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霈陵一年中最难熬的月份,不如八月热得轰轰烈烈,也不如六月风清气爽。潮湿,多雨,绵延不断的阴天,重重阴霾之下,人群也成了灰蒙蒙一片,看不清眉眼,空着脸,游魂似的晃悠。
凯丝常常批评我的论调,“你自己心里不痛快,就别怪这天气玩深沉。你千万得记住,咱拍得绝不是苦情虐心戏,咱这可是正宗的情景喜剧!”
每每把我说笑了,她便手舞足蹈地蹦跶,“哈哈,这才像你嘛!和风,说真的,你根本不适合那深情款款的戏码,还是乖乖做回你的脑残儿童欢乐多吧!”
我便瞪她,一边摸枕头下的花铲。游走来,游走去,却怎么也碰不到那硬邦邦的铁家伙。
我急了,“凯丝,我那铲子呢?”
凯丝一脸惊诧地望着我,“天哪,和风,你不会真打算睹物思人,自此嫁给那铲子吧!”
我不理她的玩笑,还是执着着刚刚的问题,“赶紧的,我铲子呢?”
“扔了!”
“扔了?”
“嗯,扔了,那破玩意儿放枕头下,你真不嫌磕得慌!”我刚要奔出去,凯丝死命拽着我的手就往回来,语重心长的像是个大妈,“和风,你脑子清醒点,那顾老师虽然不错,长得帅,挣得多,人中龙凤,凤毛麟角!可他现在可被那姓林的给牵走了,你没见着他最近脑袋前都挂着一大牌子,牌子上还写着仨字儿?”
我糊涂了,确实没见着啊,“哪三个字?”
“林——家——犬!”凯丝一本正经地回答。
“得了吧,他又不是狗。”我反呛过去。
“你怎么不懂呢,男人就是条狗,谁有本事谁牵走!你现在既然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和使筷子一样一样的!”
我咬着牙齿恨得心痒痒,“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喜欢他!”
“要我相信你那张嘴,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她冷哼。
我一怔,简直不知道要如何争辩,半晌后忽然想起话题的源起,这才又绕过来,摇着凯丝大声嚷嚷,“我的铲子呢!”
十分钟后,铲子又被我找了回来。发现它时,它正独自躺在垃圾旁,孤孤单单像在等我,心里就这么疼了一疼。
五岁之前我以为一切皆有生命,它们怕疼怕孤单怕没有爸爸妈妈——像我一样。而今天,二十岁的我,默默地和我的铲子说话,居然一下子,倒退了这么多年。
凯丝始终不相信我的话,一点也不信。她甚至坦白早就将我看穿,“你和他闹别扭那会儿就不对劲了,对一个人太过忽视或是太过敏感,都是太在乎的表现。”
我心里正不是滋味,扁扁嘴嘟囔,“那你还不看好我,让我悬崖勒马?”
“我为什么要让你悬崖勒马?和风,那时你未婚他未娶,难道我要因为师生关系就拦住你吗?拜托,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当年也是师生!”她叹口气,“可现在不行了,他要结婚了,你必须克制自己,压抑下感情。唔,再找一个是最好的方法。”
凯丝越说越高兴,甚至一步步帮我规划起未来,坚持要将她心中完美的化身——红桃六——硬塞给我,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开始的爱情专家渐渐变得越来越不靠谱,可我也只是歪着脑袋捧着下巴,愣愣看她开开合合的嘴唇。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愿多想。
考试周的来临让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日子于我却异常的平静。虽然电工老师的找茬接连不断,但凯丝每每坚持跟在身后,他那阴森森的笑容也总算收敛了许多。
顾少卿呢?最不想提及的便是他。
他向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婚讯,也没有闲工夫来向我索要剩下的白斩鸡。他总有许许多多忙不完的工作,因而补课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于我,却实在算是一件好事。
最后一节课,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我和他两人。更多时候,我享受这样闲逸的时光,静静相伴的两个人,还有窗内并不算莹亮的灯光。
而现在,却不适到坐立不安,他讲题时,空气中浸淫的淡淡柠檬香气,是一股致命的蛊毒,浅尝足以致命,而我早已中毒太深。
他字迹清秀的不像话,一笔一划柔软而俊朗,像是他的性格。笔尖却陡然一停,紧接着,我感受到脸上两道锋锐的目光,一抬头,撞上他肃然的脸。
“沈和风,”他连名带姓地喊我,眉间早已蹙起,“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我不希望你用这样随便的态度对待学习。”
我没料到一贯好好先生的他会对我发火,是真的恼了,所以那俊然的脸才如此绷紧。
“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我牺牲休息的时间来帮你补课,不是想看你这样吊儿郎当,不拿学习当回事的样子!如果你不想学就告诉我,我绝对不会限制你的人生自由。”
“……”原来他说气话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伤人吗?我慌忙地站起,将怀中抱着的东西一齐摆上桌子,“对不起,我去趟卫生间。”
也不等他回答,起身便冲出去,一路小跑,埋头扎了进去。曾经因为脸红躲进过一次,现在却是因为……眼红?
我背靠着墙壁,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一点点滑坐下去。讨厌一个人会是怎样的嘴脸,像他对我一样吗?
我搞不懂,事情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顾少卿居然在外头喊我。我一怔,吓得赶紧爬起来,抹干脸上的泪,冲着镜子干巴巴地笑了笑,刚刚走出去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硬生生拽去了楼层阴暗的一隅。
“这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他将我的手机递到眼下,发信人一栏赫然写着“变态电工老湿”几个大字,每每有新短信,手机总是默认打开,而顾少卿一定是无意看到了下面的内容。
“和风小朋友,我刚刚批好卷子,现在正腰酸背痛,有没有什么奖励呢?抱一抱吧!”
我心里直叹坏了,这一场误会要如何解释?
虽然每每和电工老师碰面,都有凯丝寸步不离地跟着,但一早告诉的号码却没办法擦除。他加了我的QQ,又存了我的号码,时常东拉西扯冒出来和我说一堆话。近来愈发大胆,说的话也越来越肉麻,凯丝不让我删,说是保留证据以防万一。
却不想,竟然被他看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