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时值七月,骄阳似流火,杏月儿敞着胸襟捋高袖子坐在山脚的一棵大树树荫下,手挥一只大蒲扇不耐烦地挥扇着,眼前一条山道是通往崂山派的必经之路,山脚下有一幢简陋的知客堂,由于崂山派素不接待女客,所以向牛丕带着黑猫田歌上山时,就把她留在了山脚下的知客堂里。
哪知这一上山就是五天时光,把个杏月儿急得,恨不得冲上山去看个究竟,要不是现下她有求于崂山派掌教,否则若依着她的性子,此刻早已对崂山点上一把火烧山了。
从山道上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杏月儿闻声心里一喜,从树荫里跑出来拦在山道中间。
下山的是几名身背山药的采购道士,这些世外修行的道士们猛见一名美丽的妙龄女子拦在路当中,酥胸半露、藕臂赤裸着做出一副荡妇状,赶紧低下头从山道旁的草地里斜溜开来。
杏月儿见这些道士中并没有向牛丕的身影,大感失望,忽见几名道士里有一年轻道士甚是眼熟,回想一下,竟是三个多月前在清远县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丹术子,于是用嗲嗲的声音喊道:“丹术子小弟,你等一下哩。”
众道士停下脚步,皆用怪异的眼神看向丹术子,丹术子面红耳赤地对杏月儿稽首道,“女施主叫贫道有何事?”
杏月儿扭着腰肢走到他身边嘻笑道,“小弟弟还认识我么?”
众道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丹术子双手乱摇道:“女施主是向师叔的搭档,千万莫要这样称呼,折杀贫道了。”
“呸,谁是姓向的搭档了!”杏月儿不爽地叉腰道,“他是一个贼,我是良家女子,你再把我和他无端端地牵扯到一块儿,小心我跟你急。”
丹术子连连道歉,众道士皆想看你这副模样哪像一个良家妇女的样儿。
杏月儿向他眨了眨大眼,低声问道,“哎,上次你在清远县找到九转子没有?”
“找到了,现下正在我崂山派做客哩。”
一听九转子正在崂山作客,杏月儿心里那个痒啊!这些年来她为了找到能使黑猫能够恢复人形的办法,一直带着它东奔西走而疏忽了自己的修行,主人的修行停滞不前了,法宝的力量也会停滞在一个阶段而不提升,所以杏月儿一直期望着能有机会通过外界的力量把自己身上的法宝“银蛇带”再提升一个境界,而这个所谓的外界力量,能提高法宝属性的九转子显然是最好人选。
——而今九转子正好在离自己不远的崂山上,杏月儿感觉自己此刻站在财宝堆上了,不捞上一把实在不甘心呀!
她眨眨那双大杏眼问丹术子,“你上次在清远县找到这个九转子老前辈时,他帮你炼法宝了么?”
丹术子脸色一黯,大声叹着气道,“他老前辈开价太高了,说是要我把天上的月亮摘给他他才肯帮我炼法宝。”
杏月儿一怔,把月亮摘下来,那明摆着就是坚决拒绝了,听说九转子这老家伙喜怒无常,脾气特怪,对于找他炼法宝的人,有时他开价高得离谱,有时又分文不收,碰上这种怪人,依照自己的脾气多半是会碰得灰头土脸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大为失落,不过杏月儿也不是那种愿意轻易放弃的人,既然九转子就在崂山上,不找他谈上一次终是有点不甘心。
杏月儿再问丹术子道,“这些天你可曾见到姓向的那家伙么?”
“你是说向师叔,嗯,见到了。他上山后天天抱着一只黑猫缠着掌门祖师爷,说是求他帮着解什么诅咒来着。”丹术子说道,旁边数名道士听到这里都笑了起来。
“那你们掌门人怎么说?”杏月儿紧张地逼问他。
丹术子摇摇头道,“这都是他们长辈人家的事情,我们这些小辈怎好意思去打听。”
旁边一名小道士凑过来道,“我大前天晚上曾见掌门祖师爷带着向师叔以及那只黑猫到掌门人闭关时专用的密室里去了,至于在密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反正次日下午我见到向师叔时,他手里还拎着那只黑猫哩,不过我们掌门祖师爷却睡了整整一天时间才起床,此后几天一直脸色苍白,至今他的精神还没恢复过来。”
杏月儿“哦”了一声,心里大感失落,为解黑猫身上的变形法术,自己曾求过好几个玄门的成名高人,大凡愿意帮忙一试的,多半事后都是这样精元大耗的样子,想来自己的师父施在田歌身上的变形法术果然厉害得紧,这次崂山之行难道还是铩羽而归的结局么?
几名小道士见杏月儿怔立在路中央显出很失落的样子,便纷纷告辞下山去了,杏月儿感到心里有丝疲惫,厌倦地把身子靠在路边的一根树干上,忽闻身后有几声“吱嘎”的异响声,她紧张地回头张望,眼前草木葳蕤,树影婆娑,没看到有何异状,可她的第六感明显能觉触到有什么事物在自己附近,自从来到崂山后这种阴影一直在她心头盘萦着,可是无论她如何仔细寻找与推断,也无法揣摩出这种感觉的源头来。
当日傍晚时分,向牛丕抱着黑猫下山了,同行的还有一个个子又矮又胖,肥头大耳酒糟鼻的老头儿。杏月儿一看黑猫还是那个黑猫,满脸不悦道,“你带田歌上山五天,带上去时什么样,带下来时也是什么样,这五天你都赖床上睡大觉了还是怎的?”
向牛丕耸耸肩膀道,“没办法,我师父也尝试过解开他身上的变形术,只是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倒让他老人家几乎精元耗尽。师父说田歌身上中的法术太厉害,要解开得费上一番手脚,他现在正在想别的法儿。我们过几天再上山去找他,希望到时他能找到好办法。”
杏月儿听他这么一说,心情一松,面露喜色道,“呀,这就是嫡传徒弟亲自上山求师父帮忙的好处了,我和田歌数次上崂山求你师父他都不理我,看来请你帮忙算是找对人了,这么说田歌有希望恢复人形啰?”
“虽然得费点功夫,但确实有希望。”向牛丕肯定道。
杏月儿心下大慰,从向牛丕怀里抢过那只黑猫亲昵地抚摸着它的皮毛,她把黑猫举在手里掂了掂,皱眉问向牛丕:“怎么田歌瘦了一圈?你在山上没喂他么?”又见黑猫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伸指揪了揪他的猫胡须,见他没什么反应,诧异地咕哝道,“哟,怎么无精打采的象只弯爪猫了呢?你虐待他了还是怎的?”
向牛丕期艾道,“我师父在山上曾经尝试施法把田歌变回人形来,只是没成功,想必是田歌在施法过程中吃了苦头吧,所以才会变得这样无精打采的。”
杏月儿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不疑有它,这才对跟在田歌身后的那个胖老头感兴趣地打量起来,向牛丕赶紧介绍道,“这是九转子老先生。”
杏月儿眼睛一亮,象见到情人般顿时热情高涨,她妩媚地对九转子笑道,“久仰你老人家的大名了,只是缘悭一面,今日得缘一见,您老真是仙风道骨,一派仙家风范哪!”
九转子抱拳大笑,“哪里哪里。”
杏月儿在九转子面前努力展示着身姿,一会儿拉低衣襟,一会儿扭扭屁股,九转子眨着小眼睛对杏月儿道,“你这样大献殷勤是有事相求吧,你若愿意白把你的身体献上来,老夫我倒愿意勉为其难,你若是想以此换条件,那就免谈。”
杏月儿碰了个灰头土面,悻悻地低声问向牛丕,“你师父请他上山可答应他什么条件了?”
向牛丕低笑道,“我师父在东海得到一把宝剑,求九转子帮他炼成一把仙剑,至于条件么,听说是一套楼兰古城的夜光杯。”
“楼兰古城的夜光杯?”杏月儿吐了吐舌头道,“这东西可是罕见的宝贝,哇,看来九转子这老儿的开价还真不低嘛。”
“他浑身都是宝贝,随便拣块石头便能变成金元宝,世间的俗物他才不放在眼里呢。”向牛丕道,“要求他提炼法宝,得找稀奇古怪的东西逗他开心才行。”
杏月儿大感失望,在她眼里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无非金银财宝,越是大俗的东西越能填饱她的欲望,至于说玩弄风月,那都是那些浑身没几两骨头,却天天把骨气一词挂嘴边的穷酸们干的蠢事。想要她去挖空心思找那种吟风弄月的宝贝,就等于让她到粪坑里去抓条蛔虫,简直恶心之极。她瞅着向牛丕一脸鬼笑的样子,不禁问他,“现如今你师父在休息,我们就在山下等他恢复后再上山么?”
向牛丕摸着高挺的鼻梁咳了一声道,“你和田歌在这里等着,我把九转子老前辈送到镇江去,过后就回来。”
杏月儿睨了九转子一眼,奇怪道,“送九转子去镇江?你几时变得这么热心了?”
向牛丕耸耸肩膀,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道,“反正这几天也闲着无事,再说我在山上与九转子也非常谈得来,更何况他帮了我师父那么大一个忙,我送他一程也是应该的。”
杏月儿皱了皱鼻翼,不相信道,“你这人一副贪婪相,会有那么好心?多半是心怀鬼胎,噢……”她指着向牛丕的脑门恍然道,“我明白了,你缠他是有目的的,你也想让他帮你提升法宝是不是。”她双手叉腰瞪大眼睛道,“我也跟你一起去,你别想甩开我独得好处。”
向牛丕怒道,“你这女人干嘛事事都要缠着我,真不可理喻!机会要靠自己创造,你懂这道理么。要想白捡便宜,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偏要跟着你,我不管。”杏月儿耍赖道。
一旁的九转子见这对年青男女一声大过一声地在路中央大吵起来,他干咳几声对向牛丕道,“向老弟,你如果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行告辞……”
“不,不,没事,我就走。”向牛丕赶紧说道。
“是啊是啊,”杏月儿格格笑道,“老前辈你可别见外,我们这对搭档说话历来就是这样咋咋呼呼的,可是我们吵归吵,却从来没分开过,历来都是焦不离孟的,向大哥刚才是说想陪你老下江南,又怕带着我这女子你老会恶嫌,所以犹豫着不好意思向你老开口。”
九转子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杏姑娘也是个妙趣的人儿,怎会令我恶嫌呢,向老弟你别多心,大家同行去江南玩玩,我没意见。”
杏月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笑嘻嘻地挽起九转子的手臂便走,向牛丕对着她的背影连翻几个白眼,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三人由山东入江苏,在淮阴时改乘一艘画舫,由京杭大运河南下。
是夜明月高悬,清风送爽。
杏月儿陪着九转子坐在船头一边饮酒放歌,一边笑谈江湖趣事,说着说着,杏月儿总觉得身边缺少点什么,转念一想,明白了,素日里爱凑热闹的向牛丕还躲在船舱里在闷闷地想事情,看那情形,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惑着一般。
杏月儿离开九转子来到船舱里,只见向牛丕坐在一方矮桌边,把那方清明印凑在烛光下细细地打量着,杏月儿在向牛丕对面坐下,以手支颐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如此专注,以致于无视她的存在,禁不住讥诮他道,“‘华山书院’那么多才子都没有看出其中奥秘来,你得到这枚方印也就三个月的光景,就想找出藏于其中的秘密来么,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瞅你就算瞪瞎双眼也未必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向牛丕斜睨她一眼道,“就凭你这张乌鸦嘴,黄金也被你说成粪便了,去去去,出去乘凉去,别来打扰我。”
杏月儿向舱门看了一眼,歪头问向牛丕,“哎,你说,这些天你在九转子那老儿身上用尽了手段,他倒底许你什么好处没有?”
“用尽手段?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向牛丕瘪了瘪嘴角冷笑道,“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九转子是纯友谊式的交往。”
杏月儿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你我现在可是搭档,当初就说好利益平分的,你可别得到什么好处瞒着我,若让我知道,没你好果子吃。”她嘀嘀咕咕数落了几句,忽然又长叹一声道,“唉,现会儿这九转子老儿就在身边,不在他身上得点好处,便如守着宝山而两手空空一般,浑身不舒畅。怎生得想个法子让他把我的法宝再提炼到一个更高的档次才行。”
向牛丕向舱门口方向看了眼,低声对杏月儿道,“你知道我一直盯着九转子的真实目的吗?”
“还不是想把你的法宝马良神笔再提炼一下,让神笔更加厉害一点呗。”杏月儿猜道。
“错,我确实想求他帮我把法宝提炼一下,但不是马良神笔,而是清明印。”向牛丕道,“自从得到清明印后我日思夜想,始终无法参透这枚方印与‘五龙蜇法’有何联系,直到几天前我在崂山上忽然看见九转子后,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来:为何‘华山书院’那么多才子高人都勘不透清明印中的秘密呢?我觉得他们都犯了个方向性的错误,所有人都觉得当年陈抟老祖的独门绝技‘五龙蜇法’是一种内功心法或者神功法术,所以大家在研究清明印与‘五龙蜇法’的关系时都钻进一个死胡同里去了。此前我也是往这个方向假设的,直到看见擅长炼法宝的九转子,我才冒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猜想——会不会这枚清明印本身就是一件玄门法宝!”
“什么?”杏月儿大惑不解。
向牛丕欣喜地指着手中清明印轻声道,“你想想看,陈抟老祖在世时,门下弟子号称有上百之众,其中也不乏资质甚高之人,可他为何不把自己的成名绝技‘五龙蜇法’传授给自己徒弟,而宁愿带进棺材里去呢?”
杏月儿努着嘴唇道,“这老儿多半是个自私的吝啬鬼吧。”
“依我看,他不是不想把自己的成名绝技传给后人,而是没有办法把它传承下去。”向牛丕判断道。
杏月儿搔着头皮道,“你说得我越来越糊涂了。”
向牛丕从袖中掏出自己那枝马良神笔对杏月儿示意道,“你看我这法宝,画出什么便能令画中的事物成真,但这仅是法宝的功效,并不意味着我本身具有‘画物成实’这个本事,离开这个马良神笔我就无法‘画物成实’,无法穿墙,也无法复制画轴了。”
“啊,我明白了。”杏月儿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陈抟老祖那能呼唤神龙的神技‘五龙蜇法’竟是来自于这件法宝‘清明印’,而并非如人们传说中所说的那样,是他参悟的什么神功术法,所以他一旦离开‘清明印’就无法施展唤龙之术,因而根本无法把这‘五龙蜇法’绝技教授给自己的徒弟了。”
“对了,”向牛丕以肯定的口吻说道,“所以‘华山书院’那么多才子都勘不透‘清明印’中的奥秘,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个五色之印竟然是件玄门法宝。”
“如果真如你的猜测,那我们前面花的那么多功夫岂不白费了。”杏月儿长叹一声,把头歪倒在桌面上痛苦道,“走南闯北跑了这么一大圈,还几次险些丢性命,到头来却得到一块毫无用场的破印章,谁都知道玄门法宝是认主人的,就算这个法宝曾经多么厉害,离开主人后便和废物一样毫无价值了。”
向牛丕却乐观道,“这倒未必。”
杏月儿把头竖起来惊疑地问他,“你还有什么好办法让它认你为主?”
向牛丕眼神向门外瞟了一眼,扬着眉毛轻笑道,“你忘了我们船上还有个专门提炼宝贝的人么?他为何叫做九转子,就是因为他能把一件废物转变成宝物,能把属于别人的东西转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杏月儿竖起大拇指赞颂道,“啊,我明白了,你想把清明印经过九转子的手转变成你自己的法宝。这个鬼样精灵的脑袋真够灵光的,佩服,佩服!我们这就把清明印让他看看倒底是不是玄门法宝,如果真是玄门法宝,咱们得缠着他把法宝变成咱自己的。”
两人交头接耳商量了几句,兴冲冲地跑出船舱,到甲板上去陪九转子饮酒了。
酒过六盏后,见九转子身子有点不稳了,杏月儿向向牛丕递了一个眼色,向牛丕于是提到自己曾得一件五色方印,隐约间觉得这枚方印该算是件非常罕有的玄门法宝。这九转子对法宝情有独钟,听他如此一说便来了兴致,兴趣盎然地要他拿出来看看,向牛丕把清明印递给他,九转子举着清明印对着月光端详了许久,趁着酒意摇头晃脑道,“不错,这枚方印内蕴仙气,确实象是一件玄门法宝,咝——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杏月儿小心地看向向牛丕,就见他毫不脸红地说谎道,“我们从华山的一个山洞里偶尔拾得的。”
“从华山?”九转子沉吟道,“华山近百年来一直未出世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不过两百多年前倒是出过一个名动天下的人物陈抟老祖,据说法力高深到已能驱策神龙的地步力量,端得厉害之极,除此之外华山地界便没有出过什么奇人了,莫非此印是他留下的?”
杏月儿和向牛丕惊戒地互看一眼,暗忖这九转子果然好眼力,别人看一世都没看透的事物被他一眼便看穿了。与此同时两人心里产生隐忧:若是此老看出此印中蕴有“五龙蜇法”神技,会不会动了贪嗔之念呢?
九转子感觉到身边的气氛不对,他对向、杏二人摇手道,“二位不必紧张,俗话说宝物本无主,有缘者得之。我们修道之人最相信的就是缘分一说。你们既然能在深山里寻得此印,说明此印与你们有缘,我是不会横刀夺爱的,这点但请你们要相信我才是。”
向牛丕打蛇随棍上,紧接着话题道,“您老真的确定这枚五色方印曾是一件玄门法宝?”
“只能说有六分把握确定它曾是一件玄门法宝。”九转子呷了一口酒说道,“我这人后半生一直与法宝打交道,自信眼光比你们更精确一点。若说到华山的陈抟老祖,修道之人都知道他有‘五龙蜇法’大法但从未传与后世,不过却没听说过他有法宝。”
杏月儿在一旁插话道,“我们玄门之人有许多人喜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你说当年的陈抟老祖会不会为了糊弄世人,所以把这清明印藏着掖着不示于人,致使人们误认为他神力无边,已修道成仙了呢?”
九转子摇头晃脑道,“嗯,确有这种可能,如果世人知道‘五龙蜇法’大法是出自于一件法宝,就不会那么崇敬他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年的陈抟老祖把自己造神确实造得很成功。”
向牛丕和杏月儿对望了一眼,向牛丕呷了一口酒,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唉,我这一生走南闯北,什么世面都见过了,唯独没有见过龙。”
杏月儿吃吃笑道,“你以为你是谁,龙这东西是那么好见的么?当今世上有几个人见过龙的,就算是皇帝都未必见过。”
向牛丕问九转子道,“如果这件玄门法宝现在能使用,我们唤条龙出来见识见识岂不妙哉。”
此时九转子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了,他哈哈笑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玄门法宝是认主人的,如果这枚五色方印真是当年陈抟老祖之物,此刻自然没有丝毫用场,可是你们看看我是谁?”他指着自己红通通的鼻子说道,“我是‘百宝先生’九转子,我能把一件平常之物变成宝物,当然也能把死人没用的法宝变成活人有用的法宝。”
杏月儿皱着鼻子不信道,“吹牛,哪有把别人法宝变成自己的道理,你这话骗骗门外汉也许别人就信了你了,可我们都是玄门中人,都知道法宝是认主人这一常识。”
向牛丕教训杏月儿道,“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对老前辈说话,老前辈好歹也是成名人物,就算他在吹牛,你也得顺着他的话点头同意才对。”
九转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听你俩的口气,好像我是在吹牛,你们这两个年轻人,竟然敢小觑于我。”
向牛丕和杏月儿赶紧道,“哪里哪里。”可是他们的口气中分明透出不相信的味道,九转子此刻酒意上涌,脑子便容易去钻牛角尖,他见两个年轻人不仅不相信他的话,而且口气中满是揶揄和嘲笑,心里便火了,他捋起袖子道,“你们不信是不是,你们不信我有这种本事是不是?”
杏月儿两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信,我们当然信,不过你老现在说的是醉话,醉话多半是牛皮话,算不得真的。”
向牛丕也道,“是啊,你老喝高了,所以说的话有点玄乎了。”
九转子脑袋大摇道,“那你们俩是不相信了,好好好,老夫我当场就给你们表演一番。”说着他捋高袖子,指挥杏月儿道,“去把老夫的炼金炉给拿来。”
“炼金炉?”杏月儿问他,“没见你老带着炉子啊!多半你是喝醉了。”
九转子生气地把她往船舱方向推道,“炼金炉就在我的包囊里,你把我包囊给拿来,你两个小辈,就拿那点酒就想灌醉我?搞笑……今儿个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百宝先生’的本事。”
杏月儿跑进船舱抱出九转子的包囊,九转子从包囊中掏出一只盛着朱砂的陶钵和一支毛笔,还有一只鼎状的白玉香炉,他把白玉香炉放在甲板上,对向牛丕招招手道,“过来,把你手里的这枚五色方印放进炼金炉里去。”
向牛丕和杏月儿对望了一眼,事到临头他反倒有点迟疑了,万一自己猜测错了,这枚清明印并不是一件玄门法宝,那经这个炼金炉一炼,岂不生生地毁了“五龙蜇法”的秘密了?他心里犹豫着,九转子有点不耐烦了,“唰”地一下夺过清明印扔进白玉香炉里,口中喊道,“你对我还是不相信是不是?你睁大眼睛看好了。”他先取出一把小刀在向牛丕手臂上割开一个血口子,让血滴入陶钵中与朱砂混在一起,然后用毛笔蘸着和着血的朱砂在白玉香炉的炉壁上画出一个个殷红的咒符,不光在白玉香炉上画,还在香炉周围的甲板上画,直到香炉周围画满了一大圈咒符后,这才解开自己的头发,披头散发地围着白玉香炉打着转,口中“咪哩嘛啦吽”地念着一长串咒词,脚下按着八卦方位踏步,蓦然,画在白玉香炉四周的咒符化成蓝色的火苗燃烧起来,而画在白玉香炉炉壁上的咒符则闪出一道道红色的霞光,整个庙堂里霞光闪耀,香气弥漫,景状壮观之极……
向牛丕和杏月儿心里好生担心,生怕那些咒符化成的蓝色火苗把这艘画舫给燃着了,说来也怪,这些蓝色火苗除了在白玉香炉周围燃烧外,并没有向别处蔓延,也没烧坏甲板。
向牛丕凝视着九转子施法提炼“清明印”,手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但他心里却很高兴,因为他知道九转子取他的血,是让自己的血气与“清明印”中的灵气相混合,如此一来“清明印”就会认自己这个主人了。
向、杏二人心怀忐忑地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到白玉香炉上霞光收敛,香炉周围的蓝焰熄灭后,九转子气喘吁吁地坐在神龛上对向牛丕招招手道,“你把香炉炉盖打开,看看你的宝贝变成什么样了。”
向牛丕依言走到香炉旁揭开炉盖,一股清香从炉中飘出,只见炉中那枚清明印竟然由两寸见方变得只有食指那么大,向牛丕诧异地从炉中取出变小数倍的清明印递给九转子,九转子取过清明印凑到自己眼前打量了许久,低声嘟囔道,“这就是了,果然是件好宝贝,凭我的眼力,居然看不出其中所蕴的是何法力,怪了!”
杏月儿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你不过是在吹牛皮罢了,除了把这枚印变小一点外,我看不出这件法宝和以前有何不同。”
九转子生气地把清明印往向牛丕手中一塞道,“你召唤一条龙出来让这妮子看看,敢不信我老人家的话,小妮子该死一百次。”
向牛丕苦着脸道,“怎么召唤?我不知道哇。”
九转子怒瞪他道,“你这小子存心在消遣我还是怎的?你不知道怎么使,还要我把它变成你的法宝啊!”
向牛丕吃吃笑道,“是你自己要表演什么变废为宝的绝技的,我又没有强迫于你。”
杏月儿借机把自己腰里的“银蛇带”解下塞入白玉香炉里道,“要么你把我这件法宝的威力再加强一点,我就相信你的话。”
九转子翻着白眼道,“我凭什么要帮你炼法宝,你许我什么好处?”
杏月儿涎笑道,“你帮我炼了,我就相信你的话呀。”
刚才的九转子被酒劲给懵了脑筋,被向、杏二人连哄带骗地把清明印转变成向牛丕的法宝,此刻他的酒意渐醒,知道刚才自己做了糊涂事情,他生气地把杏月儿的“银蛇带”从白玉香炉里取出来扔还给她道,“相信值个鸟钱,死妮子,尽打我的歪主意。”说完,抱着自己的宝贝回船舱去了。
杏月儿悻悻地捡起自己的“银蛇带”,酸酸地对向牛丕道,“你的愿望算是达到了,可我的却没实现,这老家伙,脑子居然还没醉糊涂,接下去还有几天时间,我得好生想个法儿诳他帮我炼法宝。”
向牛丕没有理她,而是举着清明印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心里忖思着眼前这个法宝算是自己的东西了,偏偏自己却不知该如何使用其中的力量,这就等于把自己关在一个藏满宝藏的洞里活活饿死一样——明明眼前金银无数却不能填肚子,那滋味比死还难受。
当晚临睡时,向牛丕把清明印贴胸藏在怀里,没多会儿,胸口便有一股清凉之意开始慢慢透入他的肌肤,融进他的心田,他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泰,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梦乡。
“喂,醒醒,醒醒……”向牛丕猛觉得头脑里一阵清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上湿漉漉的,太阳穴、百会、玉枕、承浆等穴位上刺着几根金针,杏月儿和九转子正焦虑地看着他,旁边还有一名做郎中打扮的中年人,看见他醒过来,郎中赶紧把他头上的几根金针拔掉。
向牛丕“呼”地坐起身来,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明媚刺目,他不禁好奇地问杏月儿,“咦,天亮了么?日头已升到头顶,现在已到中午了么。”
杏月儿拍着胸脯道,“你吓死我和九转子他老人家了,你知道你这一睡睡了多少天,整整五天哪?我们还以为你永远醒不来了。”
“什么?我睡了足足五天!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干嘛?”杏月儿瞪着他道,“那天晚上你睡下后,直到次日下午还没醒来,我和九转子怎么唤你都唤不醒,只好把你带到这里来,还请来好几个郎中为你诊断,都说你得了臆眠之症,睡眠越来越深,弄不好永远醒不过来了,幸好我们打听到这一带有一名神医能治臆眠之症,赶紧把他请来用金针刺穴之法把你弄醒,嘿,幸亏这次你醒过来了,否则再过两天你不醒,我们就准备放弃,让你自己自生自灭了哩。”
向牛丕摸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也想不通,感觉上自己睡了并没多久啊,怎么竟睡了五天五夜了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五龙蜇法”中的辟谷之术么?他摸了摸自己怀里,发现清明印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不禁心中一阵紧张,床边的杏月儿摊开玉掌道,“你找的是这个东西吧。”
向牛丕见清明印在她手心里,大松一口气。
九转子送走中年郎中后转回来,他不悦地对向牛丕道,“你既然不知该如何使用这种法宝,就不要乱使,这不,陷入深度睡眠了不是,要不是正好碰到会金针刺穴的郎中救你,还真不知你几时能醒来了!据说当年陈抟老祖一睡就上百天,可他是有很深道行的高人,你如果象他那样睡上百天,早就成了一具干尸了。”
向牛丕从杏月儿手里接过清明印改塞在袖兜里,现在他算真正明白“五龙蜇法”的威力,不敢轻易把清明印就这样贴肉藏着了,他尴尬地对九转子和杏月儿道,“我也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印章居然有如斯强大的魔力,看来这枚清明印中果真蕴有陈抟老祖的‘五龙蜇法’了,只是不知该怎么使唤这个法宝,真想试试唤条龙来是怎样一番情景。”
杏月儿讥诮道,“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就放在胸口睡一觉,就险些睡到阴曹地府去,若是真的唤来一条龙,还不把你给活活吞了。”
向牛丕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费尽心思得到这枚宝贝,得到后却不知该如何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找这东西,或者干脆送给艾姑娘,好歹也卖她一个人情。”
杏月儿酸溜溜地道,“那你干嘛不送给我,好歹我是汉人艾姑娘是金人,站在民族感情上,你也该送我才是。”
向牛丕白了她一眼,转问九转子道,“老前辈既然是炼法宝之人,可知这种法宝该如何运用才不会伤害到自己?”
九转子沉吟道,“一般来说不是自己亲自炼的法宝,最好能找准法宝的属性再运用,否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弄个不好会被法宝中的力量给反噬,就象你这场大觉一样,如果不是那个郎中用金针刺醒你,你这次说不定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向牛丕失望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弄清这个法宝的使用方法了吗?”
“很难。”九转子道,“我们玄门之人对自己法宝的使用方法多半都是保密的。不过你也别彻底失望,毕竟陈抟老祖是个成名人物,他的事迹不仅在民间口口相传,有的真实故事还落在文字上,据我所知就有一本名为《华山玉牒》的青玉简书,这是当年陈抟老祖座下大弟子穆伯长根据其师的事迹写的一卷书简,据说其中就有当年陈抟老祖唤龙时的情景,也许你该去看看这卷书简,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一些端倪来。”
“《华山玉牒》!”向牛丕反复地念叨了几遍,又问九转子道,“穆伯长写此书时大概也在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前辈可知这卷玉简现在在何处?”
九转子想了想道,“这部书简后来被朱熹得到,据说他在复修庐山‘白鹿洞书院’后,就把此书交给书院收藏了。”
向牛丕“哦”了一声,对杏月儿道,“现在我知道天下四大书院是如何知道‘清明印’这件事的秘密了,想必他们就是从这本《华山玉牒》上看出来的,看来我还得往‘白鹿洞书院’跑上一趟,不把‘五龙蜇法’的事情摸清楚我终难死心。”
“其实你大可不必跑那么远。”九转子告诉他,“‘状元大会’每隔两年就会在无锡举办一次,这是读书人的大盛会,届时天下四大书院都会把自家所珍藏的一些文房四宝和名家笔墨展出来供天下学子们观瞻的,据我所知,这部《华山玉牒》就是‘白鹿洞书院’方展出的展品,每届‘状元大会’都会展出,一次也没有拉下。更赶巧的是,再过几天正好是‘状元大会’开始的日子。”
“无锡!”向牛丕叫道,“无锡岂不离咱们现在很近了吗?”
杏月儿笑道,“岂止很近,几乎就在眼前了。我们现在已在扬州城里,渡过扬子江,就近无锡城了。”
向牛丕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就到无锡城里去盗那本《华山玉牒》,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把九转子老前辈送到镇江。”
“不,我不去镇江了。”九转子摇着手道,“我去镇江本来就是准备邀我一个老友到无锡‘状元大会’上去凑热闹的,如今被你这一耽搁,我就直接去无锡城吧,再顺便帮你们搞到这卷《华山玉牒》”
杏月儿和向牛丕闻言面面相觑,向牛丕道,“不会吧老前辈,你该知道我们的手段可不大光明,会得罪天下四大书院的。”
九转子格格笑道,“得罪他们又如何?他们又能奈我何?事实上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究竟如何盗取这部玉简的,据我所知,‘状元大会’的举办地崇安楼的戒严工作是做得非常周全的,届时不仅有天下书院方面的高手出面,还会请武林中人担任警戒工作,我知道你是当今天下名头最著的一个盗贼,所以对你盗宝的经过非常感兴趣,我不仅要看着你盗,如果可能我还要参于进来,这可妙趣得紧哩。”
向牛丕和杏月儿心道不妙,这九转子参于进来,看来还有别的意图。
九转子从他们眼中看出了疑惑,他对向牛丕承认道,“确实有个更大的意图,我也不想骗你们,老夫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龙,所以若你真的掌握唤龙之术,你得答应我,得召唤一条龙来让我见识见识,这就是我帮你们忙的代价,你同意么?
向牛丕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和杏月儿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九转子竟然主动提出要帮他们,而且为人非常好说话,并不象传说中那样漫天要价。
九转子见向、杏二人没意见,这才走出船舱关照船主离开扬州入扬子江,然后直驶无锡。
杏月儿待得九转子出舱后,欣喜地告诉他,“知道么,在你昏睡的几天里,我天天缠着九转子那老儿,终于让他答应为我的‘银蛇带’提炼了一番。”
向牛丕扬了扬眉毛道,“提炼得怎么样?你的法宝真的比以前厉害了吗?”
杏月儿得意地格格笑了几声,“那是当然,两条妖蛇不仅比以前更厉害了,‘银蛇带’还多了一项飞翔的功能。”
向牛丕重新倒上床头道,“现在你称心了,可是我还没头绪呢,清明印上的唤龙之术也许永远是个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