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烟这种生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在路上。国家不允许私烟的买卖,自然也就不允许私烟的运输。私烟的买卖可以在地下进行,但运输就不能地下进行了,你总不能挖地道运输烟草,只能走正常的交通路线。
第二天一早,马同林就直奔海州市而去。昨天下午他在槐树村已经联系好了运烟的车,两辆卡车。两个司机都是马同林刚开始做返销烟的时候朋友介绍的,一年多来一直给他运烟,十分可靠。
马同林也不亏待他们,一般跑一趟活就给他们每人五千块钱,再加两条烟,这比他们辛辛苦苦跑一个月的车赚得都多。当然,赚得多担的风险也多,正常跑车,只需要注意路上不要出车祸就可以了;而接这种活,一旦被抓住,就有可能进监狱。
贩烟这种生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在路上。国家不允许私烟的买卖,自然也就不允许私烟的运输。私烟的买卖可以在地下进行,但运输就不能地下进行了,你总不能挖地道运输烟草,只能走正常的交通路线。
一路上,关卡无数,每个关卡都有可能查验你的货,一旦发现你在运输私烟,就会坚决扣押——关卡上的人,你是买不通的,因为买是没有用的,买得通一个,买不通第二个,买不通所有的关卡。一旦有一个出问题,你的烟和你的人就都回不来了。虽然不是每个关卡都会查验,但轻易不会有人去冒这个风险、撞这种运气,一旦被查住,就不仅仅是没收和罚款的事了,走私烟草是要判刑的。
但马同林不怕,因为他有通关的通行证。那个时候,烟草公司还没有开始施行统一联网管理,香烟的销售和出库都是靠领导的批条。有了领导的条子,就能打印出正规的运输单,这个运输单,就是通关的通行证——换句话说,只要你手上有这个单子,这烟就披上了正规烟的外衣,你可以随意把它拉到任何一个地:与——因为你是合法的。
这种便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当年,为了拿下海州市烟草公司领导这层关系,付出了多少时间和金钱只有他自己知道。
想走这条路的人太多了,不是十分知己和亲近的人,领导当然不会轻易松口。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贪污受贿,这是腐败,这是跟国家政策对着干,一旦事情败露,不仅乌纱帽不保,牢狱之灾也是免不了的。领导们混迹官场多年,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谨慎”两个字是最重要的。
但是,就是这个看起来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海州市烟草公司领导老孟,居然被马同林七扭八拐扯上了关系:他是马同林初中同学的战友的表哥。获悉这个看似可笑、其实对他非常重要的关系之后,马同林火速行动。他是那种给他一条独木桥,他就能走成通天大道的人——这是老孟评价马同林的话。
马同林没有急于求成地要求人家把老孟介绍给他认识,他知道这样做完全是徒劳。中国人最讲的是情分,即使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也需要披上情分的外衣。
面对这个薄弱而扭曲的关系纽带,他很有耐心地选择了逐级攻克。
他先是对初中同学摊了牌,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目的,求同学帮忙。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给那个同学一笔钱,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也是双方都乐意的方式。对马同林来说,能直接用钱摆平的事当然是最简单的;对那个同学来说,牵个线,过渡一下,白拿一笔钱,不是人之常情吗?马同林给他点了五千块钱,这个数目对于那个同学来说不少了,等于他三个半月的工资。
接下来是他同学的战友。战友情,深似海,一见面就得回忆往事、欷歔感慨,回忆往事当然少不了酒的辅助,埋单的自然是马同林。酒喝完了,旧情也念完了,都挺累的,该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了,洗澡、按摩、找小姐,一条龙服务,埋单的还是马同林。这样两三个回合下来,战友也被俘获了。
然后是战友的表哥,也就是此次进攻的终极目标:老孟。战友都被俘获了,血浓于水,表哥也跑不了。如法炮制,再加上马同林一口一个表哥地叫着,那个热乎劲儿让谁看了都忍不住嫉妒。
在这个过程中,马同林绝口不提贩烟的事,对外始终声称自己是搞文学的,曾经在某某文学刊物及某某报纸发表了多少文章,还是某省作家协会的会员。虽然这些都是假的,都是马同林编造的,但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他确实爱好文学,并且十几年前曾经在一家不起眼的报纸上发表过一篇几百字的小文章,现在他只是合理地运用了夸张的手法,掺了一些水分。
官员当然是喜欢和文人交往的,和文人交往,仿佛自己的品味和格调都上了一个台阶。但是文人往往是贫苦的,是穷酸的,于是马同林这种出手阔绰的文人就尤其显得难能可贵。事实上,马同林是个假文人,或者换个文雅的说法,他是伪文人,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并不介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文人。
就这样和他们混了个把月的时间,马同林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有一次和老孟一起洗完澡,躺在包房抽烟的时候,他提起了这个事。
“孟哥,我想做点儿生意,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路子给介绍介绍?”马同林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唉,老哥我这大半辈子都耗在公家的单位里,人都待懒了,除了上班下班,啥都不知道,就跟个傻子一样。做生意啊,我还真不在行,也没想过这事儿。”老孟的嘴很严实,不过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这些人,只要不是太贪婪,根本没有必要去做什么生意,随便给人行个方便,钱都花不完。老孟是什么人?是海州市烟草公司的领导,是国家垄断行业的掌权者,非同小可。
我说兄弟,怎么突然想起做生意来了?写写文章,侍弄侍弄花花草草,修身养性不是很好吗?”老孟问道。
“哥哥呀,你说的那种境界确实很好,可是我才三十七岁。等我六十岁以后,有的是时间种花养草,如果现在就开始这样,那是会被人说不务正业的。你说咱人活一世,怎么能留下这种名声?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儿,得开创自己的事业。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嗯……说得也对。毕竟你不同于我,我这辈子是没有什么大出息了,就靠国家给的工资糊口。你有文化,交际能力也强,视野也开阔,要是从现在开始做生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孙子,装得比我还像。马同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嘴上却说:“咳,哥哥,你就别讽刺我了,我就是个迂腐的文人。”
“兄弟,这样吧,做生意的事,我确实是个门外汉,就不误导你了。如果你考察好了,心里大概有个谱了,如果有用得着哥哥帮忙的地方,哥哥一定尽力而为。”
听到这句话,马同林知道有希望了,他说:“好,有孟哥这句话我就有信心了,到时候要是什么事麻烦到孟哥,务必要拉兄弟一把。”
几天之后,马同林再次找到老孟,这次他没有再兜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孟哥,我听人说可以从烟草公司弄一些在本地销不出去的烟去外地卖,有这么回事儿吧?我想从你这儿弄一批烟出去,这事儿哥哥肯定能办。”
老孟听到之后,面露难色:“兄弟,你说得没错,是有人在干这种生意。可这是违法的呀,一旦出了事,咱们谁也跑不了……你这么年轻,我劝你还是做点正当生意。”
马同林说:“我知道哥哥是好意,是为我好。可是我已经想好了,决定就做这一行。安全的事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有什么事抵挡不过去?就算真出了事,那也不可能和哥哥你有任何关系,你不放心别人还不放心我吗?”
老孟听到这句话,没有再吭声,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点上一支烟。
“这样吧,这事儿你帮兄弟合计合计,咱们晚上再碰个面。”马同林放下这句话,就告辞了。
晚上,马同林约了老孟在海州市最豪华的洗浴中心“浩波池”见面。两人都是各怀心思而来,所以打招呼的时候,有点过分热情。他们像是两个因年迈而体弱多病的老人一样,互相搀扶着、推让着走了进去。
洗过澡,两人照例进了包房做按摩,探讨一些文学和人生的话题。马同林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像妓女和嫖客在进行交易之前,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而有口无心地说几句毫不相干的废话。
按摩的技师出去之后,马同林给了服务生一百块钱,说他们要谈点事情,让他看着点,别让人进来打扰。
服务生刚刚出门,马同林就从包里拿出一张卡,他用了卡,而不是现金,因为他知道,不是谁都像他一样,有勇气去面对赤裸裸的现金,现金对视觉和心理的刺激有些过于强大,有的人会胆怯、畏惧乃至退缩。他不能退缩,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退缩。
这张卡里有二十万块钱。马同林不是超级富豪,他只是想成为超级富豪。那时候他全部的身家也只有一百万,这二十万对于他来说,是个大数目。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是最基本也是最必要的开销,只要老孟接下这张卡,他得到的回报,在这二十万后面加一个零都不止。
“我知道孟哥是个对工作兢兢业业的好领导,平时为工作操碎了心,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连陪嫂子逛街的时间都没有。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不是给哥哥的,是给嫂子的,让嫂子买件衣服。”
说完,马同林把卡放在两张按摩床之间的小桌子上。
“你这是干什么?”老孟正色道,“咱们这关系,你来这一套,不是给哥哥弄难看吗?拿回去拿回去。”
说完,老孟用两根手指把卡往马同林的方向上轻轻一推,力道恰到好处,只让卡挪动了两三公分。
马同林笑了,他说:“哥,我不是说了吗?这是给嫂子买衣服的,你代劳帮我把它交给嫂子,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兄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