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松茂是在一家馄饨店里巧遇化学家吴蕴初的,这一巧遇催生了味精这样一种商品。
当时正项松茂坐着等待馄饨端来,桌对面还坐着两位客人,有一位便是化学家吴蕴初。项松茂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放进汤里。这引起了同桌的另一位正在吃饭的客人的好奇:
“你在汤里放什么东西?喝得这么有滋有味?”
吴蕴初有意识地做宣传:“你要尝尝吗?你可以尝尝看?”
他说着随手倒了一点在那人的汤碗里,谁知那人却骂了起来:“你怎么好乱往我的碗里放东西?你是什么意思?”
吴蕴初解释道:“我没有不好的意思,这也不是坏东西……”
那人打断他:“谁知道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蒙汗药也不知道?最近报上就有说有人被蒙汗药迷倒被抢了钱的事!你这要是毒药呢?”
吴蕴初哭笑不得地:“你放心,我这个绝不是毒药!”
那客人道:“我不管,我这碗馄饨汤不能吃了,你要赔我的!”
项松茂在一边看得有趣,问道:“你拿什么东西放在人家的碗里?”
吴蕴初说:“这东西很鲜的,我好意请他尝尝,想不到他反倒怪我。”
那人依然不依不饶地:“你赔我的馄饨!”
这时候正好项松茂要的馄饨上来了,他对那人道:“好了不要吵,这样吧,我这碗给你,你这碗我来吃,不就行了吗?”
那人白了他一眼,端了他的馄饨到另一张桌子去坐了。
项松茂端过那只碗来喝了一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吴蕴初迫切地问:“你觉得怎么样?这汤是不是很鲜?”
项松茂说:“这家的馄饨我经常吃,今天这个味道确实比平常鲜得多。”
吴蕴初得意地拿出那个小瓶子:“这全是它的功劳啊!”
项松茂兴趣地:“你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买来的?”
“什么买来的?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出来的?”
“是啊,是我自己做的。我要是有资本,自己办个厂,把这东西生产了卖出去,不打败日本的味之素才怪呢!”
项松茂顿时眼睛一亮:“来来来,我们好好谈!”
吴蕴初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办药厂的,这是我的名片。”
吴蕴初接过来看:“龙虎人丹;中华制药公司?”
原来的中英大药房。现已挂上了“中华制药公司”的牌子。
项松茂带着吴蕴初走来,一边自豪地对他说着:“你看,这就是我的公司。”
吴蕴初说:“我知道这个地方,这不是刘恭正的中英大药房吗?”
“没错,但是我已经筹资从刘老板那里把它盘了下来,自己当老板了,把它改名叫中华制药公司。我的公司是做药的,你是学化学的,无论是做西药还是做你的这个东西,你的专长在这里都大有用武之地,干脆就到我这里来干吧,怎么样?”
吴蕴初高兴地:“好啊,不过有个前提,我可以帮你研制新药,但你也要帮我把这个提鲜味的东西作为一个产品生产出来。”
项松茂也开心地:“你能带一个好产品来,我是求之不得!只是,好产品要有个好名称,你这个东西,有没有名称?”
“我还没想好,但是考虑到最香的东西叫香精,最甜的东西叫糖精,那么我搞出来的这个最鲜的东西,不妨就叫做味精,你以为如何?”
项松茂一拍手:“好!这个名字和市面上的味之素既能搭得上,又比它响亮!你知道吧,我们公司生产的龙虎人丹,就是和日本的仁丹唱对台戏的;如果再生产出味精,就又多了一样可以和日本人叫板的产品了!”
吴蕴初说:“产品名叫味精,那么商标可以叫天厨。我连广告词都有了:`天厨味精,完全国货,价廉物美,胜过味之素!”
项松茂和他击掌:“一言为定!从明天起,你就来上班吧。看来和日本人的擂台,我中华制药公司是打定了!”
他和吴蕴初边走边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请吴蕴初坐下,自己也在办公桌前坐下,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印得很精美的日式请柬。他拿起来看着,眉头皱了起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职员答道:“这是日本东亚公司森口义雄派人送来的,他说想约你谈谈。”
项松茂的眉心打起了一个问号:“森口义雄想约我谈谈?”
项松茂如约来到那家十分讲究的日本餐馆。森口义雄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
“项先生能应邀前来,我十分高兴!”
项松茂态度冷淡地:“森口先生郑重约请,我不来,显得不够礼貌。”
森口义雄指指已经摆好酒菜的榻榻米:“项先生,请坐。”
项松茂站着不动:“对不起,我不习惯你们日本人的坐法,这种脱鞋上炕的坐法,在我看来,是跪。”
森口义雄笑道:“项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日本人的这种坐法,是从古代中国学来的,在汉唐时代,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坐的。项先生不会这样坐,岂不是忘了祖宗吗?”
项松茂反唇相讥:“既然你们日本人的这种坐法是从我们中国学去的,那么我是不是也要和你打官司,说你们日本人的这种坐法侵了我们中国人的权,而要求法庭不许日本人这样坐呢?”
森口义雄用和解的口气:“看来项先生还在生我们打官司的气。中国有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中国还有一句话:不打不相识。日本仁丹和中国龙虎人丹打过官司,我也和你项先生因打官而相识。今天我请你来,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好好地攀谈攀谈。”他看项松茂还站着,“项先生,请入座吧。”
项松茂不为所动地:“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习惯这种日本坐法。”
森口义雄委婉地:“项先生,我是在上海最高级的日本餐馆请你,你总该入乡随俗吧?”
项松茂态度强硬地:“可你是到中国的地盘上来做生意,也应该入乡随俗吧?”
森口义雄无奈地:“好吧,那就破一个例,搬两把椅子来,我和项先生按中国人的坐法对面而坐!”
待者搬来了椅子,放到项松茂面前。
项松茂坐下:“谢谢森口先生的盛情!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
事情好谈?”
“谈生意谈生意,生意都是谈成的嘛。”
“森口先生要和我谈生意?”
“是啊。我听说,项先生刚刚把龙虎人丹从刘恭正那里买了过来?”
“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做生意,消息就是钱嘛。我还听说,为了筹到盘下龙虎人丹的这笔资金,项先生不但把自己的所有家当都押上了,为此还负了不少债。”
项松茂警觉地:“我筹资,我借钱,这和森口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森口义雄道:“我是为项先生担心啊!”
“你为我担心?”
“我觉得项先生此举风险太大,一旦龙虎人丹经营不下去,你不但将倾家荡产,而且还负债难还!”
项松茂冷笑道:“森口先生当然希望龙虎人丹经营不下去,但是我不会让你的这个希望成为现实的。”
“我知道项先生为龙虎人丹花费了不少心血,一心想用它来取代日本仁丹在中国市场的地位。但是据我所知,你这几年的苦心经营,效果并不像预想的那么好。”
“森口先生何以见得?”
“让我用数字来说话吧。据海关贸易总册资料统计:1915年从日本进口的仁丹和清快丸两种药品有95094关平两,约值十五万银元。仁丹在上海、天津、武汉都设有中心推销点。在上海由我的东亚公司批售。东亚公司除批销日本药品外,还兼售洋布、毛巾、花露水等,但这些商品,其实都是为仁丹开路的,可以说,我们日本人在仁丹的推销上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除了翘胡子广告连中国的穷乡僻壤也到处可见之外,我们还用赊销的方式发货给各地的经销店,赊期可长达十个月,使各经销店不仅可以出售仁丹挣钱,还可以套用仁丹的货款做其他生意赚钱,这是龙虎人丹无法做到的。所以日本仁丹在中国的优势,不是凭一个龙虎商标就能撼动的。”
项松茂问:“森口先生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过去中国人丹是刘恭正的产业,即使赔钱,也是刘先生的事。现在你项先生独自盘下了人丹,为此押上了身家性命,这实在太危险了。为项先生的利益考虑,我想出一个优惠的价钱再把它从你手里买过来,这个价钱远比你从刘恭正手里买过来的价钱要高得多!这样一倒手,你就可以白赚一大笔钱,不知项先生意下如何?”
项松茂讥讽地:“森口先生想让我白赚一大笔钱,真是慷慨得很!”
“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我想我的这个提议,项先生应该是感兴趣的吧?”
“我感兴趣的是,森口先生为什么想让我白赚这么一大笔钱?”
森口义雄说:“项先生也是精明的生意人,你当然不会不明白我这样做的用意。日本仁丹和中国龙虎人丹本是差不多的东西,有什么必要在商战中互相倾轧呢?还不如让你项先生得到实惠,也让我日本仁丹得到平安,这是你我双方都有利的事情,项先生何乐而不为呢?”
项松茂笑道:“森下先生说漏了吧?你刚才还是龙虎人丹对日本仁丹根本构不成威胁;现在却要花大价钱来消除这种威胁,岂不是自相矛盾吗?森下先生,你说得不错,我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但我更是一个有着民族精神的中国商人,只为我个人赚钱,却要损害中国民族工商业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森口义雄意外地:“项先生竟然一口就回绝了?你就不想听一听我开出的价格吗?”他把一杯日本清酒送到项松茂面前。
“不必了。再高的出价,也买不动一个爱国商人的民族气节,如果
你能买动,那就说明我只是一个利是图的奸商!”
森口义雄威胁道:“用你们中国话说,项先生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项松茂语气凛然:“我知道森口先生是个中国通,但你对中国的东西通得还不够。如果你知道中国还有这样两句话:`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话,你就不会请我来喝这顿日本酒了。你的所谓敬酒,我恰恰认为是对我的不敬;而你的罚酒,如果你一定要请我喝的话,我也不怕,定会奉陪的!”
他端起那杯清酒一饮而尽:“谢谢你的酒了,森口先生。不过这酒味道太淡;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请你喝一次酒,不过中国的白酒,可比你们日本清酒要浓烈得多!”
他转身告辞。森口义雄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