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非学冷月不顾自身伤势,郁北的声音催促着两人加快速度,可即使招招为杀,御祗似乎症候发作能力减弱,却依旧趋避自如。幽火在他的周身盘旋而出光影陆离几道屏障,双手于是空出来,分别招架罗非学冷月。
三条光影在这空荡的宫室中缠斗,进退驰骋,忽左忽右。冰雾,晖色,幽火,拖着陨星般的余烬,交织了飞红万千,星星点点,簌簌落了一地。
罗非学的招式越发地凌乱和暴躁,随着祭文一句一句地吟诵而过,他仿佛也在随之死去,可是,他想见她一面,哪怕已经烧成了飞灰,他也要见她一面。
只要一面,一句言语,哪怕是飞灰散去的呼啸,他也可以记住有她的过往,追随她到天涯海角去,像誓言中所说的那样:“我们,一起找个这样的地方,至老至死,再不理这些浮尘俗世,悲欢离合。”
这人生的际遇,让悲欢离合都如此的苦,苦得连哭也哭不出来。
可是,一切不过是浮云过了。
“请凭神御临……”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罗非学的灵魂瞬间地摔成了千万的小片,烟尘一般随风散去,在原本就浑浊的眼上蒙进完整的空洞。
这是祭文的最后一句。
天啊……
一刹那,三人同时瘫了下去。
突然,一个身影飘然冲了出来,她慌张地盯着御祗吼道:“殿下!!”
可她突然呆若木鸡地定在原处,像是听到了什么。
罗非学一个激灵,这声音,这声音,是郁北!是那个他仿佛找了好久,等了好久的郁北!他颤抖着站起来,这一切像是幻觉,那样地不可思议。
“郁丫头……”他试探地唤了一句。
郁北扑地也瘫坐到地上,她惨然地一笑,不去看罗非学:“你,走。”
这句话像是个火辣辣的耳光,霍地抽到罗非学心上,他的神情猝然地暗淡下来,站在原处不知该如何言语。
冷月愕然问道:“郁儿!?”
“你,也走。”郁北冷冷地回冷月一句。
“你以为我是来这里看风景的么。”冷月皱眉严肃道,可这时候,她心里突然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我就在这里,跟我的族人一起。”郁北仍旧坚持。
御祗突然嘲讽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瞳仁里竟也满载了空洞,像是被剥夺了信仰,他呆滞地笑着,笑声僵直,像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宫外,隐约传来了雄浑的喊杀之声,整个虺宫也开始颤抖了,像是浩大的进攻正撞击那扇沉重而厚实的石门。
“殿下!!”稚嫩的声音刚毅地响起来。接着是咚咚的脚步,一群穿挂着黑色衣衫纹饰的虺族小孩这时簇拥成一团,从水池的阶梯上过来。他们统统不到十岁,每人都有纯真未散的眼眸,以及充满希望与幸福的灵魂。
御祗像是接到了猛然一记轰雷般怔住,但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一瞬,一瞬过后他突然又微笑了,而原本的骄傲与坚持不知何时被取代了,雕像似的脸浮上做为人的柔情。摇晃着勉强站起身,他前襟上的鲜红刺痛了人的眼睛。
原本蓄满了水的水池,此时也汩汩地旋转起来,像是在从哪里倾泻而出,渐渐离开。
“殿下……”领头的孩子垂下了眼睛,在颤巍巍的额发之下,隐约有水光在动,唇间一个一个挤出字句来:“王妃带着她的亲兵骚扰南门,白部的人攻破王都……屠城了……”
那小孩子的话令冷月异常地惊骇,她不禁失声问出:“你怎么……”
那孩子猛地抬头,冷月见到他面目上的冷笑,她被这冷笑中饱含的仇恨震慑了,那完全是不属于一个十岁孩子的东西,像是沉重的阴影跟包袱,轰然地降临,突然让他孱弱的肩膀不堪重负。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那孩子口吻已经俨然是一个满手血债的复仇者,冰冷而决绝,不再有任何人情味,“这虺宫每一处宫室,貌似封闭,可透过雕饰可以看到外面。”
御祗闭双了双眼,沉沉的呼吸。
“殿下!请让我们成为最后的战士!代替我们的父母守护这里!”那些孩子霍地举起了手上小巧的佩刀。
冷月认得这东西,它在虺族中象征一家之主,更象征着这个卑微民族的每个人,都已准备好了自己的死亡。她的心猝然地抽痛了,师父厌倦的人生,明镜堂逃避的命运,可笑地又灌注了进一群孩子的血液里,愤怒地燃烧着,像是要燃烧掉他们仅仅拥有的那点稀少的生命。
“罢了……好么……”冷月仿佛看到了烙在那些孩子眼中,他们父母在敌人的佩刀下惨死的场景——探出手向自己孩子的方向,神情恬和,表情微笑,用仅存的意识祈祷他们幸福,用唯一的信仰保佑他们平安,如同即将看到永恒的神域,血液代表灵魂升上天去,化成繁星,在沉夜里守护他们甜睡。
“你永远也不会懂……”郁北突然发话,她的裙袂呼啦地散动了,额上深蓝的那点如今像是耻辱和仇恨那般铭刻着,“自己的民族即将被毁灭时的悲哀……”
罗非学愕然地一抽。
“不明白一个民族的子孙在将成为别族的奴隶,从此忘记祖先信仰的神灵,忘记父母守护的疆域,忘记在团结中形成风俗,忘记自己是谁之前,那种撕裂着内心的疼痛。”郁北说完这一段,蔑然地一笑,“我们宁肯死掉,也不决会忘记做为一个人的尊严,决不会卑贱地活在异族中,像一只宠物一般舔食他们族王的施舍。”
冷月不忍地闭上双眼,喊杀声越来越响,石头碎裂的声音夹杂了进来,神殿晃荡得更加剧烈,罗非学萧上凝结的冰此时碎散了一地。
“殿下!!”那些孩子急切地瞪着御祗,他是他们一直以来,甚至已经是唯一的依附。
“郁北。”御祗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和煦悠然。他缓缓地张开双睫,竟还是那满笑的盈弯,“祭火,熄灭了?”
大家同时呆了,统统立在原地。
郁北像是很痛苦,强逼着自己点了头。
“殿下……”那孩子的眼中骤然有了泪水。
御祗又闭上了双眼。
风生水起,四壁微薄的火焰怯怯地抖着,昏黄的影子在满室明灭,动静之间,脸上仿佛有晶莹的什么正闪烁。四壁交织沾染的血痕,残酷如同满山接连开放的映山红,红得璀璨夺目,像是死别前绽放的笑容。
“殿下。”领头的孩子急迫地催促,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请带领着我们,在我们身边,让我们用敌人的头颅来祭奠父母染在国土上的血液!”
冷月猛地背过身去。
御祗的笑浮若东升新月,淡然恬和。但,他却摇了头。
“殿下也变成懦夫了吗!!在敌人卑贱的武器前吓破了胆吗!!?”领头的孩子愤怒地吼道。
御祗笑若不变的莲萼,口中悠悠吁出另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火突然就燃烧起来了,迅速地蔓延了整个房间,渐渐地将所有人裹了进去,在那火中,像是有一道斗折而出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
停止了念颂,御祗张开双臂:“愿意信任我的,请跟随我的脚步。”
在火焰中的所有人,包括罗非学与冷月,全都愕然地怔住了。
“文化源远流长,血脉里流淌了世代的灵魂,我们可以死,然后民族真正地从此湮灭。”御祗悠然地开口。
“可是……大家都死了……”领头的孩子眼中又泛起泪光。
“我们会活下去的。因为亲人的血液在灵魂飞升之后守护了我们。”御祗笑了。
火焰中,丝缕的华光一缕一缕地从四面八方涌进去,它们在半空中短暂地停留了,幻化成每一位虺族族民的笑容,张开双臂,献出最为温暖的拥抱,然后,仿佛满足地转身,继续融化进那火焰中去。
“妈妈……还有爸爸……”稚嫩的脸上骤然绽放了繁花,片片展开,盈然带露。
御祗笑着,张开臂膀:“我会,跟你们一起。带领你们留住珍贵的生命,跟随我回到我们的故乡,将文化继续流传。永恒幸福的神域在此打开,所以,善良的灵魂,抛弃你的仇恨,亲人的温暖将化做每日东升的朝阳,还有西至的沉夜,成为我们永远的守护。”
御祗的双眸隐隐闪了微蓝的华光,他的身后恍惚轮转了荒阳。
郁北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绝伦的幸福,嘴间喃喃地吐出两个微弱的字音:“尊神……”
那些孩子相互对视,每张小脸上都洋溢了坚定和刚毅,手拉着手,他们一齐向那火焰中随着焰心呼呼晃动的路途上奔跑而去,不曾犹疑和回头。
郁北突然转过头看罗非学与冷月,她对着他们,展开了她最为灿烂的笑容。
罗非学冷月也笑了,举手扬起了自己的乐器。
此时,御祗升到半空,火焰更是熊熊地燃烧起来。
又是满天的晚霞,红得如同零落的桃花。
霍绾沧缓步走进虺宫,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十三年,白部整整用了十三年,终于走进了这里,这座真正象征着虺族的祭宫。她的心隐隐地疼痛,仿佛被什么紧紧地牵扯住了。抬眼看着天上的浮云,它们宛若人生一路的过程,被风一逐便散了。
忽然,她捕捉到风中清幽而来的一首曲子,像是笛萧的合奏,清扬婉转。猝地一惊,她三步并做两步顺着这声音的指引,冲进它飘然而出的房间。
曲音缭绕,潇洒飘逸。
霍绾沧怅然若失地冲过湿漉漉的长廊,噔噔跳过阶梯,绕过雕蛇的石柱,略略宽敞的房室中只是满地的残灰,交织着溅洒在四壁上左一滩右一滩的血迹。这血迹,红得若五月的映山红。
曲声突然渐渐弱了下去。
霍绾沧慌张地想要抓住它,却不知哪里来了风,将石室中央的残灰一带,飞舞着就散落了出去。曲音也混在它们里面,纤长地奏着。
霍绾沧抬手,却终究无法捕捉,只能目送着它们渐渐的,渐渐的,远去了……
[尾声]
三年之间,白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个地攻破乌部许多部落,只剩下地域较宽人数较多的几个部落还在与之顽强对峙。
中原江湖之上,以合并弑门与隐贤庄合并而来的清水阁也迅速壮大,阁主明夫人沈氏也自然地成为各大龙头之一。
时值五月,映山红又一次烂漫了山崖。陈村旁江水的粼粼碧波上飘着一叶扁舟,船家是个脸上有很深一道恐怖疤痕的年轻男子。
这船,像是正带着一群客人要到哪去。
“忘忧,你娘亲进来咳嗽的症候好些了吗?”其中一个老者微笑着问道。
忘忧憨厚地笑着:“娘亲近来身体好了许多,她让我务必要谢谢各位长辈。”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像你家这样的好邻居,心肠又热,品行又端正,那是我陈村的福气。”另一个大婶也笑着搭腔。
其中一男一女两个客人却不与众人答话,只是倚靠着船舷仰头看满天的浮云。
男客突然道:“云依,你瞧。”
女客也惊喜地答道:“呀,这云真是好漂亮。”
这声音像是猛然地展了一段回忆在忘忧脑中,却只是浮光掠影,一闪又过去了。这让忘忧突然起了一股冲动,他试探着问道:“这位客人……我们?以前见过……您好面熟呢。”
男客这时转过头来,微笑着答道:“船家,我和家妹第一次到这里,你可能是认错了。”
忘忧像是仍旧在疑惑,使劲得在脑子中搜寻这个人的影子,却依旧是空白一片。三年前他不知为什么失去了记忆,与母亲明氏搬迁到陈村,从此在这江上摆渡,过着平和幸福的生活。
这时候方才那个大婶突然凑过来问那男客道:“先生您可听说过这梵净山上有仙人?每夜他们都会笛萧合奏天籁,让人睡得更加香甜呢。”
男客笑着去看坐在身旁的女客,再抬头去看那些浮云:“嗯。今天的云实在漂亮,像这人世际遇一般,被风一逐,就散了……”
·完·
不记得谁曾经和我说过日记是记载着过去的东西,想忘记的、不能忘记的,想记住却又不得不忘记的东西。
真的是这样的吗?我找出曾经的日记本。
拿出火柴。
“哗”的一声,火光在我的面前亮起来。火花把纸点燃……
在火光中那些纸张挣扎着,翻转着,仿佛想要呐喊出些什么,却终究只能默默。就像我,什么都不能说出来,却又想说出来。这样也好,就像所有深藏的记忆碎片升上天空,在彻底消失之前重展缤纷。就像曾经风靡一时的默剧。就像过节时那好看的烟花。那都是刹那的美丽,只能短暂的记着,却不能长久的拥有!
火最终还是渐渐的熄灭了,就这么一点资源,能让它燃多久呢!看看地上,只剩下了难看的黑色残骸,用手轻轻一碰,便灰飞湮灭。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呛人味道,陷入了爱恨交织的诡异气氛。
这让我想起一个很俗的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
“完美,就是在了解之前幻灭。”什么是完美?不了解才是完美,如果想要保持完美,那只能在了解之前让它破灭,完全的破灭吧!
我低下头,感觉眼睛里有些异样,眼前一片模糊。突然感觉眼睛有些湿润,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再也不受我的控制,在我眨眼的那一瞬间成为自由落体,一滴一滴以无初速释放,中途没有能量损失,接着就听到了键盘被轻轻地砸击,但那力量轻得不足以使屏幕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那“漫步者”音响在耳边不厌其烦地一次一次唱着—
“Godisagirl,doyoubelieveit?”
“Godisagirl,doyoubelieveit?”……
(一)我想变坏
毫无疑问,在初三之前,我是一个好女孩。
我叫罗十米。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成绩优异,助人为乐,多才多艺,老师宠爱,同学喜欢。每次和我一起玩的孩子因为考试没有考好或者是犯了其他什么错误时,我总是被拿来做正面教材——“你看人家罗十米,多争气!你要多学学她。”
“罗十米真厉害,又考了第一名.你要是有罗十米一半厉害,我就放心了。”说完还重重的叹口气。
诸如此类的夸赞声让我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到后来的麻木,到最后的厌恶。可是有些东西就算你不喜欢但是它还是会在你的生活中出现。
就这样,在无数的夸赞和羡慕中我离开了我的童年,那真是个光荣的时段,那个看起来无比完美,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童年。其实只有我知道,它的真正内涵叫“虚无”。
就像一个从外面看起来光鲜照人、美味可口的苹果,其实里面已经腐烂了,坏透了。
很多人都说我幸福,也有很多人羡慕我,可是,有谁知道,我不幸福。是的,我不幸福。在看似幸福的表象下,我拥有的是孤独、是寂寞!除了这两样东西,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相信,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所以,他在给我很多别人不可能拥有的物质之后,拿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