你说奇怪不奇怪,说话声音那么妩媚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取一个这么男性化的名字呢?”
王为民尴尬地低下头,知道崔小雅在嘲讽自己的小伎俩,但现在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又有什么可反击的呢,就让她尽情地宣泄吧。想到这些,王为民的心里反而坦然了,他默不作声地将餐桌上的菜端到厨房,说:“菜凉了,我给你热热吧!”
对于王为民的这种逃避兼讨好,崔小雅丝毫不放在眼里,她冷哼了一声,将王为民的手机丢在桌子上,说:“王为民,如果你不想让你儿子知道,这些事情你最好都想想要怎么办。”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
随着崔小雅将门大声撞上,王为民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强撑了半天,就是希图让崔小雅明白自己的态度,但是现在看来,崔小雅并没有因为他的服软而有什么改观。在王为民的心里,家庭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虽然长期以来,温翠翠都觊觎着崔小雅的位置,但王为民从未有过答应她的想法。崔小雅不仅是儿子王伦的母亲,更是王为民心里不变的妻子人选。这种决心虽然在徐冰出现的时候有过刹那间的动摇,但他很快就明白那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于自己初恋的缅怀而已。在恢复了理智之后让他再做一个选择,他也必定是选择崔小雅。可是现在,一个神秘的快递将他努力营造出来的平静局面都打破了,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王为民点上一支烟,努力回想着那个日记本里所写的内容,快递虽然专门摘取了自己和几个女人之间的瓜葛,但王为民清楚它不止这些。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有心人,那他还会发现其他的内容,而这才是最让王为民担心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崔小雅一直在闹,但神秘人却没有了其他的举动,让王为民更无从去猜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对于未知的恐惧是人类的共性,而对于未知的伤害所怀有的恐惧则是最折磨人的。王为民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想要激发一下自己的大脑,去推测到底是谁在这么做。
几乎是一路狂奔,宋蓝推开家门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阿姨:“我爸爸回来了吗?”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宋蓝焦急的声音,手里还拿着一支青菜,跑出来说:“回来半天了,正在书房呢,你这么急做什么?”
宋蓝也不搭腔,鞋都来不及换,便跑进宋知贤的书房。看到女儿神色匆匆的样子,宋知贤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笑着问:“又怎么了?一副火上房的表情!”
宋蓝抓过宋知贤的手腕,发现他并没有代表,便问:“你的手表呢?”宋知贤疑惑地问:“找它做什么?我洗完澡放在卧室了。”宋蓝这才说:“你的手表惹祸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被宋蓝这么一说,宋知贤也被吓了一条,问:“惹什么祸了?”宋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你在市委会议上作报告的时候,有一张照片,是晚报记者给拍的,后来登到了晚报头版上,对不对?”宋知贤点点头,“对啊,这也不是什么祸事!”“就是这张照片,现在有人拿它做文章,说照片中你所戴的那只手表,价值数万元人民币,是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说你有腐败的嫌疑,现在正在网络上大肆炒作呢!”
宋知贤依旧是一副摸不着头的样子问:“是谁干的?”宋蓝焦急地说:“现在问题就在这里啊,网络都是匿名的,没人知道是谁干的,但肯定是针对你的。他们在表的问题上大做文章,认为你嘴里说反贪,却带着一块儿‘天价表’,是一种讽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网络热点,不信你搜一搜‘天价表’这三个字,简直就已经成了宋市长你的代名词了。”
说完,宋蓝也不等宋知贤说什么,便走过去打开电脑,迅速点开IE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天价表”,按下回车键,搜索结果页面迅速显示出诸多和宋知贤有关的页面,几乎都在说他手腕上那块儿表。宋蓝点开排名靠前的几个链接,是各个论坛里转载“清江源”中关于宋知贤的讨论内容,她逐一将其念给宋知贤听:“此人手腕上带着价值数万元的名表,嘴里却说着反腐倡廉,难道就没有人注意这一点吗?也许他才是反腐倡廉最应该被关注的人呢!”页面朝下一拉,有人已经开始深挖宋知贤的背景资料,甚至连他如何起步都清晰地写在那里。宋蓝紧张地说:“你看看,这些人已经在人肉搜索你了,你的这些资料有一些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宋知贤看了看,笑着说:“有一些确实挺老的了,像从民政部科员起家这些,都是你出生前的事儿,没想到他们都能找到。”
“对啊,可见他们真的是有心针对你啊,爸爸!”宋知贤笑着拍了拍宋蓝的肩膀,“我能从一个科员走到今天副市长的地位,针对我的人可不止这些,要是每一次有人关注我,我就慌里慌张,岂不是早就要心脏病了?你还记得有一年我在市委大会上受到批评,几乎所有的同僚都倒戈针对我,连你几个向来亲近的叔叔,都要和我划清距离的事儿吗?就算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怕过,更何况是几条网上的议论。”说完,宋知贤慢悠悠地踱出书房,坐在沙发上摇着扇子,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看到父亲这么一副悠闲姿态,宋蓝的心里倒是轻松了一些,但又马上变成忧虑。她走过去坐在宋知贤身边,说:“爸爸,我知道您是身经百战的,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网络可以反应群众心声,要是有太多的人被利用开始反对你,就会形成一个大的趋势。这种趋势和同僚倒戈不同,带来的反响也会更大的,所以我们还是得重视啊!”
宋知贤看到宋蓝这么紧张自己,心里还是觉得欣慰多于紧张,他指着墙上的一幅画,说:“你看到那画上的雄鹰了吗?爸爸时常拿它自比,任凭敌人越嚣张,我越是要飞得高,给他们看!这些事,我当然会留意的,不过也不用因此而慌张。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宋蓝看宋知贤答应,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宋知贤得女时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因此对宋蓝必然溺爱一些,而宋蓝一直觉得父亲虽然努力接触新事物,对于新的东西却不能真正地接受。网络的发展也不过近十来年的事,但是趋势凶猛。不是宋知贤所熟知的领域,他便有些抗拒,因此也不加重视,以他的身份地位,又很难接受别人的建议。能够坦言面对的,也就只有宋蓝了。
第二天上班时,宋知贤觉得办公室的人都奇奇怪怪地看着自己,他自然是不屑的,但心里却还是嘀咕了一下:难道是大家都看了网络上那些传言,认为自己是贪污?但他又立刻对自己说:“不过一群黄口小儿,何必放在心上。”
整个上午,虽然宋知贤正襟危坐,好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但他的秘书小谢却来来去去惶恐不安,等他第五次在办公桌前晃悠的时候,宋知贤只好抬起头说:“你有什么事儿吗?”
小谢这才扶了扶眼镜,努力笑着说:“没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宋知贤不耐烦地丢掉手中的笔,说:“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别磨磨蹭蹭的。”
小谢平静了一下,说:“杜前进出事儿了。”宋知贤本以为他要说网络上对自己的议论一事,没想到小谢却忽然提及杜前进,便疑惑地说:“他能有什么事?昨天还看见他好好的。”小谢又朝办公桌迈了一步,压低声音说:“省委忽然有个文件下来,要杜部长交代一些问题,关于他在职期间的一些费用申报上,似乎有一些不太清楚的地方。”
宋知贤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杜前进在清江市委已经工作了很多年,属于老资格的同志,他的工作作风也非常严谨,很少出问题。这一次省委忽然下发文件,而且这么具有针对性,还真是少见,难道杜前进犯了什么错误了吗?
看到宋知贤凝神思索,小谢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复印件,放在他的桌上低声地说:“这个文件,张副市长交代说不能给任何人看到。早上我在复印间碰到他们办公室的人正在复印东西,便悄悄复印了一份给您,您看看。”
薄薄的一张纸上,杜前进的名字显得格外刺目,因为紧跟其后的是“将项目所使用资金明细做出清晰交代”,这种语言已经具备明显的倾向,让宋知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揉了揉太阳穴,问小谢:“为什么这件事会通过张旸来传达?”
“我听办公室的几个人说,张副市长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所以他们才匆忙复印备案。而且这件事里头,似乎还牵涉了其他人,所以现在只将文件下发给杜前进,不允许其他人插手。”
此时的宋知贤才真正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了,远比昨天宋蓝给自己看到的那些网络议论更令他头疼。如果网络议论离宋知贤还在五百里之外,那么这份省委文件所包涵的信息已经迫近他身周五米以内了。宋知贤深呼了一口气,不想自己在秘书面前表现得对这件事太过在意,便笑着说:“你就为这个事儿紧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省委这么做有他们的用意在,也相信杜部长可以度过这一次审查,他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小谢看宋知贤神态轻松,自己也觉得放松了不少,笑着说:“对,杜部长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倒是挺机灵,复印了这份文件。不过此事既然不许声张,那就不要再对别人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