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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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殉情风波(3)

母亲在信上说,小月死后,她五个哥哥不依不饶,来县城家里闹几回了,几乎天天到爷爷奶奶家闹,让我赶紧赶回北滩头村,人命关天,一定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就在我要启程的时候,校党委接到了小月她大哥写的上告信,信上把我说成是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当代陈世美,不配做大学老师,不配做白衣天使。事情闹得满校风雨,不可收拾。

那天晚上,蔡教授把我叫到家里,仔细听了我和小月、蒋叶真之间的事情。我心里委屈,说着说着便痛哭流涕起来。

“庆堂啊,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蔡教授遗憾地说,“没想到你会处理不好个人的生活问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你的事校党委很重视,还不知道怎么处分你呢,还是年轻啊!”

“老师,其实我和小月什么都没有,谁知道她会干这种傻事!”我委屈地辩解道。

“庆堂,你到现在还没反思自己的行为,最起码你曾经给她传递过错误的信息。”蔡教授严肃地说。

“不就是吻过她一次嘛,干吗这么认真?”我嘟囔道。

“你看看你的态度,你不爱人家吻人家干什么?”蔡教授深吸一口烟斗质问道。

“不过是一时冲动。”我冷漠地说。

“你一时冲动不要紧,害了人家一条性命!庆堂啊,我早就跟你说过,无德不成医,要做一名合格的医生首先要学会做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希望你好好吸取教训,认真思考一下事业是什么?爱情是什么?这两个问题是每个有抱负的青年都要思考的问题,甚至要用一生来回答呀!你先回家给小月处理后事吧,学校这边有我呢。我相信这件事会让你记一辈子的。”

蔡教授的话语重心长,让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我忘了小月性格里的执拗,看来她一定不只一次地想过,全村人都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林庆堂,如果林庆堂不要她了,她就去死,她丢不起这个人。我应该早点回北滩头把事情说清楚。是我的自私和冷漠害了小月。

我知道小月的死将对我的生活和事业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的心就像这冬末春初的冰碴凉到底了。

5、决绝

我离开蔡教授的第二天就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上我想着回家以后的复杂局面,小月的五个哥哥一定会不依不饶,没办法,我只能用忍来应付他们了。

我先回到了汤子县县城,父亲接到母亲的电话后从外地匆匆赶了回来,正在家等着我,我回家后说明了原委,父亲并没有太责怪我,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父亲母亲要陪我一起去北滩头,我坚决不同意,小月家里人正在气头上,村里人又不明真相,满世界乱嚼舌头,我不愿意让我父母受到侮辱。

起初我父亲不同意,他怕我吃亏,还想从建筑公司带几个人一起去,我就更不同意了,父亲性格暴躁,真去了理论起来,怕是要出更大的事,要知道小月有五个哥哥,全村人谁家也不敢轻易惹他家。祸是因我而起,大不了我给小月陪葬!

母亲心疼我,在一旁抹眼泪。

“哭什么哭,”父亲不耐烦地说,“我就不信他们敢把我儿子吃了,我们什么时候与他们家谈过这门亲事,平时不过是开了几句玩笑,就当真了,他们家小月自做多情,也太不负责任了,你一死了之了,让庆堂怎么做人,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小月这孩子也够烈性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母亲低着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能把这事处理好!”我冷静地说。

“这几天,小月家把你爷爷奶奶折腾苦了,你去了多说好话,配合他们家赶紧把丧发了,打几下,骂几句就忍了吧!”母亲说完又抹起了眼泪。

父亲唉声叹气地抽起了闷烟,我横下一条心,决不能让父母跟着,我要独自为小月守灵。

灵堂就设在了爷爷奶奶家的院子里,是用木杆搭起的棚子,我们家三代单传,在北滩头人单势孤,好在父亲在县城工作,在村里算是有脸面的人,不过,小月的大哥是副乡长,村里没有谁家敢惹小月她家的,就是村长家也得让着。

这次小月的大哥给学校写上告信,就是存心想让我身败名裂,这招儿把我害苦了,我不知道摆在我面前的路会是什么样的?亦或许就没了路。

我一进村口,一帮孩子就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陈世美回来了!陈世美回来了!”

老远就看见爷爷奶奶家围了很多人,好象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来了,我听见与小月家不和的妇道人家背地里幸灾乐祸。

“攀高枝没攀上,寻了短见,这不是害人吗!”

“她就是不寻短见,被林庆堂甩了,也得神经失常。”

“人啊,就得老老实实按着老天爷给你的条件来生活,那不是林庆堂吗?

这小子真有胆量回来!”

“这回有好戏看了!”

小月的五个嫂子正聚在灵堂前破口大骂:“老林头,你养的什么狗屁孙子,简直是他妈的臭流氓。”

就在这时我踏进了爷爷奶奶的家门,小月的五个嫂子顿时围了上来使出妇道人家惯用的伎俩,吐沫星子满天飞,什么难听骂什么。我木头一样地站着,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没听见。

我爷爷愁眉苦脸地陪着,我奶奶正在给小月的大哥倒茶。哥五个一见我回来了,喝退众妯娌,一起向我冲了过来,薅我头发的,掐我脖子的,扭我胳膊的,五个人把我摁在灵前。

奶奶既心疼又无奈地说:“好孩子,咱理亏,忍忍吧。”

我使劲点了点头,便跪在了灵前,小月她五哥一边骂我“臭流氓、陈世美”,一边踹我,被他大哥拦住了。小月她妈见到我眼泪一下子从红肿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小月她爸的头上被火罐拔下许多黑色的印记,看来是由于过度悲伤病了,他们家有五个儿子,就这么一个闺女,老爷子视为掌上明珠,能不悲伤过度嘛!

“庆堂啊,你能回来就说明你有种,我妹妹已经为你殉情了,你怎么也得有个交待!”小月她大哥不紧不慢地说。

很显然小月她大哥因为是老大又是庙堂乡的副乡长,他说话比他爸说话都有分量。

“大哥,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郑重地说。

“那好,乡里乡亲的,我们也不过分难为你,今晚你就为小月守灵吧,明天出殡时,你要背着小月去下葬。”小月她大哥咬着牙说。

“我同意!”我面无表情地说。

小月她大哥没想到我答应得很痛快,没再难为我。

我麻木地跪着,任凭小月的五个哥哥嫂子的辱骂和村里人的指指点点。

跪在小月灵前,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这眼泪不仅代表了悲伤,还代表了惋惜、委屈、懊恼和气愤。我不敢接受这个为我殉情的女人对我的这份沉重的爱,我更不能接受殉情的事实。小月在爱情上的追求太天真了,悲剧不是命运造成的,而是小月造成的。

当初我们在柴火垛上的浪漫,对我来说,不过是潜在的青春萌动,想不到小月这么当真,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站在了不同的山头上,你以为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其实要走在一起,脚下是万丈深渊,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我以为小月懂得这个道理,没想到她竟然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如今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天黑了,灵棚前临时搭吊的灯泡像鬼火一样晃来晃去,灯光映着小月五个哥哥的脸就像地狱里的判官。

我整整在灵前跪了一夜,眼泪早已不流了,我觉得不全是自己的错。我和小月走不到一起是必然的、命中注定的,是从我走出汤子县县城的那天起就决定的。除非我留在这块土地上。只是小月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只是我没早点做小月的工作,只是我不应该在柴火垛上与小月初吻。

然而,乡亲们不可能理解那么多,他们只看结果,我知道我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惹了大麻烦,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伤心地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我下决心忍受一切屈辱,让小月家把怨气发泄够。

雪是从昨天下半夜开始下的。

第二天清早出殡时,小月她二哥恶狠狠地说:“林庆堂,你小子要想赎罪,必须把俺妹妹背到坟前。”

“背着是便宜你了,你小子就该去陪葬!”小月她三哥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说。

“就你这种下三烂,也配上大学?!”小月她四哥骂道。

“林庆堂,你今天要是不背俺妹妹,俺就废了你!”小月她五哥晃着拳头威胁说。

老五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儿,这种事他能干出来。

小月她大哥命众人启开棺盖,小月铁青着脸躺在里面,我望着小月心里一阵阵发紧。我心想,“小月,你不应该呀!不应该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小月的五个哥哥催着我快点背,我咬咬牙走到棺材前,众人将小月的尸体放在我的背上,小月的脸冷冰冰地压在我的脖子上。这时,凄婉的唢呐声响起,众人吹吹打打地跟在我的身后,漫天大雪,仿佛在为小月送行,又仿佛在为我叫屈。

恶梦终于过去了,我一个人跪在小月的坟前,又给她烧了最后一张纸。我心里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北滩头了。

雪停了,夜里的风把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地响,我的脑海里闪现着与小月相处的各种回忆。

我自言自语道:“永别了,月,我可怜的妹妹,忘了我吧,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为了我你不值得这样做。我走了,有朝一日或许我会在黄泉路上与你相遇,到时候,到时候我再向你忏悔,向你解释,向你诉说吧。”

我是连夜离开北滩头的,回到县城只和父母匆匆地告了别。母亲哭得很厉害,父亲沉默不语。我告诉父亲我要连夜走,父亲没反对,母亲希望我多呆几天,我没同意,毅然决然地走了。

6、困境

回到学校,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我,小月她大哥写的那封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全校师生都知道了我和小月的事,校党委决定开除我的学籍。这可急坏了我的导师蔡恒武,蔡教授怒气冲冲地去找校长。李校长很客气地接待了蔡教授。

“蔡老,您消消气,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作为一校之长,对这种败坏校风的事不能不管不问呀!”李校长客气地说。

“李校长,正因为不能不管不问,我们才应该实事求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们是医学院校,怎么能不懂得这个道理?你也是我教过的学生,在神经外科领域,林庆堂是一位很难得的奇才,若问谈婚论嫁,他也是大龄青年了。年轻人没处理好个人生活问题,我们应该帮助开导,不能一棍子打死嘛!”蔡教授激动地说。

“蔡老,”李校长继续解释说,“校有校纪,家有家规,如果不严肃处理,怎么才能警示其他学生?”

“李校长,我以校学术委员会主任的身份强烈要求校党委重新考虑对林庆堂的处分。我们不能让一个即将硕士毕业的医学奇才就此夭折,你知道将来他拿起手术刀,会挽救多少人的命吗?”蔡教授据理力争。

“蔡老,您说他是医学奇才,表现在哪儿了?”显然,李校长有些被说服。

“林庆堂的毕业论文大胆创新,在国内首次对国人的海绵窦进行了大样本、全面细致的显微外科解剖学研究,填补了国内在这方面数据上的空白,让我们终于有了国人自己的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资料。林庆堂为此付出了艰辛的努力。这半年来,他几乎吃住在解剖室、实验室,对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才,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开除,我认为十分不妥!”蔡教授语重心长地说。

蔡教授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李校长,“蔡老,您老别着急,我会把您的意见带到校党委会上认真研究,您先回去吧。”

就这样,我逃过了一劫,学校对我的处分由开除学籍改为留党查看,但留校任教的梦想破灭了。

我的情绪异常低落,不知道往后的路怎么走。蒋叶真也很痛苦,自从他父母知道我与小月的事和被留党查看后,她的父母就坚决反对她与我来往。蒋叶真也对小月的事耿耿于怀,认为我一直欺骗她的感情。

我一直想找蒋叶真谈谈,但是她一直回避我,这就加重了我的痛苦。我预感到我和蒋叶真没戏了,只好每天在实验室里瞎折腾,想用工作麻醉自己。

有一天,我正在实验室的电脑前工作,蒋叶真来了,她脸色有些憔悴。

“庆堂,我们俩谈谈吧。”

我没说话,默默地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蒋叶真一坐下,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我们俩相对而坐,互相无言。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

“庆堂,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我比你更难过,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们俩本不是一路人,我们还是分手吧,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说完她那浓密睫毛下闪亮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

蒋叶真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戏了,我一个从小县城里闯出来的土包子,本来就不应该高攀人家大家闺秀的,我这种人只配娶小月这种村姑。但我是个男人,男人就要学会宽容。既然你认为我给不了你幸福,那我只好还你自由。

“叶真,”我勉强微笑着说,“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我同意分手,祝你以后幸福。”

蒋叶真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分手,她以为我会苦苦解释,跪下来求她宽恕,她很失望,她坐在椅子上抹了一阵子眼泪,然后猛然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我默默地望着蒋叶真逝去的背影,仿佛是一场梦,才刚刚惊醒。

毕业答辩很顺利,我的关于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方面的毕业研究论文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但是我不能留校任教了。蒋叶真很顺利地分配到省卫生厅,我却因为背着留党查看的处分到处碰壁,找不到工作。

我从学校搬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地下室,兜里的钱所剩无几,每天三顿饭都用方便面充饥。

我跑遍了省城的大小医院,大医院不愿意用我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小医院用不上我这种专业的人,有一家中型医院很欣赏我的专业,但是看了档案后还是放弃了,人事处处长找我谈话时说,我们不要花花公子,我气得真想一拳砸在他的脸上,想想自己的处境,还是忍了。我着实陷入了困境和迷茫,人生都是有终点的,而我却找不到它的方向。

面对前途的迷茫,我不禁感慨:人的一生就象在拉屎,有时候你已经很努力了,可出来的只是一个屁。

我不企盼天明,因为黑夜中总会找到北斗星;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前,我不希望太阳高高升起,因为每一次太阳的升起,都意味着另一次黑暗的来临。

人生有多少承诺就有多少负债,有些债是永远还不清的,人生正是在各种债的细节中演绎着催人泪下的故事。人的一生都是在还债的,因为只要活着就要欠下人情,感谢别人又不牺牲自己简直是一种苛求。

我们都迁就在复杂的情感中,而使生活渐趋灰色。没有人不在旧传统中受虐,只是在浮华中人们浑然不知。任何个体都无力抵抗观念和舆论的攻击,我们都在无形的压力中生存。

就在我极度痛苦,极度迷茫的时刻,我的导师蔡恒武和老伴儿费尽周折找到了我租住的地下室。

当时我正在吃方便面,突然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房东来催房租的呢,不耐烦地喊道:“昨天不是说好了,缓我两天再交吗,今天怎么又来了?”

当我气哼哼地打开门后,我一下子呆住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蔡教授和师母站在门口。

“怎么,不请我和你师母进去坐坐?”蔡教授慈祥地说。

“老师,师母,你们怎么找来的?”我赶紧把两位老人让进屋,激动地问。

一进屋二老就楞住了,他们打量着我住的这间小屋,一张床,靠墙的床边用木板架着一个箱子,箱子上摞满了书,地上放着脸盆和旧鞋,以及两个无漆的小凳。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家具。窗户很小,屋里暗得有些朦胧,只有一缕孤零零的阳光投在窗户台下用箱子搭成的小桌上。二老看后纷纷叹气。

“说老实话,还是叶真帮我们打听到你住在这儿的呢,庆堂啊,工作还没有着落?”蔡教授掏出烟斗一边吸烟一边问,师母见我的小屋乱的不成样子,二话不说就收拾起来。

我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

“庆堂啊,别愁了,工作有着落了,我和你师母费尽周折找你就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我把你的情况向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主任穆怀中教授作了介绍,推荐了最近你在国家期刊上发表的关于海绵窦显微外科解剖学研究的毕业论文,他看了论文后,对你很感兴趣。另外,穆教授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他不会不念旧情的。庆堂啊,不要灰心,到了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好好干,老师盼你早日成为全国知名的神经外科专家。”

我听了老师的话,当时就哽咽了,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也报答不了恩师对我的培育之情。

送走二老之后,我的内心世界翻江倒海,激动不已,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最爱的人与我共同分享,然而茫茫人海中谁是我的最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