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某人似乎成了张副市长的红人,让我杜某人不得不关心啊。”王为民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生态公园选址的问题,市委非常关心,所以我们这些做事的人自然也要格外留意。我来向张副市长汇报一下工作而已,怎么就成了他的红人呢?”
杜前进故作神秘地说:“但是江湖传言可不是这样?”“什么江湖传言?我看你是看电影看多了吧?”“前两天我去找张副市长办点事,他还专门问起我对你的评价。这种事以前可是没有发生过的,可能他也是听说了咱们两私交不错的事,所以才来打听的。”
王为民知道杜前进想要说什么,自己这一段时间频繁出入市政府,就连宋知贤也都知道,曾经问崔小雅为什么自己和张旸走那么近。崔小雅给宋知贤的回答是公事,因为生态公园的事情最近大家都比较关心,宋知贤也知道有这么回事,所以没有再继续问。只是告诫王为民,让他在和张旸打交道的时候格外留意小心,不要留下什么不好的把柄。
但当王为民将这个理由用来回答杜前进的时候,他知道杜前进根本不会相信。对于市委的各色人等都有什么特点,杜前进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就好像是一本清江市委的活字典。对于张旸和宋知贤之间的矛盾积累过程,杜前进可以说是亲历者,而宋知贤和王为民的关系他也非常清楚。因此王为民企图掩藏自己和张旸之间最近比较交好的事实,就有些难度了。
不过就算是杜前进算得上是王为民在市委的至交,他还是不愿意什么事都跟他说。他知道在这种圈子里,一个没有秘密的人是非常危险的,多年的经验告诉王为民:遇人只说三分话,才是最保险的。杜前进曾经告诉过他很多市委的秘密,但谁又能担保他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呢?所以王为民只是笑了笑说:“我今天来,张副市长又提出了很多新的要求,我还得赶紧回去传达下去,就不打扰你了。”
看着王为民匆匆远去的背影,杜前进摸着下巴陷入了疑惑之中:这个人,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通过这一段时间和张旸比较密切的交往,王为民发觉张旸算得上是一个非常耿直的人。他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敢于坚持。但同时如果别人所提出的批评有理有据,他也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善于接受别人的意见来调整自己。如果说宋知贤可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主要是依靠他广泛结交人脉;那么张旸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可以算是凭借着一腔热血了。
然而现实和理想之间毕竟是有距离的,张旸在遭遇到上访致死事件之后,对此有了更深的体会和感慨。王为民没有想到张旸这种地位,居然也会忽然感叹说:“很多事,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这种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无奈,让王为民觉得张旸对自己也不是非常反感,否则怎么会忽然放下面具,露出他真性情的一面呢?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让张旸更加了解自己的机会,让自己可以和张旸走得更近的机会。于是,他适时地发出了邀请,对张旸说:“张副市长最近确实公务缠身,您工作太辛苦了。上访事件,真的让人挺头疼,不管谁遇到都会束手无策的。我想就算是宋副市长碰上这种事,可能也得挠头吧。我记得,您是上海人,是吗?”
张旸笑着点点头,王为民将自己和宋副市长拿来作比较,他丝毫没有介意。因为王为民和宋知贤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他如果刻意地去掩饰,反而会让张旸觉得不舒服。这种不避嫌的态度,反倒让张旸觉得王为民是一个很坦荡的人。而且,王为民的语气之中对于张旸分明是一种赞誉,“他也处理不好”,不就是在为自己此刻的烦恼开导么?听王为民说了自己的籍贯,张旸便说:“你挺清楚的嘛,连这个都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算是中国最妇孺皆知的兵法古训了,王为民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笑了笑说:“您是我们清江市的名人,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您,我就算是不知道,听的次数多了也就知道了。我是听说有个地方开了个新派沪菜馆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去过?”
“新开的?在哪儿?”就这一问,王为民已经觉出张旸的态度,看来自己今天的邀请可以成功了。他笑着说:“就在市委不远的地方,叫做谭记。我也是今天过来路过,才第一次看到。要是您今天有空,咱们过去尝尝去?”
张旸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发愁地说:“今天事情挺多的,估计得要忙到九点以后才能下班啊。”
王为民笑着说:“没问题,我先去定个包厢,等着您就是了。”张旸便说:“这么说就得麻烦你了,我倒是确实很久没去吃沪菜了,家里的阿姨虽然学了沪菜,但做的味道毕竟还是不地道。”“您放心,这家的味道听说不错,保证让您满意。那么,您先忙着,我订好了包厢晚上等您过来。”张旸点点头,笑着说:“那我就不送了。”
王为民告辞出来,心里有一些压制不住的兴奋,张旸肯来赴宴,他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带着这种心情来到电梯口,没一会儿电梯就到了,他抬脚刚要进去,电梯里就走出一个人对他喊:“为民,你怎么来了?”
王为民抬眼一看,原来是宋知贤,他忙说:“宋副市长,是您啊!真巧啊!”宋知贤看了看他手里的提包,又看了看走廊,他当然知道在这层办公的人是谁。脸色有些不是很好地问:“你来办事?”“对啊,我来找张副市长聊了聊生态公园的问题,刚结束,打算要回去。”“不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吗?”
王为民笑着说:“您这么忙,我就不去打扰了。改天我和小雅过去看您吧!”
宋知贤点点头:“好,那你回去吧。”王为民看着宋知贤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他知道宋知贤是一个非常在意下属忠诚度的领导,自己和张旸走得太近,让他不是很满意。崔小雅就曾经告诫过他,不要让宋知贤因为这个不高兴,所以每次来市委他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宋知贤,谁知道居然在电梯口遇到他。
人们常说职场之中最危险的两个地方便是电梯和厕所,因为这两个地方你有可能遇到任何人。王为民心想:今天可真够点儿背的,不过希望晚上可以顺利一些。
到了晚上九点,王为民打电话给张旸,告诉他包厢号,为了避人耳目,自己并没有出去接他。一直到九点半左右,张旸才走了进来,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笑着说:“王局长真是好品位,这地方不错。”
王为民忙请张旸入座,又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进来点菜:“您要是吃了这里的菜,会更觉得这地方不错呢!我打听过了,说是这里的红烧鮰鱼是一绝,我已经点了,待会儿您给品评一下。”
张旸翻了翻菜单说:“要是一家沪菜馆做不好鱼,那就不用开张了。你能点这个菜,说明你是了解上海菜的,红烧生煸可是它的最大特色了,很多菜都是这两种做法。这红烧鮰鱼要是可以做得保留原味,还要色泽浓厚肉质肥嫩,可不简单。既然你点了它,我就点个生煸草头吧,这道菜也是很考验厨师手艺的。”
按照张旸的口味,王为民又点了一些小菜,张旸忙制止说:“就两个人而已,点那么多有点浪费了,就这么些吧。”
王为民笑着说:“没关系,吃不完咱还可以兜着走嘛!”张旸笑了笑,又点了些凉菜酒水才作罢。等着服务员上菜的空隙,王为民笑着对张旸说:“张副市长对工作这么认真,时常忙到这个时候才能下班,真是我们清江人的福气啊!”“哪里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古人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张旸是没有多大本事造福大家,只能希望不要因我而受苦就是了。”王为民忙说:“这我可不同意,去年清江下属的几个县发洪水,让很多地方的房屋都毁坏,学生都失学了。要不是您从中调度,那些学校怎么能那么快就复学呢?听说在当地,人们都说您是他们真正的父母官,学生和家长都特别感激您呐!”
张旸笑了笑,“言重了,这些难道不都是我辈应该做的吗!”说完忽然神色一凛,叹了一口气,对王为民说:“能做一些让大家理解的事,固然是好的;可是很多时候你做了事,大家还不理解,可就不好办了,这才最让人不甘啊。”
“您说的,是上访的事吧?”张旸苦笑一下,“除了它,还能有什么。你看看现在新闻媒体和群众,一个个都把市政府当成敌人一样攻击,且不说受害人的家属一天到晚闹,连媒体报纸都刊发了文章要求还一个公道。这公道是谁的公道呢?这件事上政府也算是受害者,公信力受伤不说,还损失了不少的钱。说起来真的是让人头疼啊。”
“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晚报上的一些文章确实让人挺恼火的,我有个朋友是晚报编辑部主任,他跟我说有一些报道更加过火,都是让他给压下来,怕引起不好的反响才没发出来。”
张旸瞪大了眼睛说:“现在发出来的这些,难道还不够过火吗?你所说的那个编辑部主任,是叫章安阳吧?那个家伙真是狡猾啊,我让杜前进找过他,让晚报把握好报道的基调,不能煽风点火引起群众不良情绪。他答应得到是好好的,结果杜前进前脚刚回来,他便后脚发了质询市政府的文章出来。为了这件事,宣传部还受到了批评,杜前进都做了检讨。”
听了这一席话,王为民也不禁为杜前进叫屈:“老杜可是一个好人啊,他的工作态度负责是有口皆碑的,这个章安阳还真是害了他啊!”
不一会儿的功夫,菜便上来了。张旸说:“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先上桌的是王为民特意点的招牌菜红烧鮰鱼,做得色泽红亮,卤汁也非常浓厚,让人一看便有食欲。张旸拿起筷子夹了一些放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下,夸赞说:“真是不错,看来我今天真是来对了!”
王为民笑着说:“我敢跟您介绍的菜,当然是有口碑的,否则这饭馆可对不住您今天大驾光临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越吃气氛越融洽,王为民不断端起酒杯和张旸觥筹交错。看他情绪越来越好,便问:“上访致死那件事,市委到现在还没有给出解决方案吗?”
张旸皱着眉说:“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复杂的事,但现在却在赔偿方面出现了纠缠。开发商对于拆迁费用已经负担了很大一部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尽到责任了,不愿意再做额外的付出。而市政府又觉得应该先追讨被私吞的赔偿金,之后才能理这起官司,所以事情的处理流程就放缓了。”
王为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其实对于那个犯罪嫌疑人的判决,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孩子虽然未成年,但却也要负担起自己的责任,法律应该有相应的依据对他作出判决。被致死的这家人现在纠缠的便是自己的亲人该不该死,而杀人的一方又觉得自己情有可原,矛盾便是这么积累起来的。如果法院酌情判处,给予致死这方一些赔偿,又可以安抚双方的情绪,又可以让犯错误的人受到惩罚,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张旸冷哼了一声:“你说得倒是简单,但是要操作起来可就不容易了。这赔偿金从哪儿出?让谁来出呢?民政局吗?他们平白惹来这么一摊子事,要是换了你是民政局的负责人,你愿不愿意接手呢?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你的好姨丈在其中横加阻拦。”
王为民听他提到宋知远,只好尴尬地说:“这事儿民政局确实有责任解决啊。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应该给出方案。”
张旸放下筷子瞥了他一眼:“在市委会议上,我做出了这样的提议,但是宋副市长坚决反对,他提出要先通过法律途径追讨回赔偿金,用赔偿金来解决这件事,才是符合有关规定的,否则就是在浪费国家的钱。你看看,这么大一顶帽子扣我头上,我能怎么办?法律途径追讨赔偿金,等讨回来不得猴年马月了?!”
虽然对于宋知贤和张旸之间的不合早有耳闻,但今天被张旸当面批评宋知贤,王为民还是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当然不能为宋知贤辩白,但也不能顺着张旸的意思批评宋知贤。他知道张旸既然敢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不在乎他和宋知贤之间的特殊关系,所以还是保持沉默最好了。
抱怨了一通之后,张旸无奈地说:“我作为这件事的负责人,现在也是束手无策啊!”
王为民拿起酒瓶为张旸的杯子里斟满了酒,低声地说:“其实这件事解决并不难,不一定非要通过市政府才能安抚大家。”张旸并没有抬头看王为民,他知道王为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自顾自地夹起盘子里的菜放进嘴里,慢悠悠地问:“你有什么高见?”王为民讪讪地笑了笑,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其实说白了,这件事的关键还在于钱。只要村民获得了自己的赔偿金,被致死的家属得到了政府的赔偿,其实也就没事儿了。至于对于杀人者的判处,法院自然会有他们的准则来做,家属就是揪着不放,也不能让死者复生。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想清楚的。”
“这不是白说了吗?”王为民笑着说:“当然不是白说,我有一个朋友愿意出力解决这个问题。”
张旸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今天不是光为了请我吃饭这么简单,说吧,你那个朋友是有多大的本事能化解这事儿?”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权贵,但他手中却有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有着让这世上一切烦恼都消除的神奇效用。这会儿,他就在附近,不然我让他来见见您?”
“看来,今晚你可是设好了圈套,就等着我往里跳呢,安排得这么周密。”王为民忙说:“您这么说,我可就真的是诚惶诚恐了。我只是看到您为了这事儿愁眉不展,想帮您分担一下而已。”张旸笑了笑,“你这个朋友,我倒是没有必要见了,只要能把问题解决就好。”
王为民见他这么说,便说:“这也成,让他这个时候过来,确实有一些不方便。我就将您的意见传达给他,将这件事情给您办好就是了。”
张旸端起酒杯对王为民说:“如此盛情,我岂不是应该敬你一杯?”王为民忙站起来端着酒杯,低低地与张旸碰了一下,“岂敢岂敢,只要能为您做点事,就是我王某人的荣幸!”被这件事纠缠许久的张旸,早在王为民对他发出邀请的时候便知道他肯定有事要说,本以为是生态公园的事,到头来却是为了给自己解决问题。对于来自宋知贤阵营的王为民,他对其信任度并不是很高,只不过这段时间接触以来发觉此人为人机敏,倒是一个能做事的人。
在席间,张旸故意谈论到宋知贤,发现王为民只是笑一笑,并不发表意见,倒令他刮目相看。如果王为民当着张旸的面而批评宋知贤,只能说明此人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与宋知贤的亲戚关系,只是为了讨张旸欢心,他便倒戈,未免让人有些侧目。但王为民却很理智地保持了沉默,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今晚的重点,他并不是为了给宋知贤辩白而来,更不是为了调和张宋之间的矛盾。
此举令张旸觉得他是一个知道进退的人,而当他提出可以帮张旸解决问题,张旸又何乐而不为呢?用别人的力量给自己办事,且是来自宋知贤阵营的力量,更令张旸有一种微妙的赢家心理。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结束。王为民结了账,将张旸送到门口,看他上车离开,才晃晃悠悠地来到路边打车。
清凉的风吹过面颊,让王为民觉得庆幸了不少,才忽然发觉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了。他拉紧了一下外套,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忽然想起一句名诗: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对,春天已经不远了,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张江退任,王为民的春天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