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钱安静地躺在那里,这是不到两千万的现金,另外一部分钱已经变成了烟,藏在他的地下仓库里。
马同林从阳台上翻出来两个黑色的大蛇皮袋子,拿了一个递给宋青,说:“来,宝贝儿,帮我把这些钱都装进去。”
宋青并没有伸手接他的袋子,而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怎么了?”他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宋青。
“不能不去吗?”沉默了片刻,宋青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马同林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什么不去?这是多么珍贵的一个机会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这个机会对你很重要。”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这一趟回来我们能赚多少钱你知道吗?这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只需要这一次,我就能成为S市私烟市场的老大,无人可以匹敌。为了这个机会,我已经熬了几年了,现在机会来了,我怎么可能放弃呢?”马同林的表情很丰富,丰富得让宋青几乎不认识他了,因为他一贯都是很平静的,就像大多数的老男人。可是现在,他像一个演员一样,声情并茂。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怕你有危险。现在是个什么环境你也清楚,烟草稽查队像疯了一样盯着你们这些烟贩子,恨不得把你们全部抓到,扔进监狱。二狗也死了,我真的很害怕……”宋青说着,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看到宋青的眼泪,马同林的心软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蛇皮袋子,走过去抱住宋青,宋青也紧紧地抱住他。
“别怕,宝贝儿,不会有事的,这又不是上战场。我干了这么多年,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你想想看,有那么多人帮我,我怎么会出事呢?”马同林轻抚着宋青的后背,轻声安慰。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就是战场,是他的战场。
宋青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滑落下来,落在马同林的肩膀上。她知道,一旦马同林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马同林轻轻推开宋青,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说:“来吧,咱们抓紧时间。”
他们两人迅速把所有的钱都装进了这两个黑色的大蛇皮袋子里,马同林掂了掂,很重。紧接着,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两把枪,一只手握着一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把那把链子枪重新放回了抽屉,上了锁,把那把真枪揣进了兜里。
“当当当……”,墙上的老钟表整整敲了十一下。
马同林拿出电话,打给司机:“你们马上准备一下,跟我去趟长湖市,一会儿咱们北长街口见面。”
“走吧。”挂掉电话,马同林说了一声。
他分两次把这两大袋子钱提到楼下,装进车里,然后两个人驾车直奔银行。大约一小时之后,他们走出了银行,钱已经全部存进了卡里。他不可能带着这两大蛇皮袋子的钱去长湖市,这种时候,他不想给自己找任何麻烦,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把烟带回来。
站在银行门口,马同林抱住了宋青,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等我回来。”说完,转身走了。
宋青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长湖市几乎已经到了中国的最南边,离S市有两干多公里的距离。开车过去,最多是辛苦一些,这并没有什么,难的是带着烟回来。这一路上,要途经三个省份,有数不清的关卡,如果真如老孟所说,开不出来通行单的话,每一个关卡都是鬼门关。但是,马同林现在并不想去想这些,他相信办法总是会有的,最重要的是把烟先拿到手。
经过两天一夜的奔袭,第二天晚上,他们终于到达了长湖市。三个人都已经累得够戗,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找了家宾馆住下。马同林躺到床上刚刚几分钟,就迅速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已经八点半了,虽然依旧非常累,但他心里惦记着烟的事,赶紧翻身下床。他认认真真地洗了一把脸,刮了刮胡子,看上去显得精神了许多。然后掏出手机,按照老孟告诉他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喂,陈局长吗?我叫马同林,是老孟的朋友。”
对方是长湖市烟草专卖局局长,恐怕也只有这种级别的官员,才能在这种时候弄到这么多高档烟。但是,他是什么级别的官员,马同林并不关心,他只关心谁能给他烟。
听到是马同林,陈局长说了一声:“稍等。”
马同林猜想,他说话不是太方便,需要走动几步,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才能说话。半分钟之后,电话那边响起了陈局长很重的南方口音。听得出来,他在故意压低声音:“你好,我们中午见面方不方便?”
马同林当然希望越早越好,正要应允,忽然念头一转,说:“陈局长,真不好意思,我中午有点小事要办,要不你看下午下班之后怎么样?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详谈?”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也好,你定地方,然后通知我。”说完,匆匆挂掉了电话。
马同林这么做,是有他的想法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把这批烟拿到手,应该问题不大,他现在就要着手考虑怎么把这批烟运回去的问题了。虽然希望不大,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看看有没有让陈局长给他开条子的可能,毕竟,只要拿到条子,就能一路畅通了。即使拿不到条子,以陈局长的级别和本事来说,随便给他行个方便,也能让他省不少事。如果要操作的话,中午的时间显然太短了,下午还要上班,很多活动不好开展,晚上时间长,只要陈局长肯坐下来,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他没有和两个司机打招呼,独自一人出了门,找到一家银行,新开了一张银行卡,转进去十万块钱,这是准备晚上给陈局长的。银行卡里的钱还有不到两千万,连货款都不够付,他现在需要找人借点钱。
自从1997年刚开始卖假烟的时候借过两干块钱,这些年他没向任何人借过钱。他始终把持着有多少钱进多少货的原则,稳步前进。但这次是特殊情况,他决定原谅自己一次。
他把电话拨给了老三,他的朋友中,能筹到这么多钱的只有老三。
“三哥,借给我点儿钱吧,我急用。”说完,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马老板啥时候开始借钱了?不都是别人管你借吗?哈哈……说吧,要多少?”老三爽朗地说。
“五百万。”
“这么多?那我得给你凑凑。”
“明天中午之前给我打到卡上就行,谢谢三哥了,春节前我就能还给你。”
“没事儿,能赶上我给弟兄们分红就行。”
“对了,三哥,过几天可能还得找你办点儿事儿,但是现在还不确定,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吧。”
“行,有事就说话,只要能帮上你,绝不含糊!”
下午,马同林打电话告知了陈局长地址之后,早早就来到饭店等候。他特意挑选了一家精致典雅的粤式酒楼,规模不大,但环境很好,很安静,有点像商务会所,适合边吃饭边谈事情。这种地方相对来说更容易避开人的耳目,而且显得比较有品位。
马同林坐在一个封闭式的小包间里,边喝茶边等陈局长,可是左等右等,已经六点半了,还不见陈局长的身影。马同林有些着急,也有些担忧,但是又不好打电话催促,只能继续等下去。
一直到七点,包间的推拉门才被“哗啦”一声打开,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夹着公文包站在门口。
“陈局长,可把你给盼来了!”马同林立刻热情地走上去迎接。虽然他并没有见过陈局长,但他知道这个白胖子一定是他要等的人。
陈局长也略微笑了一下,冲马同林伸出了手。马同林原本是准备给他一个热情的北方式拥抱的,可是看到陈局长有节制的微笑,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陈局长那只胖手。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局里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陈局长说。
“应该的,应该的,陈局长位高权重,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完全可以理解。”马同林含蓄地奉承了他几句,然后话锋一转,说:“现在下班了,我陪领导好好放松放松,咱们今天喝点什么酒?”
马同林深知,办事的时候,酒是最不能缺的一样东西。喝酒可以让人兴奋,兴奋就会不冷静,不冷静就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喝酒还能拉近彼此的感情,同喝一个瓶子里倒出来的酒,总是多少会有些情分的。所以,尽管他并不爱喝酒,但他离不开酒,并且经常喝酒,这是他做事的方法。
“酒就不喝了,我们喝茶就可以。”陈局长冷静而客气地拒绝了。
马同林稍稍有些愕然,听他的意思,应该不是故作矜持,而是真心实意的拒绝。其实自始至终,陈局长都没有对他的热情作出过什么有效的回应。
“那好吧,我们就以茶代酒。”马同林没有再坚持要求,因为他还摸不清这个陈局长的脾气,所以选择了顺从。
酒可以暖身,也可以暖场,所以没有了酒的烘托,马同林多少有些不自在,进入状态也有些慢。
“准备什么时候把烟提走?”两人不咸不淡地随意寒暄了几句,陈局长切入了正题。
“明天中午你看怎么样?”
“中午不太好……这样吧,明天白天你先去我单位,把手续都办清楚,然后下午下班以后,我留一个库房里的人等你,你再去把烟提出来,怎么样?”陈局长很谨慎,他选择了下班之后的时间,是不想太多人看到。
“好,陈局长果然想得周到。”
“不过,这次就不能招待你在这边好好玩一玩了,你拿到烟之后,要尽快离开长湖市,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陈局长这句话别有用心,其实,危险对于马同林来说,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反而是在长湖市,多少有陈局长的庇护,他还能更安全一些。但是,他拿着烟在长湖市多停留一分钟,陈局长就会多一分危险。以陈局长的城府和一贯谨慎的作风来说,他肯定是不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的,他当然希望交易做完,马同林能立刻从长湖市消失。
“领导嘱咐得对,我打算明天拿到烟,连夜就动身回去。说到这批烟,我真得好好感谢感谢陈局长,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可惜我一个小小的商人,也帮不上领导什么忙,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领导赏脸收下。”说着,马同林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准备好的银行卡,放在桌子上,往陈局长面前轻轻一推。
“我这次帮你搞烟,是看在老孟的面子上,我们多年的交情,他有求于我,我一定会尽力。我要是看钱,是绝无可能把烟给你的,这次只当是帮老孟的忙,所以,这钱你还是收回吧。”陈局长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决,并且始终保持着他的冷静和客气,正是这种冷静和客气,让人感受到彼此之间难以拉近的距离。
马同林尴尬地笑了笑,说:“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表示一下感谢,没有别的意思……”
“心意我领了,钱你还是收回吧。”陈局长丝毫不为所动。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人不爱钱?不,马同林绝不相信。在他看来,陈局长这种坚定的拒绝只是为了和他撇清关系,他不想和马同林直接进行交易,尽管只是隔了老孟一层关系,但马同林还不足以取得他的信任。而且,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任何一个烟草公司的领导都不想和一个来自S市的陌生烟贩子产生任何瓜葛。
酒不肯喝,钱不肯收,这让马同林觉得有些棘手。
“那好吧,既然领导如此清廉,那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强求了,以后有机会到S市,我再好好招待陈局长,”马同林收起了银行卡,话锋一转,说,“但是,我还有一事相求,陈局长能不能费费力气,在运输方面帮帮忙?”
马同林没有提出让陈局长开运输单的要求,因为他知道,即使提出来,也会被拒绝,所以干脆避免这种尴尬,试探一下有没有其他的出路。
“运输方面我能帮什么忙?你们常做这一行,应该都很有办法的吧?”陈局长打起了太极。
“唉,我要是有办法,也就不冒昧向领导提这种请求了。长湖市我人生地不熟,要是陈局长不肯帮忙,我恐怕连市区都出不了就被扣住了……”
马同林说的是实话,但同时也是对陈局长的一种不露锋芒的暗示:如果你不肯帮忙,那我连长湖市都出不了就被扣住了,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到时候追究下来,必然是你陈局长的责任。
陈局长是个明白人,一下子就听出了马同林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笑,说:“你太谦虚了,这么大的烟贩子,怎么可能在运输方面没有办法呢?不过,你长途跋涉来到长湖市,怎么说走的时候我也要有所表示。这样吧,我和朋友打个招呼,一路护送你出省,但是后面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那太感谢了,来,我敬领导一杯!”马同林知道,陈局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不能再提更多的要求,所以他见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