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会议事厅在部落的正中间,毗邻着神庙和庙前广场。议事厅的顶部是用数张兽皮拼缝起来的,几根粗大的楠木把兽皮撑起,大厅四周用蒲芯草编织成很厚实的墙,这种草墙有自动调节温度的作用,所以即便在炎热的夏季议事厅里也能感觉到一丝舒爽的凉意。
部落酋长胡噜和大祭司麻佴一早就回到部落里了,五大长老早已于隔天通知到。所以早餐刚过,芙蓉、茉莉、栀子和巡林客莫学贤就被带到庙前广场静候着。过了一会儿,部落里的五大长老首先走进议事厅,接着酋长的几个儿子,包括呱鲁鲁、罕鲁鲁也进去了,茉莉见那呱鲁鲁尚捂住他的脸,神情极是痛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走过来的是神态威严,须发皆白的老酋长胡噜,这位神情严肃的老人手拄一根粘着红色羽毛的长杖,头上戴着一顶插满鹰毛,镶着玛瑙的麻编帽子,身上和脸上涂满了油彩,胸口挂着用熊牙串成的项链,他的身高有四尺半,比一般的枭族人稍高一点。那酋长先是走到庙前广场,炯炯的眼神巡睃了莫学贤等四人一眼,然后走进议事厅。
最后来的是神的伺奉者,大祭司麻佴,她的身边还跟着她的得意弟子麻香和那个目光阴鸷的青年祭司科信。这两人昨晚和芙蓉等斗法没有讨到丝毫好处,最后还被四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虽然后来查出他们在罕鲁鲁处,便上门讨要,被罕鲁鲁吃了个闭门羹。早晨大祭司回来后问明事情原委后痛骂了他们一顿。此时他们走过芙蓉等四人身边时,茉莉朝他们做了个鬼脸,脾气暴躁的麻香正待发火,被大祭司的眼神制止住。
祭司们进去没多久,巡林客就被请进了议事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芙蓉等三女和集聚在庙前广场的枭族人们一起暴晒在烈日下,那些皮肤油黑的枭族人倒还没觉得怎样,细皮嫩肉的三个女法师就吃不住了。
“怎么回事,莫大哥都进去那么久了,只听见里面唧唧咕咕的讲个不停,可是咱们这三个主要当事人却摒弃门外,再这样晒下去我也得变成枭族人了。”茉莉道。
“哼,他们把咱当成俎上鱼肉,任他们宰割了。”栀子忿忿地道。
“一直以来都是咱们人类看不起他们这些半身人,现在尝到被别人看不起的滋味了吧。”芙蓉轻笑道。
“我觉得太不公平,就算是已经定了我们的罪也该提犯堂审啊?他们现在把我们撂在一边晒太阳,你说这算作何道理。”栀子道。
“你们要充分相信莫大侠和罕鲁鲁,他们会帮我们据理力争的。”芙蓉安慰道,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直犯嘀咕。
时间好像停滞不动,三女感觉仿佛过了许久,方见麻香走了出来对她们三人招招手示意她们进议事厅。
按照人类的视角这个枭族人议事厅其实很小,只是因为枭族人体型矮小,才把这个厅称映放大了,但当芙蓉等三女走进去后,议事厅便显得狭匝局促了。相比外面的温度,议事厅里确实要阴凉点。可气味却酸臭浑浊,十分难闻。三女只好张开口呼吸,让鼻子少受点罪。
黑暗的议事厅里点着几枝油灯,粗大的灯心使火苗窜得很高,厅中众人席地围坐成半圈,地位低一点的人比如两年轻祭司、酋长的几个儿子等只能坐在后排。
在这些人面前就着黑乎乎的三具死尸,茉莉和芙蓉看见这几具死尸心中直发毛,胃里已经开始产生反应,只有栀子镇定自若地看着这三具尸首。
在三女进来前巡林客也是席地坐在枭族人众人中的,可见枭族人们并没有把他当作犯人看待。待三女进来后莫学贤马上起身走到她们身边和她们并排而立,四人面对着一干枭族人人等。那老酋长首先发话,讲的是枭族人语言,巡林客就充当了翻译角色。
“刚才我们已经争论了很久,大祭司已经排除了你们是巫妖一说,可是现在三条人命却硬说是你们杀害的,因为栀子也用了火元素魔法烧伤了他们五个人,这是主要依据。”莫学贤显然并没有翻译那酋长的那些场面话,而把刚才他们争论的问题简单扼要地陈述给三女听。
“可是我用的并非火元素魔法,是一种火药。”栀子道。
莫学贤把栀子的话用枭族人语朗声翻译过去,老酋长看了看边上众人,对莫学贤讲了几句。
“酋长要求你把这种火药拿给他看看,你身上有这东西吗?”
“有的。”栀子手一抖,手心里变魔术般地出现一颗鸟蛋大的红色药丸。
坐在对面的枭族人众人此时开始轻声议论起来,莫学贤也是神情一怔,因为他们四人的包囊兵器除去茉莉的包和他的短剑现在存放在罕鲁鲁的兵营里,其余几件应该放在神庙的客房里的。这栀子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身体的哪个部位呢?其实四下众人都有这想法,但这三女是魔法师,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她们身上出现并不稀奇。
老酋长接过红色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再递给边上的大祭司,那老妇看都没看一眼就传给边上的长老。老酋长此时又发话了。
“酋长说你们就是用这火药烧死那三人的。”莫学贤翻译道。
“放把火同样可以烧死人,凭什么说这三人就是我们烧死的。”茉莉不服道。
“因为他们三人是在前晚出营查看‘回雁峰’瞭望台出现的怪事时失踪的,人们发现他们时已被烧焦。而昨夜在‘回雁峰’兴风作浪的就是你们这三个女巫。”大祭司冷声道。
“请问麻佴大师,可有人亲眼见我们烧死他们三人?”芙蓉问道。
大祭司一怔,回头看了看在身后的呱鲁鲁,呱鲁鲁叫了两句话。
“没有人亲眼见你们行凶。”大祭司如实说道。
“既然没有目击证人,那我们最多只能算是犯罪嫌疑人,你们没权利那样草率地就给我们定罪,你说是不是?”芙蓉道:“你是神教的代言人,代表着神圣的公正。在公理面前你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否则你就是亵渎神灵。”
“小姑娘太放肆了,我怎么可能亵渎神灵!”大祭司厉声道。
罕鲁鲁精通普通话,他把芙蓉等的对话流利地翻译给周围的枭族人长老听。
栀子对莫学贤道:“莫大侠,你去问问昨天是谁第一个发现那三人的尸体的,几时发现的,当时尸首又是怎样一副情景?”
巡林客对枭族人众人翻译了这个问题,呱鲁鲁站起身来回答。这厮清晨定是涂了栀子给的“解蜂毒药”,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痛得嘴巴一歪一歪的咬词不清。
“呱鲁鲁说是他在昨日凌晨带着几名战士在‘回雁峰’北坡的山坳里发现的,当时三具尸体就已经烧焦。”
“麻佴大师,”芙蓉望着大祭司道:“呱鲁鲁的陈述里有个很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大祭司动容道。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是在昨日清晨发现三具尸首的,此时的尸首已经烧焦。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前晚我们在瞭望台变出幽灵幻影这件事的呢?当夜在场的除了我们和莫大侠,还有就是这三个已死的战士,而莫大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是不可能告诉他此事的。”芙蓉言辞犀利地道:“从这一点看呱鲁鲁在说谎。”
听完芙蓉的陈述厅中众人目光全部都望着呱鲁鲁,呱鲁鲁面红耳赤地站着,神情极是尴尬。老酋长沉声问他,他支支唔唔无言于对,漂移的眼光瞟向大祭司身后,莫学贤和栀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大祭司后的那青年祭司右手搔了下脑门,虽然这动作极是轻微,又怎逃得过他二人敏锐的眼神。
呱鲁鲁突然用枭族人语高声叫唤起来,莫学贤翻译道:“那家伙说这是真神在梦里给他的神示:这三个人类女人是巫妖,她们杀害了枭族人战士。”
厅中众人听此言嗡嗡地议论起来,在枭族人眼里只要是神的启示那就肯定是对的。
茉莉口不择言地叫道:“你的真神在胡说八道。”
“不许你亵渎我们的真神!”麻佴大祭司厉声道。
“你就能确定他不会假借神托梦来掩饰真相吗?”芙蓉质问道。
“没有哪个神的子民敢编造神的意旨,那会得到真神的护法最严厉的鞭挞和惩罚。”大祭司喝道,声音恍若梵音吟唱绕梁萦袅,回音不绝。
议事厅里顿时安静下来,枭族人长老们怒视着对面的几个高大的人类。芙蓉、栀子、茉莉和莫学贤面面相觑,他们被大祭司附有魔法的巨吼震慑住,感到困扰和失挫感困扰着他们,当一个民族的意识形态被他们所信奉的神左右时,往往会让愚昧蒙闭住真相和真理。
但命运是抓在自己手里的,没有人甘心屈辱于冤情,四个人类的意志很快恢复过来,芙蓉迎着大祭司严厉的目光道:“任何事情都必须以事实说话,即使是真神的指示也必须有凭有据。”
“真神是站在公理一边的,这点你毋庸置疑。”
“那么你能否解释一下,作为一个伺奉真神的祭司,为何你没有接到神的指示,而他一个世俗之人却能接到?”芙蓉大胆道。
大祭司一怔,作为一个真神伺奉者。所有祭司都或多或少得到神的力量,但是只有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也就是她才是唯一能与真神沟通并接受神示的人。这一点也许那些世俗之人并不知道,只以为自己梦到真神的模样就是得到神示,可大祭司却明白除了自己其余人等所谓见到真神托梦都不会真的,除非她的行为已经惹恼真神,被真神抛弃而另找宠信之人(这一点麻佴是万万不敢相信的,被真神抛弃下场会很惨。)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她的位置直接得到真神的意旨。
芙蓉见她的神情已知道自己找到事情的转机点,继续道:“这里我也不能妄论呱鲁鲁是在说谎,但他所说的梦中见到神示肯定只是个梦而已,绝对不是真神在托梦,麻佴大师你说是不是?”
“是的。”大祭司轻声道,她一贯恃势凌人惯了,可今日几番被这个咄咄逼人的女法师迫于弱势,把她恨得咬牙切齿,当着众人的面又不便发作,这股怒怨只好暂且压在心头,只待另觅时机再好好教训她们一番。
“所以说呱鲁鲁说的梦不能算是真相。”芙蓉大声道。
端坐着一直未发言的老酋长突然威严地咕噜了两句,莫学贤翻译道:“他问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你们不是凶手。”
芙蓉转身望向栀子,栀子接道:“揭示真相的方法有许多途径可循,可以通过死尸查出死亡时间和被何方法所杀,可从杀人现场探查行凶者的特征,可从死者死前的行为推测行凶者的杀人动机。”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让罕鲁鲁有时间把她的话翻译给众枭族人长老和酋长听。“在这里就有三位战士的遗体,我们不妨从他们身上开始查。”栀子指着躺在议事厅正中的三具焦尸道。
“哼哼,无稽之谈!”站在大祭司后面的青年祭司冷笑道“从死人身上就能找出真相,你说这话谁会相信?”
“死人也是会说话的,只要你用心。”栀子道。
“那么说你们会蛊尸之术?”大祭司道。
“我们这里没有死灵法师,也没人会‘唤灵术’,我们用的是科学,一种大家都能亲眼所见,人人都能理解的以证据推理的方法。”
众枭族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他们对栀子提出的验尸法有了浓厚的兴趣。大祭司和老酋长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大祭司对栀子道:“你说要在我们战士的遗体上查看死因,可又怎能保证你们不会在遗体上做手脚,弄出一些有利于你们的证据呢?”
“现场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即使我们想做手脚也不敢呀。”茉莉对大祭司表示严重的不满。
“这样行吗?你们可以指派一个人来一起参与验尸,共同探讨,这样也有个人可以近距离见证。”芙蓉提议道。厅中众枭族人觉得她的提议有理,当下派出大祭司的得意弟子麻香,一来三具遗体中有一人是她兄长,二来她懂普通话。罕鲁鲁主动请缨参加验尸,因为他觉得此事实在有趣得紧。
三人围着尸体蹲下身来,麻香看着中间的尸首哭泣起来,栀子道:“你这样情绪激动可不行,要不你稍微站开点或者退出。”
“不行,”麻香拭去泪水道:“我要盯着你,看你捣什么鬼?我的兄长不会白死的。”
栀子没有理睬她的话,专心看着眼前的尸体。这三具尸首已经烧得四肢蜷曲而且焦黑。尸身发出一股淡淡的异味。栀子翻过其中一具尸首的身体,看他的背后虽并没被烧焦。
“麻佴大师,以你的判断我们三个人哪个魔法最厉害一点?”栀子望着大祭司问道。
“哼,依我看半斤八两。你问这个干吗?”大祭司被芙蓉问怕了,回答问题开始小心翼翼,疑神疑鬼起来。
“我们昨晚和你的徒弟斗了一场,你的徒弟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的魔法应该高于麻香吧?”芙蓉道。
“昨晚的经过我都知道,据我所知你们四人联手起来斗麻香也不过斗了个平手,因而依我看你们也不过如此,怎可能比麻香强呢。”大祭司显然对芙蓉说她得意弟子比她们差表示十分不满,一边的麻香对她师父的评价很感激,狠狠瞪了芙蓉一眼,眼现得意之色。
芙蓉和栀子对施了个眼神,看来不想叫枭族人祭司入彀都很难。
栀子指着三具烧焦的尸体道:“那么,象我们这一等级的魔法即用火焰魔法也不可能把他们烧成这样你说是吗?”
“这……好像是的。”麻佴大祭司心中懊恼,她即使有心要把罪名套在她三人身上也感觉无力,那两个丫头太精灵古怪了,下套子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自己就昏昏噩噩地钻进去了。这个女祭司其实是个心胸极为狭隘之人,特别对人类魔法师有很大的成见,存心想治治这三个女法师,至于三个枭族人战士的死因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站在后面的呱鲁鲁叫了起来,莫学贤翻译道:“那家伙说是你的那种红色药丸把他们烧得这样的。”
栀子冷笑道:“如果我那药丸能把人烧到这个程度,昨天被我用这药丸的五个人现在还能在外面那神庙前的广场上活蹦乱跳吗?”
呱鲁鲁听后一楞,不再响了。
“麻香妹妹,能否帮个忙把这人的嘴掰开。”栀子指着一个头颅焦黑的尸首道。麻香看了看那张形容炭黑的脸,心里害怕,迟疑着没动。
“我来。”罕鲁鲁伸手捏住那死尸的牙关,另一手把死者的嘴生生扳开。
栀子凑近那人的嘴看了看。议事厅四周虽然点燃了大油灯,但照在这里的光线还是很暗。她双手轻拍,手中出现一把一尺长,槭木所制,顶端镶着一块紫晶,杖底挂着一段黄色流苏的小魔杖,这就是芙蓉和茉莉在她家炼药房里看到的三根魔杖中最短的一根。“醉里挑灯看剑。”栀子轻声念道,魔杖紫晶顿时发出白色光芒。她把发光的魔杖伸到那死尸的嘴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罕鲁鲁和麻香道:“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如果身上被烧着,他会呼痛,大口地呼吸,那时灼热的火焰会随着他的呼吸吸进嘴里,然后再进入肺中,所以被活活烧死的人口舌喉管乃至肺叶都会被烧伤,而你看此人嘴里口舌都没有灼伤的痕迹,那说明什么呢?”
“说明此人身上烧起来时人已经死亡。”罕鲁鲁肃容道。
“对,咱们看看另两人是否这个情景。”说罢三人逐个检查了另两个尸首,果然和第一个人同一情形。
“你们闻到没有?他们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特别是烧焦的这一面,照理说人被烧后发出的是脂肪的糊味,绝不是这种味。难道你们枭族人人和我们人类有不同吗?”栀子道。
罕鲁鲁和麻香经她一说,果然闻到一股淡淡香味,两人感觉这种香味很特别,也有点熟悉,沉吟半晌,罕鲁鲁对麻香道:“我想起来了,族人死后你们撒在他们身上用作火化的那种药粉就是这种味。”
“啊!是有点象是松香……”麻香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