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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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乱翻书

古人的路

现在是个行走发达的时代,从此地到彼地,往往一天,甚至一时即可到达。主席他老人家说:坐地日行八万里。

信然。

倘若从我所居住的桐城到北京。坐火车直达,18个小时;如转道坐1小时汽车到合肥,再乘飞机,则再有2小时即达,总需3小时。

但是,若让我们回到大清,情况则是:1:步行,总里程1300公里,以每小时行走5公里,每天走6小时计,日行30公里,则需44天;2,乘马,每日行60公里,则需22天。

不过话说回来,我很喜欢古人的行走。一路能看。

从一本书上看到中国古代关于驿马行走的规例:走北京到兰州的官路,计程2000公里,一般情况下限时41日,加急限时19日。往西北新疆伊宁,则长需105日。

长路漫漫,行走无疆。

诗人的的高贵

猛然想起钱叶用的话:诗人必须是高贵的。

可以饿死诗人,但不可以卑劣诗人。诗人的高贵首先在心灵。可以衣衫褴褛,可以形颠神踬,但不可以萎琐无赖,不可以市井黄口。

古来的诗人们,无论身处江湖,还是陷身尘俗,心灵一样高贵,因此可以俯仰众生,啸接苍梧。

可以通天地,泣鬼神。

现如今,有了垃圾派,有了下半身,有了……诗人的高贵没有了。

诗人可以生活在人群之中,但是他的高贵,犹如星辰,突显诗性的光辉。

诗人不可以“普通”和“普遍”的。高贵的心灵是用来引领别人的。记得一本书,名字叫《跟随勇敢的心》。

拿来喻之于诗人,亦可叫《跟随高贵的心》。

接近智慧

一个人能听见自己话语的时候,他开始接近智慧了。

苏格拉底说:只有神才有智慧,而人是爱智慧。

倾听自己的心灵,是爱智慧的开端;理解自己心灵的孤独,是爱智慧的途径;宽容自己心灵的过错与茫然,是爱智慧的觉醒。

人,倘若失去了对自己的宽宥,世界必不能宽宥他。

人,倘若是自己的鼓者,世界必不能倾听他。

因此,先必得了解自己,爱自己。智慧才能藉此小驻。不会有一生的智慧,终究要走。

因为人,只不过是得到神的垂爱,获得爱智慧的自由而已。

弘一法师的偈

弘一法师一生传奇,人世间的百般滋味,他都一一地尝了,甚至后来终于连佛也进了。我长长想:当法师坐在青灯之下、蒲团之上,面佛诵经,不知那一刻,心作何念?是否亦有人生恍惚,一念百世之感?而且,我甚至想:大师如何对待那些已逝去了的尘缘?如何面对长长走到心思里的人和事?

也许真正的得道高僧,恰恰都是经历过人世的反复的。没有现世的坎坷,怎么能深彻地悟参佛理?

这样就想起弘一法师在临终前写给刘质平和夏丐尊的信,其中就有二首偈: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至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人生的大境界,和人生的大虚无,仿佛“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竟自“廓尔无言”了。

还有一偈,是临终前三天所作,只四个字:悲欣交集。

我最喜欢这四个字,有了它,其它的所有的话都是多余了。

秋来落发

人之头发,好像树叶,也是随着节气变化的。到了秋天,自然也会如落叶一般。清晨梳头,发落不止,以手捋之,心生怆然。可以说:没有多少人不为自己的落发心伤。可以无视自然界的落叶,但无法不去看自己的落发。发落心老,时光的痕迹,这才真正地看见并让人心忧了。

好在头发这劳什子,今年落了,明年再生。犹如野草,只要根在,不愁再绿。

长满头发时,也许就忘了落发之日。这是好事,都记着,心怕也想不动了。太沉,太满,必得去些该去的。纵是留着,也得藏在角落里,别让它轻易地冒出来。

《扬州画舫录》中载有一则小故事,与落发有关,说是诗人黄仲则每见一妓梳头落发,如风前秋柳,则泫然涕下。

这真是个多情、有情、深情的人,好极!

张中行的婚姻观

张中行是个晚年爆得文名的作家,他的文字我看过一些,有些过于经验化,还有学者们通常的毛病,写得太细,甚于有些罗嗦。他不太相信读者。我以为他的文字更多的是絮语。是自言自语。

但是,张中行一生却也说了一些很让我心动的话。早些年,张中行与杨沫谈恋爱,后来各奔东西。有人指责张对杨不负责任。张一直不作辩白。我以为这就是以无言作大有言。

后来看到张与夫人李芝銮的事情,李比张大,张称其姐。张为此将婚姻分为四等:可意,可过,可忍,不可忍。这话说得大有讲究,比照现实的婚姻,也还真的是这几等。

可意的婚姻少,是天上的花朵;可过的婚姻不多,是地上的花朵;可忍的婚姻最多,是尘埃里的花朵;不可忍的婚姻亦多,是地狱里的花朵。

婚姻是花,并不是所有的花都好看。

王羲之的偏狭

王羲之是书法大家,看他的字,我长长有一种奇特的想法——这一定是个心胸光明的人,是个玉树临风的人,是个气息芬芳的人。

但是,最近却看到一则关于王羲之的小典故。事见《晋书》。说的是王羲之与王述之事。王述,《晋书》另载有一佚事:述年少,王导风劲“每发言,一坐莫不赞美”,述却正色,云:“人非尧舜,何须每事尽善”,导“改容谢之”。从这一点看,王述也是个君子。然而,王羲之却看他不起。王述居会稽母丧,羲之仅去一次,述多次扫门庭空待。述遂有恨,后述为扬州刺史,羲之遣使“诣朝庭,求分会稽为越州。”因“行人失辞”,遂成笑柄。述“检察会稽,辩其刑政”,羲之不出,且下属长有失误,于是“羲之深耻,遂称病去郡”。

人说“字如其人”,这样看也不尽然。就像为文,也不一定都是。

谁能看透烟霞飞动的背后?谁又能知晓文章高洁的深处?

世上最美的花

现实尘世中肯定没有了世上最美的花。那么,最美的花有吗?

有!

在梦想里,在传说里,在早已久远了的过去与遥不可及的未来里。

早年读过一段传说:世上最美的花叫蔓珠莎华。这种花每一百年才在忘川边开放一次。开放时,花残见叶,叶落花放。花与叶总不能相随。而且,此花一夜绽尽。

这是一种博大的美。一种自我的美。一种为心灵和自由的美。

我们的一生太短了,来不及看一次蔓珠莎华。更不可能看两次。但是我们也长在忘川边上行走。

我们其实与那花是在一起的,只是我们被尘封的心,没有发现。

关于赛金花

我一直比较地喜欢赛金花,当然我不可能见过。她是1936年月12月4日去世的。至今快七十年了。

我喜欢她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主要有四:一,她美丽,不然不可能成为名妓,被那么多人喜爱。二,她聪明,跟随洪钧出国,五年间就学会了多国语言。三,她勇敢,八国联军到北京城时,她力劝瓦德西,“保护善良,不能妄杀人民”。“保护文物,不能重演焚毁圆明园悲剧”。四,她彻悟。当其晚年,独居北京,一院尘灰,心静无澜。

这是经过了如此繁复的人生后才有的境界。

曾朴老先生写了《孽海花》,假傅彩云名,实描赛金花本事。时人说她“照她这样侠骨奇情,不但比古来的苏小、薛涛只以歌舞诗词传为佳话者不可同年而语,就是比那些纡青拖紫的贵人、弄月嘲风的名士,碌碌终身,汶汶没世,也就有上下床之别,将来自必为一代传人。”刘半农先生为其作传了。

前年,我到皖南,曾于到宏村的路途中见赛金花故居。院中绿意繁复,幽静无比。这是赛1903年因罪回籍所住之地。可惜人已在,空留芳菲。

白居易的隐逸

古来大多数文化人都喜欢说隐逸,这不仅仅是心灵的想往,有的也成了真正的行动。

白居易是大文化人,也是大隐者。只是白的隐逸与有些人不同。

他曾经自己对自己说:“人间有闲地,何必隐林丘?”意思是隐逸也不需要非得找一个山高水远之处,在人间这地里即可,只要这地“有闲”。

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他还有一首《中隐》的诗:

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不劳心与力,不免寒与饥。

我觉得这是隐的必要。似隐非隐,关键是一要生活,二要隐逸。隐到生活无着,饥寒无助,此隐何为?

他还有一首《池上篇》:

有堂有室,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发飘然。识分知足,外无求焉。

这恐怕正是古来隐逸者所内心企求的。以苦而隐,非隐也。乃为其志。以乐而隐,大隐也,乃为其心。

这样又想起米芾老先生,他的字洒脱可爱。他也隐过,在鹤林寺后。他的亲笔题匾才是大好:城市山林。

吾乡吴樾

吴樾,史称反清义士、民主烈士。吾乡桐城人也。

我向来不喜欢暴力,当然我也知道革命也只有暴力。所以对暴力革命、舍生取义者,我心既有尊崇,又不无遗憾。对吴樾亦然。吴樾故居在桐城城内,多年来我未有一访之念。盖因此故。

听说乡人朱先生曾作剧本《吴樾》,不曾看见。

读到余世存书上一段关于吴樾与陈独秀的文字,竟心有一动。这段文字记载:吴樾26岁时,与时年20岁的陈独秀争刺杀五大臣,互不相让,竟作一团。后吴问:“舍一生拼与艰难缔造,孰为易?”陈答:“自然是前者易后者难!”吴对言:“然则,我为易,留其难以待君。”遂作易水之别。

如此慷慨之风,令人击节!

禅宗的境界

现在好禅的人多了,大概与社会生活的过度挤压有关。一些关于禅的文字也不断地出来。有时也看看,说实在话,不得要点的多,说到真知的少。可见,大多是叶公,而不是山人。

从前读过一个文字,说到禅宗的三境界,意简意赅。

它只用了六句小偈,把禅宗的要义全表现出来了。一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这是指人心嘈杂,满而不静,此向禅之意也,参禅之机也;二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参禅而无我,唯闻禅语也;三是“万里长空,一轮子风月”,则参入大化,悟得永恒,刹那已成终古。

我最喜欢第三小偈。“万里长空,一轮风月”,其清也哉!

禅非禅,心即为禅!

长叩

长叩是一种宗教礼仪,见于藏传佛教。

长叩的方法十分单一,就是站立后双手合一,然后伸手向前,仆倒后以额叩地。再以额之所叩地方为起点,如是反复。

很多藏传佛教徒,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以长叩方式去拜见佛祖。这佛祖,可以是神山,也可以是圣水,当然更可以是佛祖。很多人,积一生之力,虔诚起身,长叩了愿。

在他们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具体的祁愿,只是必须如此虔敬。

好像一生就为此一回。

有人算过:长叩行走一年,相当于汽车行走一日,飞机行走一小时,马帮行走一月。

二十多年前,我在青海看过长叩。那时,他们正在路上,很快便沉进了光阴。

没有具体的祁愿,这本身就已经接近了神明。

恸哭古人

人生大抵都是要哭的,只不过有的人哭在心里。

哭的方式尽管不同,但是,哭的理由却只有一个:值得哭,应该哭,必须哭,无法不哭。

因此想到金圣叹。

他曾为他的金批西厢,作了两篇序,其一即为《恸哭古人》。文字真切,读之犹闻哭声,亦似血泪和流。而金在此文中言道:在恸哭中,几万万年月皆如水逝云卷,风驰电掣,无不尽去。而至于今年今月而暂有我……

有生如寄,古人今人,不若一哭。

金圣叹是个痛快的人。康熙元年,他因苏州“哭庙案”被杀时,“临终前饮酒自若,且饮且言曰: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饮酒,痛快!痛快!

金圣叹死前

金圣叹是个有颠狂人格的人,古往今来,大多真正的才子,都是在“佯狂”之中,度过一生的。即使死,也是死得“佯狂”。

当日,南京三山街,金圣叹等一百二十人犯,正引颈待刀。执行官从金的口袋中拿出他所留下的字条,这是给他大儿子的。众人哗然,以为一定有千万之话。

及至打开,乃是:“字附大儿看,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死无憾矣。”

很多研究金的人都以为这是金的狂生之态。我却以为这恰是一个“佯狂”之人最后的真性情流露。面对刀斧,夫复何言?

正因无言,不能言,方有此言。大疼,至疼也!

《二泉映月》之外

阿炳的音乐,深入到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我很小的时候,听我的一个表兄用二胡演奏《二泉映月》,竟有流泪的感觉。即使那时并不真的听懂。

其实到今天,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听懂了呢?

阿炳是个异数,他是无锡道观雷尊殿观主华清和的私生子。从小跟随其父习道教音乐。后半生以浪迹为主,曾作《大浪淘沙》《听松》《昭君出塞》等。

阿炳的音乐沉郁压抑,直抵心灵。不事造作,这是他音乐最动人的部份。但是,在音乐背后,阿炳生性放荡,喜娼,后因梅毒而眼瞎。吸毒,最后吐血而死。

大家关注的是阿炳的音乐,而不是阿炳的为人。有人说:阿炳这样,恰是对那个时代和那个社会的一种挑战。

我以为不尽然。这恰是一个音乐天才的两重性格的体现。有丑也有美!

历史就是这样:对有些人,我们只记得他的美,而竭力去掩盖他的丑;而对有些人,我们却永远忽视他的美,只写下他的丑。这也许就是历史的真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