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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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医精诚(1)

38、女处长

第二天上午,常院长找我谈话。

“小林啊,”常院长语重心长地说,“省卫生厅组织五十支青年医生扶贫下乡医疗队,各医疗队成员基本上都是具有硕士以上学历的医务人员,年龄都在四十五岁以下,院里选派了一支由十五人组成的医疗分队,考虑到院里的领导都过四十五岁了,不符合要求,你是医院重点培养的青年专家,院里决定给你压压担子,锻炼、锻炼,所以这支医疗队由你任副队长。”

“队长是谁?”我试着问。

“队长由省卫生厅医政处处长蒋叶真担任,”常院长笑着说,“这五十支医疗队的队长都由省卫生厅处级干部担当。”

我听了以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想到扶贫下乡会和蒋叶真在一起。

“小林啊,有什么困难吗?”常院长和蔼地问。

我摇了摇头,诚恳地说:“谢谢院领导的信任。”

“小林啊,”常院长笑着说,“我们北方医大附属医院在全国也是很有影响的医院,但现在面临老医生年龄偏大,青年医生尚未接上班的窘境,医院对你们这些年轻博士很重视,特别是神经外科在全国影响很大。”

“那是因为有穆主任那样的老专家。”我由衷地说。

“是啊,院里有决心再培养出几个挑大梁的名医,”常院长满怀希望地说,“小林啊,你要努力啊!”

我听了常院长的话,心里很激动,想不到院里对我这么重视,自己是应该干出个样来。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蒋叶真和我带队的这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医疗队奔赴的第一个地点竟然是我的家乡汤子县。

阔别多年,冷不丁地要回家乡,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小月的身影和送葬那天大雪纷飞、我背着小月的尸体被小月的五个哥哥驱赶的情景,我的心情复杂极了,我曾发誓再也不回北滩头,然而,命运弄人,想不到我竟会以扶贫医疗队副队长的身份回去,不知道这算不算衣锦还乡。

这次我们带了两辆车,我和蒋叶真一起,坐在北京吉普内,十几个队员坐在一辆面包车内。一路上,蒋叶真见我一言不发,知道我又想起了往事,便凑到我身边想开导几句。

“师兄,想什么呢?”

“没什么,不回家乡则已,一回家乡心里特别想念年迈的爷爷奶奶和我的老爸老妈。”我满腹心事地说。

“庆堂,这次厅里组织五十支扶贫医疗队,如果没有汤子县,我不一定下来,本来厅里也没打算让我带队,就是因为有汤子县,我才主动请缨的,我跟领导谈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去汤子县由我带队,另一个就是由你任副队长。”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庆堂,”蒋叶真沉思片刻说,“小月是因为你而死,但是这些年,小月的死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心结,如果小月不死,那我们现在可能就……唉,反正是我不好,我一直反省自己,觉得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不应该在你最痛苦的时候,不问青红皂白就和你分手了。现在想起来,还……,当然,都过去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回一趟北滩头,给小月上上坟,算是我的忏悔吧,没想到这次扶贫医疗队成全了我。”

蒋叶真可谓是用心良苦,我没想到小月的死会给她留下这么深的心结,当年如果我对小月负点责任,早一点向小月说明我的心迹,向蒋叶真说明我和小月之间的真相,也许悲剧不会发生,以至于我要用一生对小月进行深深的忏悔。

“叶真,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何必还挂在心上?”

“庆堂,怎么会忘记呢?和小月比起来,我觉得当初我对你的爱很渺小,很自私,小月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现在有几个女孩敢为心爱的人徇情?”

蒋叶真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这些年,每当我想起小月,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对小月徇情的怨气,不禁有些汗颜,是啊,我根本配不上一个至纯至性的女孩子为我轻生,我有什么资格怨恨小月的轻生呢?连蒋叶真都惦记着为小月上上坟,我竟然发誓不回北滩头,简直是一种逃避。

“叶真,小月糊涂,我根本不配她为我轻生。你比我有勇气,敢于直面这件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也好,我们就去给小月上上坟。”

“蔡恒武教授一直呼吁县以上医院都要建立神经内外科,他老人家一直致力于这方面人才的培养,省厅在汤子县医院做了个试点,成立了脑科中心,你心里有个准备,我们为脑科中心剪彩后,你要做一场学术报告,为了听你的报告,附近几个县的医生都慕名而来了。”

“叶真,神经外科代表着外科的最高水平,县里即使成立了脑科中心,也很难开展手术啊!”

“这个省厅领导也想过了,会定期派专家下去为患者手术,同时带队伍。这次你除了要做报告,还要做几例手术。”

“手术条件具备吗?”

“省厅拨了专项资金,当然肯定比不了省里的大医院。”

“叶真,到了县城,能不能给我一个晚上,让我陪一陪老爸老妈。”

“放心吧,这次我拽你一起来,不光是为了给小月上坟,更主要的是让你回家看看父母,我要是不拽你一起来,怕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回去,一个是你忙的脱不开,再就是回来你不好面对小月的家人。”

我被蒋叶真的真情感动了,该想的她都想到了,生活的磨练让人成熟,蒋叶真再也不是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任性的大家闺秀,而是透着高雅气息的女处长。

离家乡越来越近了,公路左侧不远处就是静静流淌的小清河了,水面上辉映着夕阳明亮的光芒,河边上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子们在河滩上追逐、嬉戏;洗衣服的村妇们正在收拾晒在岸边草地上花花绿绿的衣服。

小清河是从北面流过来的县河,水面像深秋那样开阔,平静地围着汤子县绕了大半圈,向南流去。河水清得可以看到河床中的五彩鹅卵石,清得可以看到鱼儿怡然地游在水中……

阔别家乡多年,我觉得小清河就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展开她那柔软宽阔的胸怀迎接游子回家。

车到县招待所门前,迎接我们的是县政府办公室王主任和县卫生局康局长,队员们在招待所安置完后,王主任热情地说:“两位队长,本来我们主管文教卫生的赵副县长要亲自来迎接的,但是今天县委正在召开常委扩大会,研究抗洪抢险工作,一会儿散会后,我们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要过来给你们接风洗尘呀!”

“怎么,小清河要发洪水吗?”我警觉地问。

“省气象局预报,未来几天上游可能有暴雨,怕洪水下来,我们县是个穷县,小清河的防洪堤坝年久失修,我们书记县长很着急,今天的常委扩大会专题研究抗洪问题。”王主任解释说。

“王主任、康局长,我们医疗队不是来作客的,用不着什么接风洗尘,县领导工作忙,我们就不打扰了,晚饭还是吃工作餐吧。”蒋叶真客气地说。

“那怎么行,蒋队长,赵副县长特意嘱咐做不好接待工作拿我们试问。大家休息一会儿,我估计书记县长很快就到。”

我最不喜欢接风洗尘的应酬,心里思念多年未见的父母,打定主意不参加。我小声征求了蒋叶真的意见,蒋叶真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那好吧,你去吧,这里我来应酬。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我点点头,抱歉地说:“王主任、康局长,我好多年没回家乡了,思念父母心切,今晚的宴会就不参加了。”

“那怎么行?林队长,吃了饭再去看你的父母也不迟嘛,书记县长马上就到。”王主任、康局长热情地挽留。

“两位领导,实在抱歉,老母亲望眼欲穿地盼着我呢,明天医疗队就得开展工作,我就没时间回去了,还请两位领导理解!”

王主任、康局长还要挽留,蒋叶真打圆场说:“王主任、康局长,还是让林队长走吧,林队长是神经外科方面的专家,平时忙得很,难得回来一趟,他现在是归心似箭啊。”

蒋叶真出面说情,王主任和康局长只好做罢,王主任要派司机送我,我婉言谢绝了,因为我家离县城招待所不远,离家多年,我很想一个人走走,看看县城这些年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39、乡情

远远地望见家门前老父亲苍老的身影,正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几年不见,父亲背驼了许多,去年父亲从县建筑公司经理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和妈妈一起打理小饭馆,离开县城前,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老两口听说我要回家,高兴得不得了。

雪儿出生后,母亲要给带,但是爷爷奶奶年岁大了,离不开人,把雪儿送到老家丹阳又不放心,所以,自从雪儿出生后,父亲和母亲一直没见过。这次回来,丹阳特意给二老带上了几张雪儿近期的照片。

我快步向父亲走去,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爸!”

父亲见到我,满脸的皱纹一下子绽开了,他伸出粗壮的手摩挲着我的手动情地说:“庆堂,想死我和你妈了!”

“我妈呢?”

“给你熬羊汤呢!”

我们家的小饭馆以母亲熬治的羊汤所著称,母亲熬羊汤的手艺是和我姥爷学的,我们家的羊汤汤白如奶,肉质细嫩,色纯味香,风味可口,母亲还擅长温拌羊肉,调羊肝,红烧羊蹄,炒羊鞭,母亲靠着自己的绝活支撑着小饭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在小县城里远近闻名。

母亲知道我爱喝她亲手熬的羊汤,一大早起来就精选了羊肉,听到我回来的声音,三步两步地从屋里迎出来,“儿呀,让妈看看,快让妈看看。”

“妈,我回来了!”

母亲用粗糙的手抚摩着我的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儿呀,瘦了,工作累的吧?”

“妈,你身子骨还好?”

“好好,他爸,咱儿回来了,赶紧摆桌子吃饭!”

母亲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饭,我陪父亲喝了半斤小烧,半斤白酒下肚,我和父亲都有些兴奋,我破例卷了一支父亲爱抽的旱烟,呛得连咳嗽了两声,父亲看着我的窘态喜上眉梢。

“这种烟冲!悠着点。”

“爸,爷爷和奶奶的身体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大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毕竟岁数大了,我和你妈琢磨着把他们接到县城来住,他们不愿意来,只好我和你妈轮流去,好在小饭馆生意还行,你妈找了个远房的妹妹给照应着。”

“妈,这是雪儿的照片,临走时丹阳特意给挑的。”

母亲接过照片,喜得合不拢嘴,“俺娃长得这个俊,像她妈一样水灵。庆堂,啥时候你领着媳妇回来看看,你爷爷奶奶盼着呢!”

“妈,会的,丹阳也想回来看看。”我敷衍着说,心想,丹阳没白没黑地飞航班,哪有时间呀。

“庆堂,”我爸欣慰地说,“你学有所成,爸心里很高兴,这次随扶贫医疗队回到家乡造福乡里,爸就更高兴了。想不到我老林家祖上积德,能出息一个外科专家,好儿子,你给爸妈争光了。”

父亲的话说的朴实,却是发自肺腑的。我却因为不能在二老身边尽孝而内疚。

“爸,这次回来要跑几个乡镇,第一站就是庙堂乡,到时候我去看看爷爷奶奶,还想……”

“还想什么?”父亲疑惑地问。

“还想给小月上上坟!”

父亲听到这话半天没言语,良久才说:“你能这么做,我很高兴,这些年我们家跟小月家始终有个结,是该解开的时候了,这次即使你回北滩头,你也见不到小月她爸妈,小月她大哥升了副县长了,把她爸妈接到县城里住了。”

我听了父亲的话很惊讶。

“爸,县里有位主管文教卫生的赵副县长,难道就是小月的大哥?”

“正是,你见到了?”父亲点了点头问。

“没有,只是赵副县长今晚宴请我们医疗队,想必他已经知道我回来了。”

“庆堂,”父亲劝慰道,“冤家易解不宜结呀,当年小月她大哥是做的有些过分,但是毕竟人家妹妹是因你而死的呀,慢慢地她家也回过味来了,小月她爸妈见了我也开口说话了。”

“爸,我知道,我心里早就原谅小月她大哥了。”

当年小月她大哥一封举报信险些毁了我的前程,小月出殡时逼着我背尸,让我在北滩头丢尽了脸面,想不到他会升任副县长,而且主管文教卫生,这次医疗队下来,又难免与他打交道,我心里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无奈。

和父亲母亲唠到半夜,又写了明日做学术报告的提纲才睡。躺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睡不着,好容易挨到天亮,天却阴沉沉的,想到一会儿要到县医院脑科中心开业剪彩,小月她大哥一定在,心里有些打怵。

吃罢早饭,我的手机响了,蒋叶真让我直接去县医院,我挂断电话,告别父母,直奔县医院,我知道今天上午的重头戏是我,我要给一百多名医护人员做一场关于神经外科方面的学术报告。

快到县医院时,就看到县医院门前挂满了各色条幅,都是周边县医院祝贺汤子县人民医院脑科中心开业的贺幅,门前还铺了一块红地毯,上面站着七八个礼仪小姐扯着红绸子,周围停了许多县领导的车。

蒋叶真正在与一个人说话,见我过来连忙介绍:“庆堂,这位是汤子县主管文教卫生的赵副县长,赵县长,这位是扶贫医疗队副队长,神经外科专家林庆堂。”

我刚要伸手与赵副县长握手,发现眼前这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月的大哥。我的手伸了一半尴尬地停住了。

赵副县长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庆堂,你终于回来了。”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赵副县长,你好!”

“庆堂,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大哥吧。”

小月她大哥这么一句话,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赶紧改口说:“大哥,想不到赵副县长就是你。叶真,这就是小月的大哥。”

蒋叶真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握住赵副县长的手说:“大哥,让我这样称呼你行吗?”

赵副县长似乎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处长就是当年和我谈恋爱的蒋叶真,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庆堂这次回来有个心愿,就是希望给小月上上坟。”蒋叶真真诚地说。

赵副县长重重地握了握我和蒋叶真的手说:“庆堂、叶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很快典礼就开始了,赵副县长主持,县长讲话后,蒋叶真代表省卫生厅也讲了话,最后是县领导剪彩,当然我也参加了剪彩。我觉得这一剪子剪断的不是红绸子,而是我耿耿于怀的过去,从此我的内心世界将不再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