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阳将车子泊入停车场,文静由车窗望出去,迎入眼帘的是浓浓的绿荫长廊,下了车,随着刘如阳慢慢走进长廊,居然听到远处传来的潺潺水声,似由高处往下忽急忽缓到某处遇到了顽石,碰撞发出清越的水声。
文静没有甩开他,就任他这么拉着,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文静拉拉他的小拇指,问道:“我们要去那里?”声音软绵绵的,令刘如阳几乎要坠进去,刘如阳温柔地看看她,柔声说道:“一家特色餐厅。”
刘如阳还看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她应了一声,略略低了头,她从什么时候不敢再与他对视了。
走到长廊尽头,一间白墙灰瓦的古旧屋子映入眼帘,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中,怎么会有人想到要开餐厅,刘如阳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过这样的安静的环境倒是她所喜欢的,看着朵朵盛开的淡粉色月季,文静唇角微微上扬。刘如阳是特意带她到这里的,他知道她喜欢古旧的房子,所以总是到处留意,后来都快形成强迫症了,一见到古的东西就强迫自己记下来。
餐厅外环着一方白色木漆篱笆,地上散落着几片随风飘落的叶子,墙角周围种着的兰草十分繁茂,雕花的窗棂在透明的无色玻璃上显出浅浅的倒影,灰褐色的木门朝内开着。跨过门槛,走进一看,屋子虽有些古旧,装修却显得大气,餐厅色调以淡绿和吉他色为主,南边是一面书墙,摆满了各种古籍,北边淡绿色的墙壁上有一块留言区,以厚重的棕色为底色,上面贴满了彩色的便利贴,应该是客人的留言。橡木材质的餐桌、橱柜和书架柔和的光感与飘逸的淡绿墙面相互辉映,构成现代与古典的交融,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原来这是一家书房餐厅。
这样的餐厅倒很少见,文静还以为刘如阳会带她去烛光餐厅之类的地方,看着周围静静读书品茶的人们,文静不禁莞尔一笑,是自己变得俗气了。
老板上来与刘如阳打招呼,刘如阳放开了文静的手,文静向老板微微点头,便向书柜走去。
书柜上陈列着各种书籍,历史地理、人文旅游、古典现代、甚至中外名家无一不有,书虽多,却不凌乱,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各层书架上,文静随手抽出一本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打开书页,夹在书中的一片枫叶滑落在地上,文静躬身捡起,上面写着娟秀的一行字“我在你的故事里书写我的故事”。
文静心里莫名悸动,还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文静也是这样静静坐在图书馆明亮的落地窗前,抬着张爱玲的小说,一字一句地读着,那样轻如飘絮若有似无却又如潺潺流水绵延不绝的感动仿佛印迹刻进了骨子里,让人欲罢不能,文静一口气读完《倾城之恋》,心里突然像空了一块似的,回想着那句话: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是啊,谁知道呢,白流苏与范柳原是否真的相爱,还是种种原因促成了他们的结合,两个人只是将就,只是凑合,恰巧命运把他们拴在一起,所以也就这样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找一个人相依相偎,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爱的都不重要吗?
一座城市的颠覆成全了白流苏,可是假如香港不沦陷,范柳原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回来了?如果是,这样的男人文静宁愿不要,因为他是退而求其次才选她的,她不是他的唯一。
想不到自己遇到了,并且当他连一句解释也没有、为了前程放弃她而今又回来时,她还是放不下,或许只有深爱过,才明白什么是刻骨铭心。
总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记忆中总是有那么一个人让我们念念不忘,让我们爱到忘了自己是谁。
刘如阳走过来站在文静身后,看见她手中已然发皱的枫叶,他伸手接了过去,那行字映入眼帘,他不觉靠近文静,耳语道:“你是我的故事。”文静耳根一热,微微侧首,粉色的耳廓似被刘如阳的薄唇轻轻擦过,心跳骤然加快,文静不管他,将视线移向书本,刘如阳仍然站着不动,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弄得文静耳根痒痒的,文静定了定心神,继续看向书本,刘如阳的懒懒的声音却在耳旁响起:“我记得你从打开书就在看这一页……”
“我喜欢这一页,要把它被下来不行啊?”文静的心不在焉被他揭穿,于是强词夺理。
“是么?刚巧我也很喜欢这一段,背给我听。”说着刘如阳又走近了些。
“我——”文静的脸瞬间通红,她回头看着刘如阳,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她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谁知刘如阳这么较真,差点忘了他无理取闹的功夫从来不输给她。以前两个人闹别扭,很多时候是文静妥协的,总是这样,无意中中了他设下的圈套,然后莫名其妙就犯,莫名其妙地不再生气。
刘如阳得意地看着文静,想看看她要怎么办,他知道她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文静瞪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枫叶,重新夹进书里,“啪”地合上书本,放回书架,便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向一张餐桌。
刘如阳看着她生气的背影,竟然觉得她可爱。自己一个人无趣地干站了一会儿,就走过去落座。
“生气了?”刘如阳一副嬉皮笑脸。
文静白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刘如阳盯着她看,一身淡绿色的衣裙,丝质白色齐腰短外套,白皙的胸前是一条水晶的四叶草项链,很符合这里的风格,要是把扎紧的长发披散下来,就更好了,这样想着,刘如阳突然倾身向前,手伸到文静脑后,文静惊呼:“你干嘛?”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文静的发卡松开,如瀑布般的长发瞬间在脑后倾泻开来,文静的惊呼引起旁人的注视,文静又气又恼,狠狠瞪着刘如阳。
刘如阳嘿嘿笑,“这才像你……”文静再看他,却碰上他眼里的温柔笑意,便再也绷不住,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一顿饭后,不知不觉两人竟坐到晚上九点钟,窗外夏夜的风挑逗着绿荫,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似那葡萄架下的夏日私语,轻柔而充满魔力。
走出餐厅,外面只有长廊上挂着一盏光线昏暗的白炽灯,灯盏还在风里摇晃,似乎风再猛烈些就会掉下来,经历了白天蜜蜂袭击的那一幕,文静对这条长廊有些恐惧,迟迟迈不开步子,刘如阳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没想到她这么胆小,索性将她揽入怀里,文静一个趄趔,差点摔下去,刘如阳拉了她一把,将她拥得更紧。
文静不习惯这样亲密的姿势,轻声说:“放开我……”轻柔的语调在微凉的夜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蛊惑,短短的三个字飘进刘如阳的耳朵里,旋即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刘如阳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调笑道:“我怕你会摔着。”
文静无奈,明明被他占便宜了,他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二)
车子驶入枫丹小筑后,刘如阳停下车子,柔声对文静说:“记得答应我的事。”
文静想起来自己答应了他两件事,想想就头疼,又自找麻烦了,文静不觉抬手揉揉眉心,自言自语道:“最近又要开始倒霉了。”
还是没能逃过刘如阳的耳朵,刘如阳淡淡道:“遇见我是件很倒霉的事?”
文静赶紧说“没有,没有。”边说边打开车门,刘如阳见她要下车,一把抓住了她,文静怔住,回头望着他。刘如阳再次强调:“别忘了你的承诺。”
文静挣开他的手,“知道了。”怎么婆婆妈妈、啰里啰嗦的?“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刘如阳看了一会儿,直到文静房间里的灯亮起,他才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唉,就这样吧,不挣扎了,一切随缘,如果他们还有缘分,那么她不会再拒绝。想起白天在书房餐厅他的那句:“你是我的故事。”文静心里漾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大概是你在乎的人也恰巧在乎着你了。
一夜无梦,醒来已是天亮,文静奇怪调的闹钟怎么没响,拿起一看,调成晚上七点了。一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半,文静慌慌忙忙从床上跳起来,从柜子里随手拿了几件衣物套上,快速洗漱完拎着包跑出去赶公交,错过了七点四十五的这一趟她就要迟到了。
文静等了一会儿公交才来,因为是上班时间,公交特别挤,文静上车后就站在门口的位置,因为已经无法往后走了。
过了几个站,人陆陆续续下车,车里松了一些,文静往后站,却看见张泽远也在这车上。
张泽远也看到了她,泽远走过来,文静温柔一笑,“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了。”
张泽远挠挠头发,“没什么,最近常常加班。”
“那多注意身体啊。”
“我知道。”虽然明白这只是一般朋友的关心,但张泽远心里还是很温暖,他看着文静的侧脸,轻轻弯了弯嘴角。
文静抬头撞上他温和的眸光,又将视线落在他的衣襟,轻松地说道:“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这个周末有空吗?”
“我当你说笑呢。”张泽远笑笑。
“说过的话当然要算数啊,有空就到我家来吧,我下厨!”文静盛情相邀。
“你说真的?你还会做饭?”张泽远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
“当然!而且我的厨艺还不错哦,不吃你会后悔的!而且这样的机会过了可就没有了。”文静自吹自擂,张泽远看着她难得的笑脸,也附和她:“那我当然一定要去捧场了。”
文静听出话外音,佯装生气地问道:“你意思是你如果不去我会冷场。”张泽远也和她开玩笑,“你请的是我,我不去你自然冷场了。”
“没想到工科生思维也这么好!不过还是我的厨艺更好一些。”文静不知怎么的,竟把“思维”和“厨艺”这两个毫不搭边的词连在一起,说得不伦不类的。好在张泽远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再说话,只是依言笑笑。
下了车,两人一同走进景心大厦。
安然走在他们后面,见两人又说有笑,心内升起几分妒意,自己那么努力的奋斗,为什么却只能跟在她身后,主编看不到她的成绩,她的光辉从来都会被林文静遮掩,就像太阳一出来,所以星星的光辉就消失殆尽了。
她曾那么努力地想成为一个时尚模特,如今却在这里做着记者的工作,论相貌和打扮,她不输给其他人的,只是老天没那么眷顾她罢了。安然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刘如阳,这是她唯一能成名的机会了。
安然拿出手机,不动声色地拍下林文静和张泽远的背影,然后点了“传送”。
她加快脚步,赶上去与他们打招呼:“哟,文静,男朋友送你上班啊?”边说边好奇地打量着张泽远,短短的发际,秀气柔和的五官上嵌着一双星眸,一身休闲装,随性而帅气。
不等文静回答,安然又接着赞叹:“文静,你难朋友好帅。”
张泽远被安然说得有点窘,但他还没有解释,文静就急着开口,“他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张泽远的身体僵了一下,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没想到林文静会这么急切地澄清。
“是么?”安然不再说话,只是略有深意地朝他们笑笑。
三人先后走入电梯,林文静在到达自己工作的楼层时,和张泽远招招手便走出了电梯。
林文静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只见铺天盖地的消息席卷而来,全是刘如阳那张照片的传闻,各种揣测充斥着眼球,有些甚至令人觉得好笑。刘如阳的身世被杜撰出好几个凄惨的版本,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校园爱情故事。故事的剧情是老套的富家女不堪忍受家庭施加的压力弃他而去,而今却后悔了,甚至故事的女主角都出现了好几个。
文静笑着将这些新闻一条条关掉。
可是这是周筱筱走进来,递一叠报纸给她,“师傅,你怎么还笑,你看看你都成报纸的头条了。”
文静接过一看,大字标题“刘如阳神秘初恋现身”赫然闯入眼帘,下面是他们的那张合影,文静立即拨打电话给刘如阳:“照片是不是你登的?”语气里带着急切和不安。
“什么照片?”刘如阳不明白,他边讲电话,边走进公司。
“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文静生气地问道,他不是明知故问?
“我们当年的合照登在报纸上了!”文静脱口道,“文静,你别急,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我待会儿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刘如阳让徐洋把今天的报纸准备在他的桌上,他看了以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措辞,虽然不是自己干的,但他倒是要感谢这个幕后的人,帮了他一个大忙。只是除了他和文静,其他人不可能有他们俩的照片。
“文静,我看了报纸了,消息我会压下去的,只是以后你还是少出门,免得碰上狗仔队,有麻烦了就打给我,我随时都在。”
文静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更不明白怎么会卷入这些流言中去,作为一个媒体工作者,她深知谣言的力量,只要受众愿意听,就会有足够多的媒体愿意去挖掘和杜撰。
听刘如阳的口气,似乎他也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不是他的话,就只要一个可能了。可是,她不愿意相信,泽远对她从来都一无所求,怎么会?
文静拨给泽远,她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拨了几遍,都是一把温柔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文静知道电话是被他挂断的,这更增加的文静的疑心。
从会议室开完会出来,泽远就赶紧回拨过去,文静一连拨了三个电话找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电话刚拨通,他还没说话,文静就急着问:“泽远,我上娱乐报纸的头条了,而且登的是我和刘如阳的合照,就是你处理过的那张。”
“怎么会这样?文静,你先别急,我们慢慢查清楚。”泽远柔声安慰,语气里透出隐隐的急切。
文静心里挣扎了几下,但还是问了出来:“但是那张照片除了我和刘如阳外,其他人都没有。”
泽远听出文静的意思了,她竟然怀疑他!泽远吸了一口凉气,尽量使语气温和:“你认为是我散布出去的?”
文静自己也不确定了,她并不是怀疑泽远,只是希望把事情弄清楚,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他们好好的关系就被她这样破坏了。“对不起,泽远……我……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文静低低说道。
呵!这样的辩解多么无力!谁会在别人打了一巴掌后还会接受他递过来的糖果呢?可泽远还是相信了,只因为她是他喜欢的人。
“文静,我会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的,这段时间你要保护好自己。”泽远压抑着心里的烦闷,但温柔的语气中隐隐透出失落。
“泽远,我……我只是太着急了,你别误会……”文静接着解释,“没什么,我不介意……”泽远声音有些淡,他接着说道:“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说完不等文静回答就挂了电话。
泽远自嘲地笑笑,朝办公区走去。关于照片,他根本没有做任何事,他要怎么查清楚?!他们之间原来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他以为即使她不曾喜欢过他,可是他还是有别于其他朋友的,原来竟抵不上一句流言!
“苏朝夕,你到了?在机场吗?我派人去接你!”刘如阳和苏朝夕通完话后,拿起自己的外套边穿边走出办公室,看到徐洋在忙,索性自己拿了车钥匙离去。
电梯门刚打开,刘如阳就看见阳天外面围了一群记者,保安正在维持秩序,他从侧面隐蔽的一道门出去,想到文静那边可能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即刻拨过去,很久电话才被文静接起,“心阳,什么事?”文静的声音透着疲惫,“记者找你麻烦了?”刘如阳问,“嗯,从早上到现在,不停接到记者的电话要我透露内幕——”说着文静抬手轻揉了揉眉心,叹一口气道:“你也遇到了吧?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刘如阳轻笑:“我这里只是小问题!”
听他这么说,文静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想到他可能只是想安慰自己,刚刚舒展开的眉又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