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吃方便面可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庆堂,晚上我请你吃饭,我们团附近开了个靓汤馆,你该补一补了。”
我这才听出来是姚淼,内心一阵欣喜。
“姚淼,这段时间把我累坏了,你好吗?”我关切地问。
“好不好,来了你就知道了,我等你!”姚淼的口气像是埋怨我没给他打电话。
“那好,我一会儿就到。”
我简单收拾了收拾,出门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省歌舞团方向。省歌舞团毗邻东州大学,离万柳塘公园不远,这一带文化氛围很浓,从省歌舞团大门出出进进的都是靓男美女,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我四处巡视,果然在省歌舞团斜对面有一家阿二靓汤馆,门面古朴典雅,门前停了很多车,看样子生意不错。
我走进阿二靓汤馆时,姚淼正一个人坐在包房里低头喝着野玫瑰花茶,玻璃杯里的红色小玫瑰借着灯光映衬着她妩媚的脸颊,宛若一幅柔美的油画
,极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一袭白裙出水芙蓉般纤细纯净,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不经意间流露出似水柔情。
“姚淼,想什么呢?”
“庆堂,怎么瘦了?眼睛也是红红的,干嘛这样拼命?”姚淼发现了我的变化,心疼地问。
“没什么,搞毕业论文开了点夜车。”我笑了笑说。
“不对吧,好象跟谁叫着劲呢!”
“是憋了一股劲,前一段有一例手术做失败了,影响很不好,开夜车就是想找到失败的原因。”
“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是还没有机会实践。”
“庆堂,今天我请你来,是有事求你!”
“姚淼,我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是事情重要。”
“什么事呀?表情这么沉重?”
没等姚淼回答,服务小姐领进两个人来,男的高大英俊,女女的优雅恬静,脸上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但眉头却锁着一丝惆怅。
“庆堂,这是我们省歌舞团的高团长,这是他的夫人,歌唱家毕老师。”
我赶紧起身与两位艺术家握手,姚淼接着介绍说:“高团长,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起的林庆堂。”
高团长和夫人似乎久闻我的大名,对我特别热情。大家寒暄后,姚淼让服务小姐走菜。
高团长不好意思地说:“林大夫,既然你和姚淼是好朋友,我就不客气了,今天咱们能不能只喝汤,不喝酒。”
我看了看姚淼,姚淼解释说:“他们二位都是歌唱家,很少喝酒。”
我当时就明白了,“高团长、毕老师,不客气,明天上午我有手术,做外科手术前最忌讳喝酒的。”
“我们就以茶代酒吧。”
姚淼说完,端起野玫瑰花茶,大家同时举杯碰在一起。我隐隐感到高团长两口子和姚淼的关系非同一般,更觉得这顿饭大有深意。
“高团长、毕老师,刚才姚淼说有重要事情相求,想必是家里什么人病了吧?”我开门见山点了主题。
毕老师听我说到了正题,眼圈就红了,“林大夫,不瞒你说,是我的女儿病了,她今年才十岁。”毕老师有些激动,声音哽咽了起来。
高团长接着说:“孩子七岁那年,有一天放学回家,突然感觉视线模糊,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从那天开始,孩子就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我们四处求医,孩子的视力却没有一点好转。”
“庆堂,这孩子聪明极了,从五岁就开始跟我学跳舞,孩子酷爱舞蹈,是个舞蹈天才,只可惜……”姚淼惋惜地说。
毕老师接着说:“起初,我们一直看眼科,后来又看了中医,全都无济于事,姚淼说,是不是脑袋里长了什么东西,压迫了视神经,这才想到了神经外科。今天请林大夫来,是想请林大夫给拿个主意,到底怎么办好?”
我终于明白姚淼为什么表情沉重了,很显然,孩子病得不轻。
“孩子做过CT、核磁共振吗?”我蹙眉问。
“没有,以前就以为是眼睛出了问题呢。”毕老师摇了摇头说。
“明天上午我有手术,这样吧,姚淼,明天下午你们领孩子做个核磁共振,片子出来以后,再决定怎么办。”我谨慎地说。
高团长和夫人连声称好,我一直想在姚淼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的才华,始终没有机会,我期待着孩子的病不重,靠我的水平足可以治愈,这样,我在姚淼的心目中就真成白马王子了。
我胡思乱想着吃完了这顿饭,本想和姚淼单独坐一坐,但看高团长两口子愁眉苦脸的,我和姚淼都没了情绪,我打车回到医院才八点多。
34、挑战
第二天上午我和穆主任做了一例脑垂体瘤手术,午饭后,我就在医生办公室等姚淼电话,果然一点多钟,我的手机响了,姚淼说老高两口子带着孩子马上就到。
我赶紧下楼去接,刚出电梯口,就看见姚淼在前,老高两口子领着孩子在后,走进了门诊大楼。
我一眼就被孩子的大眼睛吸引住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嘴唇一样荡漾着笑意,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说话。
我赶紧走过去蹲下身,抚摸着孩子黑亮的头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高蕾,叫我蕾儿吧,叔叔,你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孩子。
“蕾儿,叔叔会努力的。”
“叔叔,你要是能治好我的眼睛,我给你跳孔雀舞,好吗?”
“好的,蕾儿,叔叔最喜欢孔雀舞了。”
“庆堂,孩子能做上核磁共振吗?”姚淼关切地问。
“放心吧,我都打好招呼了,高团长、毕老师,我们走吧。”
核磁共振做得很顺利,片子出来后我大吃一惊,原来在蕾儿大脑右侧海绵窦区长了一颗花生米粒大小的肿瘤,就是这个肿瘤导致蕾儿失明的。
这个病例在国内十分罕见,做手术的难度和风险都很大,老宁死在手术台上的阴影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再也不敢贸然行事了,我简单地介绍了情况后,建议一起去找穆主任,老高两口子一听我的介绍,眉头紧锁了起来。
“高团长、毕姐,”姚淼安慰道,“别着急,估计穆主任会有办法的,你们和庆堂去吧,我和蕾儿在外面等着。”姚淼是怕孩子听到病情后害怕。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穆主任办公室的门,简单介绍了情况后,穆主任仔细看了片子,沉思良久没说话。
“穆主任,能治吗?”高团长焦急地问。
“高团长,这是一个神经鞘膜瘤,长在了供血异常丰富的海绵窦区,是神经外科的禁区呀!”
“穆主任,什么是海绵窦?为什么海绵窦是禁区呢?”高团长不解地问。
“海绵窦是六面体结构,”穆主任顺手拿过脑模型介绍说,“它的外侧壁由深浅两层脑膜构成:深层较薄,与覆盖颞骨、斜坡和蝶骨的骨膜连续;浅层较厚,与中颅窝、前床突、蝶鞍、斜坡和天幕的硬脑膜连续。通常认为,海绵窦是一团围绕颅内动脉的粗细不等的静脉丛,相邻的静脉管互相黏着形成小梁样结构,海绵窦外侧壁的两层硬脑膜间从上而下有动眼神经,滑车神经、三叉神经眼支、三叉神经上颌支、三叉神经下颌支;海绵窦内有外展神经。正因为海绵窦区周围有很多根重要的血管和颅内神经,术后轻则引起神经功能障碍,重则出现大出血,使手术无法进行,所以一直视为神经外科手术的禁区。不过,我们医院一直没有停止对海绵窦区直接手术的探索,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穆主任,如果不做手术会怎样?”高团长蹙眉问。
“那肿瘤会继续发展,同样会危及孩子的生命。”穆主任直言道。
高团长听罢瞒脸愁云,紧锁双眉。
“这样吧,高团长,你们先回去,我们会仔细研究孩子的病情,尽快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手术方案。再让孩子住院,怎么样?”穆主任诚恳地说。
“穆主任、林大夫,拜托了!”高团长充满期待地说。
我送老高两口子和姚淼走时,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我更是忐忑不安,因为这例手术不仅对我是一次巨大的挑战,就是对穆主任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我能体会到姚淼的殷殷期盼之情和孩子父母救女心切的痛楚。
姚淼上车时深情地望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鼓励、信任和企盼,我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手,象是在告别,又象是在挽留。
送走姚淼,我又折回到穆主任办公室。
“庆堂,这是我做过的十四例海绵窦手术的全部资料,男的八例,女的六例,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五十五岁之间,其中,海绵状血管瘤四例,神经鞘膜瘤七例,脑膜瘤三例,你拿回去先看看。另外,我们分头查阅一下国内外的资料,务必救救这孩子。”
我拿着这些凝聚了穆主任心血的资料心里非常激动!
“穆主任,这事您的心血呀!”
“庆堂,要想让中国的神经外科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光靠一两个名家是不行的,靠我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就更不行了,必须培育一大批德才兼备、年富力强的学科接力人,去吧,我给你一周时间,一周后,我们碰头研究手术方案。”
离开穆主任办公室后,我一头扎进了资料室,并上网查找了国内外关于海绵窦神经鞘膜瘤的所有相关信息,后来又扫荡了省图书馆、母校图书馆,还发动蒋叶真找到了一些国外的资料。
综合了所有资料信息后,一个全新的手术方案在我心中酝酿而成,我的信心大增,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但上一次手术失败的教训提醒我,要冷静,要沉着。
随后的几天我一头扎进解剖室,在尸体上反复演练,验证自己的手术方案,谢丹阳见我整天魔魔怔怔的,嫌我不理她,找茬和我吵架,我没时间搭理她,她越发恼火,有一天竟然在我耳边喊:“林庆堂,姚淼来了!”我一下子精神了,“哪儿呢?哪儿呢?”气得谢丹阳大骂我无耻。我也只好忍了,因为我心里清楚,我之所以对这个病例这么着魔,确实有姚淼的因素。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向穆主任汇报我的手术方案。穆主任听完我的汇报后,许久没有说话,他慢慢点上一支烟,缓缓地吸着,沉思许久才开口。
“庆堂,即使采用神经影象导航技术精确定位,用最先进的‘MEDREX’开颅手术系统,手术的难度和风险仍然很大,不过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向院里申请一具和患者一般大的女孩的尸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反复地演练,争取手术万无一失。”
“穆主任,那我就通知患者住院了。”
“好吧,到时候我给你做助手,另外,我将这个病例的情况也告诉了元文和爱华,他们也做了相应的准备,希望我们齐心协力闯过这个禁区。”
我被穆主任的殷切期望所鼓励,怀着激动的心情给姚淼打了电话。
“姚淼,通知老高让孩子住院吧。”
姚淼听了很高兴,“庆堂,你一定找到好的办法了。”
“只能说是目前国内最好的办法。”
“手术后会是什么结果?”姚淼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
“不出意外的话,蕾儿不仅可以重见光明,还可以继续和你学舞蹈。”
“真的吗?”
“不过,姚淼,手术风险很大,我会尽力的!”
“庆堂,你一定要成功,这是老高和毕姐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死在美国了。”
“怎么回事?”
“老高和毕姐是我父母最好的朋友,十二年前省歌舞团应邀去美国演出,不曾想出了车祸,我父母和老高八岁的儿子都死在了异国他乡,老高和毕姐幸免于难,那年我才十五岁,这些年他们待我像亲人一样,庆堂,所以恳请你一定要救救蕾儿。”
想不到姚淼还有这么伤心的往事,我沉默了半天才说:“姚淼,通知老高和毕姐让孩子住院吧。”
我不敢把话说满了,我知道挡在我面前的是怎样的一座高山,翻跃靠的不仅仅是胆略和勇气,最重要的是医学智慧。挂断姚淼的电话,我才感到这一家三口在姚淼心目中的分量。
35、红舞鞋
我把高蕾安排在了单间病房,姚淼几乎天天来护理蕾儿,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在姚淼的心中就象是自己的孩子。能和姚淼天天见面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把这份爱隐藏在心中化作攻克手术的动力。
手术的前一天,我去病房看蕾儿,老高和毕姐不在,姚淼也没在,蕾儿一个人坐在床上,手里摆弄着一双漂亮的红舞鞋。
“蕾儿,你的红舞鞋太漂亮了!”
“是姚老师送我的,可惜我看不见它,只能用手摸。”
“蕾儿,你一定会看见它的。”
“真的?林叔叔,你保证!”
“我保证!”我郑重地说。
“林叔叔,你听过红舞鞋的故事吗?”
“没有,给叔叔讲讲好吗?”
“好的,”蕾儿忽闪着大眼睛说,“从前有一双非常漂亮、非常漂亮的红舞鞋,女孩子无论谁穿上它都会成为舞蹈公主,因此女孩子们见了这双红舞鞋眼光都发亮,都兴奋得喘不过气来,谁都想穿上这双红舞鞋翩翩起舞一番,可是女孩子们都只是想想而已,没有谁敢真的把它穿在脚上跳舞,因为老人们说,这双红舞鞋是一双有魔力的鞋,一旦穿上跳起舞来,就会永不停止地跳下去,直到耗尽舞者的全部精力为止。但是仍然有一个喜欢跳舞的女孩实在抵挡不住这双红舞鞋的魅力,不听家人的劝告,悄悄地穿上红舞鞋跳起舞来,果然,她的舞姿轻盈美丽,无人能及,女孩感到有舞不完的热情与活力,她穿着红舞鞋跳过大街小巷,跳过田野乡村,她跳得所有女孩子都透去羡慕的目光。女孩自己也感到极大地满足和幸福,她不知疲倦地舞了又舞,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了,观看女孩跳舞的人群也都回家休息了,女孩开始感到疲倦,她想停止跳舞,可是,她无法停止脚步,因为红舞鞋还要跳下去。狂风暴雨袭来了,女孩想停下来躲风避雨,可是脚上的红舞鞋仍然在快速地带着她旋转,女孩只得在风雨中跳下去。女孩跳到了陌生的森林,她害怕起来,想回温暖的家,可是红舞鞋还在不知疲倦地带着她往前跳,女孩只得在黑暗中一面哭,一面继续跳下去。最后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人们发现女孩安静地躺在一片静静的草地上,她的双脚又红又肿,女孩累死了,她的旁边散落着那双永远不知疲倦的红舞鞋。林叔叔,我的故事好听吗?”
“这个小女孩真可怜!”
“我倒是很羡慕她。”蕾儿认真地说。
“为什么?”
“为自己喜爱的舞蹈而死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