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离婚了。”
苏夕喝酒的时候告诉我。她说沈念问我好不好。
“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得要死。香水擦手,燕窝漱口,男人多得能拍部《兄弟连》了。”
“我听你的叙述怎么没觉出好来。”
“这你都不觉得好啊!你这个女人真是欲壑难填!”
沈念又离婚了。
沈念其实回来找过我,在他离开一年后。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到现在连自己也要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他在学校门口堵住我,拼命按喇叭,却不敢走下车来叫我名字。
我站在外面很久,尽管当时下着大雨。五分钟后,他才从车里跑出来把我推了进去。
我一直认为沈念欠我的,欠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这辈子不准备原谅他。
他的情绪比天气激动,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说生活多残酷,多折磨人。大同小异,具体什么的我没听进去。
生活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的怎么就能把活的给逼死了呢?
他漫无目的地开车,抱怨着各种不如意与无可奈何。我冷得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思维冻结,大概还没缓过来。
我说:“行了,你送我回家吧!”
沈念这时候说他结婚了。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我这才发现他也在发抖,伴随着小声的啜泣。我问他怎么了,他伸过手来抱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你很对得起我,放我走吧,我求你了。”
他小心翼翼地放开我,像放下一枚珍贵的翡翠。他低着头不看我,握住我的手,恳求我陪他一会儿。他全身都在颤抖,他还年轻,才三十出头,不应该这样,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乞求我给他一些时间。我说:“那你哭吧,我不会走。”丫还真的很不客气,放声大哭起来。
如果当时他要求做爱,我肯定答应他。如果他疯狂吻我,我也会顺从。可是他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只是拉着我的手,让我陪一个已婚男人坐在车厢里。窗外的世界被雨水冲得粉碎,路边的梧桐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影子,我把身体退后一些,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我看着沈念的脸,我能看到的唯一清晰的画面是他的鱼尾纹和他的长睫毛。他像温柔的月亮被蒙了一层白雾,我想亲手擦去上面沧桑的痕迹,让他再变得很年轻很年轻。
很久以后,当我也彻底成为大人。沈念告诉我,他喜欢我很多,第一次见到我,我还是那么小的一个人儿,扎两个辫子,不好好走路。我从来不问,他为什么娶了那么多次,到最后也没轮到我。他总说,你只是个不承认自己小的小女孩,做小女孩的事,说小女孩的话。
我没他想的那么小,我有强大的内心。这点林天比沈念更了解我。至少我们能平起平坐地付出与给予,而不是一味地索取宠爱和保护。
我说:“沈念,还是放我走吧,这样不好。”
他的手就像弹簧一样松开。我推开车门立即下车。
我在等电梯的时候开始后悔,就要哭了,转身冲出去,而沈念的车已经消失在一片寂静的黑色中。这是至今为止我最后一次见他。雨天,绿色翡翠,宽厚手掌。我害怕沈念变老,因为他的每一次苍老都异常明显。
我常想,沈念对我来说是什么。百无聊赖的青春,在等待一场艳遇。其实我的青春就是接连不断的艳遇,而沈念却是一个让我停靠的岛屿。
高中时代的尾巴,我和苏夕去山上求签。当时只把这当做旅行的一部分,晃晃悠悠走过去,她穿红色拖鞋,我穿紫色真丝衫。我们都还是养尊处优的姑娘,没必要相信命运,就比如我手里拿着可乐,而高僧说我下半辈子只能喝氨水,谁会相信?
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土,她缺金。苏夕觉得算命先生太糊弄了,质疑高僧是卖黄金搭档的,我他妈还缺钙呢。
于是我们决定以后我开敞篷跑车多多吃土,她戴黄金耳环、项链和手镯,然后嘻嘻哈哈地走了。
随之接踵而至的几年,这句话让我不得不相信命运。我的一生仿佛就是一个寻找岛屿的过程,或者等我真的找到了,也失去了身上动荡不安的魅力。
我需要一个岛屿。
我总觉得疲惫。
命运就是道行最深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