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松有些发牢骚：“我主要是觉得这种钱花得没名堂，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上次一二八战事又怎么样，扔几个炸弹，乒乒乓乓打一阵就完了。捐款、公债，还不晓得落到谁的口袋里。”
顾业成不便和他争辩，只是轻声轻气地解释：“这一次不一样，日本人实力比前几年强，野心也越来越大。我们也总不能像上次那样一再退让了。加上国共合作，看上去政府是要硬拼一下。这几天老百姓个个热血沸腾，为国家帮忙已成为义不容辞的事，你我都是上海滩的头面人物，要是不冲在前面做点事，岂不坍台？”
王鼎松的话里掺和着妒意和嘲讽：“现在上海滩的头面人物已经是你啦，你知道吧，江上蛟对蒋委员长送你的那把手枪很耿耿于怀，那就是头面人物的象征啊！至于我嘛，已经隐退，只想求个太平。我知道你是想做一番事业的，不过——”他告诫道：“日本方面你最好也不要得罪，不要做得推门落闩，将来不好见面！”
顾业成道：“的确，日本方面曾派人和我商谈合作开办中日建设银行的事。但是一.二八以后，人人都恨日本人，如果我真的和他们合作，岂不要被国人指着鼻子骂？再说我的生意经再精，恐怕也精不过日本人，真的合作起来，也未必能占到他们的便宜。现在战端一开，双方已变成敌对状态。我已看清日本人合作是假，侵吞中国是真。从卢沟桥事变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月，他们已先后侵占了北平、天津，我看下面就要轮到上海了！”
果然，几天后上海就被卷进了战火。
1937年八月十三日早晨，日本海军陆战队跨越淞沪铁路冲入宝山路，用大炮轰击江湾、八字桥。停泊在吴淞、高桥的日舰，也朝虬江码头一带用巨炮猛轰。
第二天清晨，战事转剧。中国军队将杨树浦、平闵路和公大纱厂一带的日军全部包围。又攻克极司菲尔路丰田纱厂，掩护千万难民避入租界。
破晓时分，中国空军出动，轰炸黄浦江中的日本旗舰“出云”号。
日本飞机起飞阻拦，双方激战。
全上海市民，男女老幼，都涌向外滩观看空战。
这天早上洪正秋正带着摄制组在外滩拍外景。
取景框里，女主角刘晓男和男主角正在对戏，忽然许多市民冲进了画面，涌到江边手指着空中。
江面上空，中日军队的空战已经开始了。
“导演，片子还拍吗？” 摄影师问洪正秋。
洪正秋激动地：“快拍呀！”
摄影师不明白：“这么乱哄哄的，还怎么拍呀？”
洪正秋一指空中：“这么难得的空战场面，你还不赶快把它抓拍下来？这可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啊！”
刘晓男跑到他身边，亲昵地道：“就像我们当年拍五卅血案一样，对吧？”
洪正秋说：“我们是搞电影的，我们有责任为后世留下这些历史画面！”
男主角也跑到刘晓男身边问她：“晓男，听说你那个双胞胎哥哥不肯要你爸爸的出租车公司，宁愿去当空军了？”
晓男兴奋而自豪地：“是啊，他的部队就驻在上海，说不定他正在那些飞机上，向日本军舰投弹呢！”
这时候，江面上的日本军舰向中国飞机开火了，而中国空军的飞机也开始俯冲投弹。
一些炸弹落了下来，虽未击中日本军舰，但在江面上炸起了高高的水柱，就这场景就足以使观战的老百姓为中国空军而欢呼助威了。
轰炸机在黄浦江上空飞旋着。
分队长祝鸿信在前舱驾驶飞机，轰炸员明达鹏在后舱里准备投弹。透过机舱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其他中国飞机和日本军舰交战的场面。
祝鸿信下达命令：“轰炸员注意，我要俯冲了，做好投弹准备！”
明达鹏在后舱里回复着：“轰炸员明白，投弹准备完毕！”
祝鸿信一压操纵杆，飞机向着日本军舰俯冲而去。
从挡风玻璃里看出去，日舰越来越近了，祝鸿信大喊一声：“投弹！”
后舱里，明达鹏也大喊一声：“投弹！”
他使劲按动了投弹把手。
看着越来越近的日舰，祝鸿信兴奋地高喊：“命中！”
飞机俯冲下去，又拉了起来，但是并没有炸弹从机腹落下。
后舱里，明达鹏还在反复地按动投弹把手。
祝鸿信愤愤地喊道：“明达鹏，你为什么不投弹？”
明达鹏委屈地大叫：“队长，我投了！可是炸弹没有落下去！”
“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概是机械出故障了！”
祝鸿信命令：“排除故障，再试！”
飞机拉起，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子，再次向日舰俯冲。
祝鸿信下达命令：“轰炸员注意，我要再次俯冲，做好投弹准备！”
明达鹏不太有信心地：“轰炸员明白，投弹准备完毕！”
祝鸿信再次压下操纵杆，飞机向着日本军舰俯冲而去。
从挡风玻璃里看出去，日舰又一次越来越近了，祝鸿信大喊一声：“投弹！”
后舱里，明达鹏也大喊出一声：“投弹！”
他使劲按动了投弹把手。
看着越来越近的日舰，祝鸿信声嘶力竭地在叫：“你快投啊！”
明达鹏几乎是带着哭腔：“队长，我投了，可是炸弹没有反应啊！”
飞机俯冲到最低点，只能再次拉起来。
祝鸿信仰天长叹：“真是见了鬼了！”
正在这时候，飞机猛烈振动起来，并从机翼上拉出一了条黑烟。
明达鹏大叫：“队长，飞机中弹了！”
祝鸿信大叫：“知道了，镇定！”
他打开了与基地的通话联系：“04号呼叫基地，04号呼基地，04号机械故障，炸弹投不出去，炸弹投不出去！现在机翼负伤，请指示，请指示！”
基地传来的声音：“单机退出战斗，选择安全空域返航！”
祝鸿信回答：“04号明白。”
丹顿家位于浦西江边上。从他家前厅的大落地窗，就可以看到黄浦江上空正在进行的战斗。他一面在看着江面上的战况，一面在调台，收听广播。
播音员在收音机里说着：“……日本领事今天早上声称，他迄今未收到日本提出的要所有中国军队从非军事区撤出的答复……”
丹顿把音量调大，他透过窗户注视着停泊在江面上的日本军舰，他能看到日本海军陆战队正从军舰登上平底的登陆艇。
广播中的声音：“……英国、法国和美国的领事发出遏制日本的紧急呼吁……”
潘凯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爸爸，我要马上去报馆，赶发战争情况！”
“你要当心，日本兵就要在虹口登陆了，在这里就可以看到他们。”
潘凯兴奋地：“我刚刚得到消息，八十八师已经抵达北站，他们会把日本人赶进黄浦江的！”
丹顿道：“可是—前些天英国领事找我谈话，他已经表达了对《上海星报》强烈反日立场的担心！”
“没关系，我们的报馆在租界里，我想日本人还不敢占领租界，起码暂时还不敢！”
轰炸机在返航。
明达鹏透过他面前的瞭望窗，看到机腹下是繁华的上海市区，前方不远处就
是大世界那尖尖的塔楼。
他心情复杂地喃喃自语：“大世界，那是大世界！”
忽然，机身震动了一下，把他从走神中带了回来。他向前面问道：“队长，我们怎么飞到市区来了？”
祝鸿信在前面说：“这里是非交战区，可以躲开日军高炮的火力。”
明达鹏担心地：“队长，飞机伤得严重吗？”
“勉强还可以飞回去，只是带弹着陆会有些危险。”
“飞机怎么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祝鸿信道：“右发动机损伤失速！要是刚才把那颗炸弹投下去就好了，八百磅啊，要是落在他们的旗舰`出云’号上，我们就立大功了！可是现在，只剩了一个发动机，我们还要带弹着陆。”
明达鹏恨恨地：“真是倒霉！这颗炸弹为什么就投不下去呢？”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用手去按投弹把手，突然，他惊呼一声：“糟糕！”
前舱祝鸿信问：“怎么啦？”
明达鹏拖着哭腔：“队长，炸弹—掉下去了！”
祝鸿信目瞪口呆：“什么！”
大世界门口的爱多亚路上。
市民们仰着头，纷纷在观看着一架机尾冒着烟的国军飞机从上空飞过。
忽然，他们看到从机腹下落下了一个黑点。他们开始还疑惑着，只到有人反应了过来，高喊：“炸弹！”行人这才纷纷忙着躲避。
潘凯正要出门，一辆使馆的轿车急驶而来停在门口，从车上下来的竟是英国领事沃克。
丹顿惊讶地迎出去：“领事先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沃克说：“我刚刚参加了由上海各方参加的联席协调会议，在会上日本人正式向我们提出了抗议，说我们违背了公共租界的中立！”
丹顿诧异地：“我们英国人？”
沃克严肃地：“确切地说，是由你儿子主办，并由你出资支持的《上海星报》，”他拍拍手上拿着的几张报纸，“这张报纸一直在攻击日本人，从天皇到士兵！”他的声音由于极力抑制而发抖，“你们难道不明白现在事情有多麻烦吗？”
潘凯毫不客气地问道：“对谁麻烦？我们还是他们？”
沃克摊开手说：“谁也不想在上海打仗，战事本来在北方进行，日本人不想打，蒋也不想打。可是你们的报纸—”他又扬了扬那迭报纸，“点燃抗日的怒火，挑起战争……”他因为愤慨而脸色通红。
潘凯嘲笑地：“笑话，一张报纸能点燃战火？确实，英国人不希望看到上海开战，蒋也不想打，但是日本人不这么想，他们早就想下手了，战争不管怎样都是要发生的，只是迟早问题。你看，日本兵已经在登陆了，而八十八师正开到北站一线去阻击他们！对不起，我要赶到报馆去发稿了。”
他跳下台阶，跨上停在门口的摩托车，飞驰而去。
沃克看着他的背影：“我怀疑你这个儿子丝毫也没有英国血统！完全不知妥协，要知道，仗一打起来，上海就完了，我们英国人在上海的利益将损失惨重！”
丹顿也看着潘凯背影消失的方向：
“他是在中国出生的，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候在市区方向传来了一个重重的爆炸声，震得丹顿家的窗玻璃都在抖动。
他们互相看着：“好像有炸弹落到市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