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濒临死亡的一刻,我对生命有了透彻的了解,每次和大家分享这种体验时,他们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癌症呢?多数人对这个问题最感兴趣,我太理解了。
然而讨论这个问题前,谨慎起见我须得说明几句,以避免被误解的风险。首先,我的回答可能会让人觉得,未能像我这样康复的人或正在遭受癌症等病痛折磨的人,听起来似乎要次一等。我要说:绝非如此!
其次,我的回答可能听起来过于简化,尤其是对于正在受苦的人和他们的亲友。这就是语言的局限性——有时候,语言这东西弊大于利。我想强调的是,任何人——无论病患或已故之人,都和大家一样有着毫无二致的高贵与伟大。他们生病的原因,在于各自走在不同的人生旅途上,很可能和各自不同的人生使命有关。我知道,恰恰是因为生病,我才能够成为今天的自己。而且无论我在生死一线之间选择的是死还是生,都丝毫无损于我生命的尊严与美好。
我知道会有一些人无法认同我关于自愈的说法,这很正常。我只想说出我的感受,希望能帮助到一些人。
那么,大家最常问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得癌症?”我的回答可以概括为两个字:恐惧。
恐惧什么?事实上过去的我恐惧一切,我害怕失败、害怕别人不喜欢我、害怕辜负他人的期望、害怕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出色。我还害怕得病,尤其害怕得癌以及放化疗。我害怕活着,也害怕死去。
恐惧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在我们尚未察觉之时就已经偷偷潜入并牢牢攫取住我们的内心。回首往事,我发现多数人从小就被灌输了恐惧的概念,而我绝不相信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
我相信我们毕生孜孜以求想要实现的自我其实早就存在于内心,只是我们未曾意识到这点!呱呱坠地之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生命的高贵与伟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们渐渐长大,世界似乎在一点点侵蚀这份美好。
这种侵蚀起于细微,非常不易察觉,起初只是心里的些微忐忑,担心自己不讨人喜欢或者不够出色,也许只因为我们看起来和同龄人不太一样,比如我们的肤色种族异于他们,身材太高或太矮,体形太胖或太瘦。我们太想和众人保持一致,融入群体之中。在我的记忆里,不曾有谁鼓励我去做真正的自己,或是让我始终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也不曾有谁告诉我做个与众不同的人没什么不好。我只记得脑海中永远有一个细小声音,警告我这也不对那也不该。
我曾经多么在意他人的眼光、多么想要取悦他人啊,无论远近亲疏,我都害怕他们给我不好的评价。我拼命想要每个人都说我好、说我行,年复一年如此下来,我终于迷失了自我。我彻彻底底与真实的自己决裂开来,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得他人的认同与肯定——任何人,除了我自己。事实上在我罹患癌症之前的岁月里,假如真有谁问过我生命中最想要的是什么,我肯定也只能回答说我的确一无所知。我被文化规范重重困住,一心想要做一个符合这种期待的人,以至于完全不知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苏妮和丹尼的妹夫相继确诊得癌之后,我开始对疾病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既然癌魔能够攻击他们,那它也一定能够攻击所有人。于是乎为了防癌,我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然而那些预防癌症的东西我读得越多,心里就越是发慌。任何事情似乎都可能诱发癌症。我们生活的环境与吃下去的食物中到处都是可以致癌的病原体。微波辐射可以致癌,塑料餐具可以致癌,加了防腐剂的食品可以致癌,打手机也可以致癌——癌症的诱因似乎可以一直这么列举下去,永远没个完。
癌症让我闻之丧胆,癌症治疗的常规手段——化疗——也让我心惊胆战。前文已经说过,苏妮就是死在化疗期间的,这无疑让我脆弱的心理雪上加霜。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不但怕死,也害怕活着。就像被关在恐惧编织的牢笼里。我的生活体验越来越狭隘,因为对我来说这世界充满了敌意和威胁。就这样,终于有一天我也被诊断出得了癌症。
尽管我表面上没有放弃与癌症的抗争,实际上我已经把癌症看成了死刑。我竭尽全力尝试所有的治愈手段,但思想深处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胜算。而且我真的、真的很怕死。
研究人员总是说他们正在“努力寻找一种治愈癌症的方法”,可在我听来其言下之意却是根本无药可治。这似乎已经是人所共识,尤其在常规医学的领域。而尽管常规医学承认癌症无药可治,我还是不断被告知除此之外我已别无选择。这足以让我浑身凉透、恐惧到极点。癌症这两个字本身亦足以引发恐惧。看清医学的局限和弱势只会让我绝望,因为我就要死了。
我依然拼命尝试能够找到的一切治疗手段,但我的病情还是日甚一日恶化下去。尽管自己所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反对,我还是执意选择了替代疗法,因为我相信如果选择常规治疗,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会一败涂地。所以我尝试了所有已知的物理疗法,前文也已交代我辞了职,开始了漫漫四年的非常规抗癌路。
我试过信仰疗法,也试过祈祷与冥想以及能量治疗(energy healing)能量疗法的基本原理是相信生命能量的存在,中医称之为气。能量疗法门派众多,基本都认为能量在体内的自由流动是健康的基础。。我疯狂寻找一切与癌症相关的书籍来读,想要了解治疗这种绝症的任何可能的方法。我尝试宽恕疗法,宽恕我认识的每个人——一次又一次。我跑遍了印度和中国,拜访了众多佛教高僧、印度瑜伽修士以及有道之师,期望他们能够帮我找到治愈绝症的方法。我试过严格吃素,试过在山顶静坐冥想,练习过瑜伽,接受过阿育吠陀疗法和脉轮平衡调理瑜伽学说认为人体有七个能量中心,因这七个能量中心呈盘旋状,所以称为七脉轮,人体通过它们来接受和传递精神或其他形式的能量。理想状态下所有脉轮都呈平衡状态,对人体的情绪及感觉起到积极作用。如果脉轮过于活跃或者不够活跃都将使人体失衡,这时冥想是最好的调节方法。,服用过传统中药,进行过普拉那气场疗法普拉那也称生命之力或生命能量。古代印度圣贤认为普拉那是充盈在生命体内的精气和活力,实质相当于中医的“气”。普拉那越多,生命就越有活力,反之,普拉那的耗尽将直接导致衰老和死亡。因此维持生命的气息——普拉那——就至关重要。,还练习过气功。
可是一切努力都归于徒劳,我的病情依旧一天天恶化下去。在五花八门的治疗中我日渐迷失自己,大脑完全一片混乱——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试过,可身体状况还是急转直下。前面说过,我的身体最终无法再吸收任何营养,肌肉开始迅速萎缩,直到我步履维艰,最终无法行走,活动只能依靠轮椅。我的头像是一只超大的保龄球悬在脖子上,如果离了便携式氧气罐,我连呼吸都难以为继。夜里睡着的时候,我的丈夫却通宵难眠,因为他时刻都要观察我是否仍在呼吸。因为生活完全无法自理,我妈妈也过来照顾我。对我们所有人这都是一段无比煎熬的日子,我生不如死,他们亦痛苦不堪。
那段时间我内心日甚一日的恐惧至今想来仍令我不寒而栗。身体就这么眼睁睁地垮下去,我绝望而无力地想用孱弱的指尖去抓住流逝的生命。我加入各种精神疗愈小组,结果有人告诉我癌症其实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有人说世界只是一个幻境。
我的情绪越来越沮丧,心里也越来越恐惧,我想不通得癌怎会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真是,那我怎样才可以重新选择?世界若真是幻觉,这幻觉又为何如此真实?假如上帝听得见世间所有人的祈祷,他为何对我的祈祷充耳不闻?我已尽我最大努力宽恕一切,我虔诚祈祷、我净化内心、我沉思冥想。可我就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厄运会降临在我身上?
然而,终有一天我的手再也无力抓住那弃我而去的生命了,于是我选择放手。那一刻我的心彻底释然。癌魔疯狂噬啮我的肉体已有四年之久,如今我已奄奄一息,再也无力坚持下去……所以我向它俯首臣服了。我已精疲力竭。我知道死神就在前方等着我,我就要与他见面了。这就是宿命。
于是我陷入昏迷,全身器官开始衰竭。可比起我和我的家人四年多来所受的煎熬,死又何所畏哉?因此我任由自己一步步滑向死亡的深渊。
在肉体濒死之时我的意识却飞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度,我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美好和伟大,我对自己的认识不再为畏怖之心所扭曲。我知道我拥有更伟大的力量。
我决绝地放弃了肉体的生命,并不需要我有所作为,灵魂会自然而然飞升到另一个世界。无需祈祷,无需吟诵经文,无需宽恕一切,无需任何技巧。只要一直向前走,什么也不必想、不必做。这就像是我在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好吧,我已一无所有,我承认我输了。我将自己完全交付于你,随你处置。请自便。”
身处彼岸世界的澄明之境,我本能地醒悟到我会死都是因为恐惧。我没能展现真实的自己,因为我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担心。我明白癌症并非惩罚,它只是我久被压抑的内在能量的外化,因为我的恐惧阻止我展现出原本美好的自己,而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
在那无限延伸的意识领域里,我认识到这一生对自己多么苛刻,对自己的评判多么严厉。根本没有谁在惩罚我,我终于明白不是别人而恰恰是我自己没能宽容自己,是我遗弃了我自己,是我始终没能好好爱我自己。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