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凯自豪地:“我所投身的事业也许有点危险,但是做一个资本家就不危险吗?我知道你也做过危险的事。”
“我?你指的是什么?”
潘凯说:“你过去做过鸦片生意,是吗?你很清楚鸦片对人的害处!”
丹顿辩解地:“我只知道鸦片对那些上瘾的人有害。我吸过鸦片,你妈妈也吸过,可我们并没有成瘾啊!”
“可是我们半个国家的人都受到了鸦片的毒害!”
丹顿惊讶地问:“你说我们半个国家?”
潘凯肯定地点点头:“是的,我们中国。你是英国人,而我是中国人!”
丹顿沉默了。
“对了,有一件事我不好直接跟妈妈讲,请你告诉她吧,从下个星期起,我要搬出家里了!”
“为什么?”
“我要和亚男同居,在家里不方便。”
丹顿吃惊地:“仅仅是为了爱情吗?”
潘凯说:“对革命者来说,爱情和工作有时候是分不开的!”
夜晚,一辆黄包车一处偏僻的街头。
黄包车里,潘凯和亚男并肩坐着,互相搂着对方的腰。
亚男悄声问:“潘凯,你说我们这样叫苦力拉着,算不算也是一种剥削呢?”
潘凯看着前方:“等革命成功后,就不会有黄包车了。我宁愿出力拉车也不愿跷着腿坐车,但为了打掩护,就得坐!”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从家里搬出来住?我怕爸爸妈妈阻拦,只给他们留了张条,我想他们会伤心的。”
潘凯说:“上级要我离开学校,来办一份报纸。而两个年轻人的爱巢,就是报纸编辑部的最好掩护。”
亚男问:“为什么地点要选在租界里?在中国人自己的地盘上不是更好吗?”
潘凯笑笑:“你不懂,在这个年月,中国还有哪里比租界更安全?现在并不是国民党要抓我们,如今两党都要打日本鬼子。”
“办一份党报吗?”亚男问。
“不,办一份民间的报纸,宣传抗日,这比党报更有用。当然,党会在背后指示我们,你和我,还有别的参加办报的同志。”
刘晓男正在佟小海帮助下把客厅布置成一个开生日派对的场所。
她把她的各种剧照和影剧海报或贴或挂在四周墙上。
佟小海登着一架梯子,往客厅中间的大吊灯上系着彩带,这些彩带将牵到屋子的四周。
贝玉洁从楼上下来,走到晓男面前,打开一个首饰盒子:“晓男啊,你看这串珍珠项链,漂亮吧?”
晓男惊讶地:“这串珍珠怎么是黑的呀!”
“这是海珠,是真正的合浦黑珍珠,比白珍珠名贵多了!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就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吧!”
晓男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贝玉洁说:“这串黑珍珠实在太艳了,我戴不出去的,给你戴倒正好!我本来打算留着等你出嫁时送你的,等不及了,就提前送你吧!”
晓男说:“不要啦,你还是留着送给亚男吧。”
贝玉洁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亚男是我亲生的,你不是;可我是把你当亲生的一样看待的,我生气的时候也骂过你,你不要记恨就好!”
她说着把项链给晓男戴在了脖子上。
晓男感动地:“姆妈,那我谢谢你了!”
“你跟亚男好像是弄颠倒了,亚男倒是我亲生的,却野到外面去住了,也不知道他爸爸能不能找到她?好啦,我要到查理饭店去了。”
晓男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给你定生日蛋糕呀,全上海就是那里的蛋糕最好!”
佟小海在一边说:“阿姨,你不用亲自跑去,打个电话定就行了。”
“那里的蛋糕有好多种花头呢?我要去挑一个最漂亮的!”
贝玉洁走出门去,刘晓男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呆。
佟小海说:“晓男,这串黑珍珠真的很漂亮!我看你姆妈现在对你,真的是比对亚男还要好了!”
晓男若有所失地:“可是对我再好,也不是亲生的姆妈。哎,小海,你说,我这个生日派对,能不能请我的亲生姆妈也来参加?”
“我是外人,不好说。不过我听我妈妈说,有一次你爸爸和韩如冰阿姨坐在一起看戏,你家里的姆妈看见就打翻了醋瓶子!你要是不想你阿爸和阿姆妈在家里吵架,最好不要这样。”
晓男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合适。可是我在家里风风光光地过生日,我的亲生姆妈却不能参加,不是叫她太冷清了吗?”
佟小海建议道:“那你可以这样啊,你在家里过一个生日,再到你亲生姆妈那里去过一个生日,这样不是让两个姆妈都高兴了吗?”
晓男说:“对了,那我今天晚上就先陪我的亲姆妈去过生日!”
刘晓男怀里捧着一个蛋糕盒子,坐着恭正出租车公司的轿车开近景阳里的时候,正好看见韩如冰开门送一位年纪和她相仿的男青年出来。
她看见韩如冰爱抚地替那男青年理理衣服和头发,然后把他送上了黄包车,并目送着他离去。
刘晓男下了车,悄悄地走到韩如冰身后,看见韩如冰仍在看着那辆远去的黄包车。
晓男忽然伸出嘴去在韩如冰脸上亲了一下,叫了一声:“姆妈!”
韩如冰这才回过头来,见是晓男,笑道:“你这鬼东西,吓我一跳!”
母女俩进了屋,晓男一边把蛋糕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一边道:“姆妈,爸爸明天要在家里给我过二十岁生日……”
韩如冰纠正道:“不是二十岁,是十九岁。”
“我知道!可是爸爸说:十字头的大生日要在九字头上过。过大生日,没有姆妈参加多扫兴啊,可是我家里有一个姆妈,不便请你去,就只好提前一天,来和我的亲姆妈一起过一个二十大寿啦!”
韩如冰笑道:“算你孝顺,有了后娘,没忘亲妈!”
晓男边插蜡烛边说:“那怎么能忘呢?今天这个蛋糕上的蜡烛,我要姆妈帮我一起吹!”
韩如冰感慨地:“真快啊,一眨眼我的小囡都虚二十岁了!”
晓男忽然想起来:“哎,姆妈,刚才你送的那个人是谁啊?”
韩如冰怔了一下,考虑着该怎样回答:“哦,他说他急着要回去,要是你早来一步,我就无论如何也留他下来一起吃晚饭了!”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谁呢?”
韩如冰脱口而出:“他是你哥哥!”
晓男惊讶地:“哥哥?我什么时候忽然有了个哥哥?这可太有趣了,我居然有个哥哥!你和爸爸怎么从来也没说过?”
韩如冰看着她,改口道:“你爸爸怎么会知道?他是我的干儿子,叫达鹏。”
“干儿子?”
韩如冰说:“达鹏是你卢佳龄阿姨和哈逊先生的养子,他认我做干娘,不就是你的哥哥了吗?”
晓男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干儿子呀,我还以为他也是你和我爸爸生的呢!”
韩如冰叮嘱她:“回去你不要和你爸爸说,免得他多心。”
晓男不明白:“姆妈,可是你为什么要认一个干儿子呢?”
韩如冰说:“在你卢佳龄阿姨的那些养子养女中,他跟我最亲热、最投缘!你虽然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是在家里有爷有娘,不能天天陪在我身边;有一个干儿子时常来看看我,不是蛮好么?”
晓男抬起头来看着她:“姆妈,你是不是一个人生活,感到孤单才认干儿子的?”
韩如冰看着她:“就算是吧。”
晓男认真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和爸爸和好,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呢?”
韩如冰笑道:“说傻话!一家人?让人家笑话你爸爸有妻有妾?现在不是从前了,有妻有妾不再是光彩的事了?再说,我这样脾气的人,也不会甘心当姨太太啊!我是一个独立的女人,已经独立惯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刘晓男问:“可是,二十年前你和我爸爸为什么要吵翻分开呢?”
韩如冰笑了:“你出生前的事,你管它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是爱你的,你爸爸也是爱你的,就连你在家里的姆妈也没有把你当继养女儿看,这不是蛮好吗?”
刘晓男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我想知道到底是你更爱我爸爸呢?还是我在家里的妈妈更爱我爸爸?”
韩如冰反问她:“你说呢?”
刘晓男神色有些黯然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我爸爸肯定是吵架吵伤心了,才不肯结婚;而我家里的姆妈虽然和我爸爸结婚了,可是他们却经常吵架!”
韩如冰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世上那么多夫妻,梁山伯和祝英台,罗密欧和朱丽叶又有几对?有句俗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世上大多数夫妻恐怕都是这样的。我这只鸟虽然不愿意住在你爸爸的那个鸟巢里,但是有一天如果你父亲的巢没有了,现在和他住在一个窝里的那只雌鸟也自顾自逃命飞走了,我是不会丢开他不管的!”
刘晓男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姆妈,真的吗?”
韩如冰认真地点点头。
刘晓男开心地:“好,我们母女俩过生日,点蜡烛!”
她划着了火柴,去点那只小蛋糕上的蜡烛。
刘恭正家客厅里,一只华美的大蛋糕上二十支蜡烛火焰飘摇。
蛋糕面前站着一脸幸福的刘晓男。
她的周围站着亚男、刘恭正和贝玉洁。
在她一家人后面站着前来参加生日派对的来宾们。
和刘恭正同辈的客人有:佟光夫、项松茂、丹顿夫妇、洪正秋。
和刘晓男同辈的有:潘凯、佟小海,还有顾业成的儿子顾伟平。
在飘摇的烛光中,大家在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忽然,远处响起了几声沉闷的炮声。歌声被打断了。客人们面面相觑。
刘恭正问:“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