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遇见了也只有如此淡定的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就如楚子军所说的,切除盲肠只不过是一个小手术。麻醉药力渐渐散去,轻盈的黑色羽翼上下扇动了几下,睡公主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满脸笑容的王子,他就像最柔和的春风,他就像最灿烂的阳光,四目相对的瞬间,世界的光彩都被他一人独占,她清楚地感觉到左胸下的那颗小小心脏怦怦直跳。
楚子军不知打哪摸来了一本娱乐八卦周刊,窝在一边角落正看得津津有味。
兴许是真的有磁场这么一回事,他正看得入迷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
“咳!咳!”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成功破坏了那对旁若无人般眉目传情的男女。
苏瑾儿慌忙扯高了被子遮住满脸的羞红。颜廷海黑眸泛着几分笑意,虽然她把脸藏在被子底下,可那一双不知该看哪的凤眸,左转转右瞧瞧,实在可爱得要紧。
作为一个电灯泡,楚子军自觉应该要尽责。见没人理他,于是干脆把娱乐八卦周刊随手往旁边一丢,手掩住嘴巴,连着又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咳!”
颜廷海转过身,瞪了楚子军一眼。
“楚先生,您还好吧?”苏瑾儿放下被子,见楚子军面色如常,唇边还勾着笑。她一愣,才明白楚子军是在逗他们。
楚子军饶富有趣地扫眼双颊泛红的苏瑾儿,偏过头对着颜廷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颜廷海也正一脸沉默地看着楚子军。今天多亏有他帮忙打发掉后面跟来的警车。虽然只不过是鸡皮葱蒜的小事,一个电话便可以解决。
颜廷海冷不防冷笑,“你该不会指望有人会留你吧?”
苏瑾儿讶然,眸光在颜廷海与楚子军之间徘徊着。心里奇怪他们不是朋友吗,怎么碰见面却老是针锋相对般的说话呢。
妙目流转中,被楚子军笑吟吟地逮个正着。苏瑾儿一愣,略带尴尬地对他点点头。
苏瑾儿的恬静让楚子军联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换作是那个丫头躺在这里……他霍地笑着露出弯弯的白牙。
那个丫头发过誓,宁愿病死也不要无聊死。如此不可爱的病人,只怕人家医院还未必肯收。
楚子军拉开房门,正要迈步出去,却突然在门口站住,微微侧转身看向苏瑾儿。“苏小姐!”他促狭一笑,“等你出院了,我送你一份礼物。”
苏瑾儿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咔嗒!
她怔怔地瞪着已经关上的房门,这楚子军怎么说话只说半截便打住了,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送她礼物?
颜廷海坐到床边来。见苏瑾儿若有所思的盯着门看,又想到楚子军临走说的那句话,眼眸越来越黑。
他探手温柔地拢了拢她的长发。
温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面颊。苏瑾儿猛地回神,看着他。
“还痛不痛?”
苏瑾儿摇头,脑海里一幕又一幕飞快地掠过。层层叠叠看得她眼睛都花了的窗纱,扎眼的阳光,还有……瑾儿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你该不会是只占便宜不想负责吧……苍白的唇轻扯了一抹笑。
苏瑾儿扬起凤眸,静静地回望着颜廷海黑眸里的柔情。人人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此时此刻他看她的这个眼神里,有喜爱,有心疼,只可惜美丽的东西往往都会昙花一现。
想到颜廷海的迟迟不答,那淡淡的笑在她唇边消失了。
“我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医生怎么说?”
“急性阑尾炎。”见苏瑾儿要坐起身,颜廷海皱起眉头,“刚动了手术,还是躺着吧。”
“躺着说话好奇怪。”
颜廷海突然躺了下来,将她连人带被子搂在怀里。“这样就不奇怪了。”黑眸熠熠发亮,苏瑾儿呆然瞪着他贴了过来的脸。
“你想聊什么?”
她瞬间涨红了双颊,“这里是医院……”
“你是想要跟我聊这个话题吗?”
瞧苏瑾儿一脸急着要解释的表情,颜廷海哂笑,“虽然比普通病房要贵点,但也算合理,除非我允许否则他们是不敢贸然进来的。”
原来是VIP房。
“医生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过两天看情况再说。”
苏瑾儿沉默了一阵,忽地想到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又问:“是不是……真的我想聊什么都可以?”
颜廷海啼笑皆非的说:“你的表情好像是我经常欺骗你一样,看来我得要自我检讨一下了!”以额碰了碰苏瑾儿的额头,“你想要和我聊什么?”
“我现在住的那个房间……”苏瑾儿垂眸,故意避开颜廷海的眼睛,“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抿了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却是如此难以启齿。
他用单轮推车载着她,一起穿越漫天遍野都是紫色花瓣的世界,风吹拂着他们脸上的笑,她美丽的长卷发与他酒红色的围巾随风缠绕。
苏瑾儿忘不了初见那幅画时心里的震撼。属于他们的美丽时光,就凝结在她现在住的房间里,在她张开眼睛便看得见的地方,她连假装都没得假装。
我住在这里,万一房间的主人回来了,怎么办?
她最近出国去了,有一阵子不会过来。
两个人之间原来还有一个人,这样会不会太拥挤了,安琪应该还没有看到那幅画吧。
“你也喜欢那幅画?”颜廷海嘴边噙笑,不觉讶然。几年前,他陪母亲去巴黎参加朋友的婚礼,后来转飞到普罗旺斯小住了一阵,那幅画,就是当时的房东太太所画。
房东太太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很喜欢穿紫色的衣服。她似乎跟母亲特别投缘,回国时,她把画表好送给了母亲。
回忆起那段住在普罗旺斯的日子,颜廷海不禁笑了开来,“那是我们最愉快的时光。”
苏瑾儿静静凝视着他近在眼前的脸,笑容是如此的灿烂,眼梢也沾着暖暖的笑,他呼出的气息还若有似无地瘙痒着她的脸。
看得出来他很怀念那段时光。
明明她与他这么的靠近,只要他的身体再稍微的往她一挪,只要她不闪躲,他的唇就会碰到她的。
明明已经这么的靠近了,可以分享彼此的呼吸,可是为什么她却感觉他离得好远。
颜廷海忽地敛起笑容。他伸手轻抚苏瑾儿微微拢起的眉心,紧张的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又担心又温柔的声音,直直敲在她的心坎上。
苏瑾儿沉默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颜廷海冷不防一个翻身,两掌撑在她枕头边,俯下脸盯着她的眼睛,“那是为什么皱眉头?”
苏瑾儿别开视线,“安琪知不知道你……你……”她怔怔地看着那抵在枕边的手掌,忘了说话。
连手指也要这么的修长完美,不知道会不会弹钢琴呢。这么漂亮的手,如果不会弹钢琴还真是可惜了。
颜廷海缓缓压低脑袋,温暖的嘴唇在苏瑾儿耳畔轻轻擦过,他低声笑问,“我怎么了?”漆黑带笑的眸子,静静欣赏着那红透了的耳根。
凤眸倏地与他对上,“你会弹琴吗?”苏瑾儿直觉颜廷海弹得一手好琴。
颜廷海定定地盯看着她,一眼又一眼,似乎在暗忖她的心思。沉默半响,他才缓缓吐说:“会。”
苏瑾儿淡淡地笑了笑,眼里掠过几不可察的黯然。不知那个女人或者安琪,有没有听过他弹琴。一瞬间,她便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撑着身子欲起,颜廷海却紧搂住不放。苏瑾儿皱了皱眉头,抿唇直勾勾地回视他,“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颜廷海愣了一瞬,松开苏瑾儿坐起身来,眼睛里满是懊恼。
见苏瑾儿想撑起身,颜廷海忙拦住她,半劝半哄的说:“乖乖的躺好,万一扯到伤口了可怎么办。”
苏瑾儿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这个人,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因她而起。
“我去叫医生进来。”
直至颜廷海的手握住了门把,门“咔嗒”一声裂开一道缝。
一阵风忽地自门外吹了进来,苏瑾儿的唇微微一颤,“我算什么?”终于还是吐出了一直徘徊在心里面的疑问。
颜廷海迈出的脚步一顿,无声地退了回来。
咔嗒。
风没了。
他转过身,愕然瞪着床上的苏瑾儿,不明白,却又心疼她眼里浓浓的哀伤。
“你和安琪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和那个女人又是什么关系?在你心里面……苏瑾儿又算是什么?”一鼓作气说完,手心已是一把冷汗。
苏瑾儿佯作镇定地看着颜廷海,脑海闪过与他相识的一幕又一幕。
打从相遇的那天开始,他一直对她很好。
就是因为他对她太好了,所以……恍惚间,与颜廷海隔雾遥遥相看,泪水滴滴淌面颊。
最狠心的伤害,是情。
颜廷海几步走到床边,将苏瑾儿一把扯入怀里,“对不起,对不起,瑾儿,是我不好,都怪我没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实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哭了,你打我解解气吧。”握住苏瑾儿的手,便使劲地往自己胸口连着捶了几下。
苏瑾儿使尽全力要抽回手,不想他竟抓得越紧。她撇过头,眼泪又簌簌地涌出来。
“难道安琪还会欺骗我吗?那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我认识你,又何必对我说这种谎!”
“瑾儿你听我解释,我跟安琪……”苏瑾儿猛地推开了急于解释的颜廷海,一脸不能相信的失望。
她泪眼婆娑地瞪着他,“你要告诉我其实你不是安琪的男朋友吗,还是,你和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一对,安琪跟我一样都是自作多情?”
颜廷海伸手想拽住苏瑾儿,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大,宁愿跌下床去也不让他碰她。
不知是不是撞到了伤口,苏瑾儿脸色骤白。
颜廷海慌忙绕过床榻去扶她,“你走开!”苏瑾儿扭着身子挣脱了他靠过来的手,红红的眼眶满是泪水。颜廷海愣了一下,弯身强行将她打横抱起。
顷刻间,如雨点般的拳头软绵绵地打落在颜廷海身上。挨打的人不觉得疼,打人的忽地闷“哼”了一声,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密密细汗。
颜廷海小心翼翼地将苏瑾儿放落在床上,黑眸望见她额上的薄汗,不禁皱了皱眉头。
深沉的眸光渐渐转柔,颜廷海探下来。苏瑾儿这会连闪躲的力气也没有,紧咬住嘴唇缓缓地闭上眼睛,由着他温暖的手轻抚着她额头,温柔地抹去上头的湿汗。
颜廷海按响床旁的呼叫铃,“您好,护士站。”
“病人跌下床了,赶紧找人过来看看。”
“是,我马上通知医生过去。”
阵阵痛楚侵蚀着苏瑾儿的意志,不知不觉间泪湿了枕巾。
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进来了。颜廷海说话又急又快,除了开头那一声“医生”,后面的她一句也没听清楚。
“好端端的怎么就从床里摔下来了?”年轻的医生推了推金边眼镜问,瞧见颜廷海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隐约的猜到了几分。“我要检查一下看伤口有没有出血。”
颜廷海脸色沉重的点点头,然后一语不发的侧过身让医生走近床边。
黑眸往床上苍白的小脸看去,定定地盯着她一会皱眉头一会咬唇,她每有一处细微的变化,便若似有人在他心口捅了一刀。
医生撩起白被,见到苏瑾儿身上穿的那件白衫,下摆已经被鲜血染成一片红。“伤口裂开了,必须要重新缝合。”颜廷海凑近一看,被那片血红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心已经痛得麻木了,可这么一眼,犹如千刀万剐般刺骨揪心。
医生的眼神自他面上淡扫而过,撇过头对一同进来的两名护士交代说:“你们出去准备一下,我要给病人重新缝合伤口。”
两名护士轻“嗯”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去。“等等!”医生若有所思的盯着苏瑾儿惨白的脸,“还是先推病人到六楼去照X光,看看有没有摔伤了……”沉吟了一下,他看着其中一人说,“你去准备缝合手术。”
照过X光,亲耳听见医生说“并无大碍”,颜廷海绷紧的心总算微微松了松。
二度缝合手术后,护士将苏瑾儿转回病房。瞥眼一路跟着回来的颜廷海,护士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说:“先生,病人打了麻醉针是没这么快醒来的,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颜廷海诧异的看着她,然后低头看了下手腕,原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谢谢,我不饿。”他微微一笑,走到苏瑾儿床边坐落。
她的脸如雪般的白,毫无半滴血色,却不再是皱眉咬唇的。终于是如此的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的安稳。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他,悄悄的开门出去。
颜廷海缓缓的探手,从额头、眉毛、眼睛,指尖迟疑了一下,沿着鼻梁轻轻地刮落,停在鼻端,感觉着那里的微弱气息,悬挂的心这才慢慢落回原位。
指尖划过人中穴,怜惜地摩挲着苍白的唇。脑中浮现苏瑾儿咬唇忍痛的一幕,心脏霍地一恸。
真是个倔强的女孩!颜廷海嘴边扬起一丝苦笑,以指轻轻拨开黏在苏瑾儿脸上的几聂黑发,然后弓着手指勾勒她的五官。
黛眉弯弯,羽睫翘翘,全世界的光彩尽数囚困在这里……摸着紧闭的双眸,自眼角到眼梢,指下触感,水嫩之余还透着教他安心的淡暖。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