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中秋,空气中就平添了几分凉意。这些天,马同林在几个城市收烟的事虽然仍旧没有什么起色,但也有序进行。临近年底,他行事更为谨慎,只要任何一地的烟攒够了一车的量,他就会叫来司机,第一时间运回S市,他不敢多攒,怕夜长梦多。
其实,这也和收烟进度缓慢有关。有了各地烟草公司的支持,第一车烟很容易凑齐,但后面如果依靠从零售户手里收的话,要攒够第二车不是十天八天就能解决的事。
宋青早巳将新的仓库租好,并且按照原来的样子作了改造,但是,由于烟的数量不够,旧的仓库还填不满,所以新的仓库马同林还没有去过。如果没有烟往里面放,他真不想去看那一个空荡荡的大仓库,这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总体来讲,S市的情况还是要好于外地的,毕竟有二狗这样一个得力的人在这儿撑着,多年的经营让他人脉十分广泛,那些关系户都会把烟给他。
面对这种局面,马同林也并非毫无想法。虽然事实已经验证了他非常有眼光,但是有眼光不代表能操作。这世界上明白人不少,能做成事的人却不多,说明理想和现实之间还是有差距的。他决定,这次护送这批烟回来的时候,就要交代二狗,让他随时做好收购其他高档烟的准备。一旦一周之后外地进展还是不顺利的话,就必须及早做好第二手准备,免得最后落到一无所获的地步。
“怎么了?兄弟,看你情绪不高啊。”二狗说。
“是吗?”马同林摸摸脸,他没想到,自己现在情绪的低落已经这么明显地写在脸上了,宋青听得出,二狗也看得出。“进展不顺利?”“嗯,算是吧,没有预计得那么好。我再看看,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就开始收别的高档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S市烟草稽查队这段日子一片风平浪静,除了例行的巡街,没有组织任何有目的、有针对性的行动。所谓巡街,就是开车在主要街道上转转,看看有没有新开的香烟零售店,去查查他们有没有办理烟草专卖证,再随机找几家店转转,起一个威慑作用,也算是例行的工作。
这天上午,照例是巡街,往常都是派三四个人去,这次乔玉国却出人意料地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说:“快年底了,大伙儿都振作一下精神,咱们也提提队伍的凝聚力,全队一起去巡街,转上一圈儿,到中午我请大家吃个饭。”
大家一听,乐了,换好服装,跟着乔玉国上了车。
在街道上转了一会儿,乔玉国忽然让司机把车停下,然后站在车厢的中央,严肃地说:“所有人都把手机关掉,紧急执行任务!”
大家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拿出手机,全部关闭,然后齐刷刷地望着乔玉国,等候他发布行动命令。
乔玉国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嗯,不错,反应都很快。没有行动,临时演练一下,看看大家的应急能力。”
听到乔玉国的解释,车厢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乔玉国却严肃地说:“不要笑,不是跟大家开玩笑,这种应急演练是非常必要的,作为一个烟草稽查队员,面对狡猾的敌人,一定要有紧急应对能力,如果一贯懒散,反应迟钝,很容易让对手从我们眼皮底下跑掉,甚至有可能会受到对手的攻击。以后这样的演练会随时进行,大家在工作时间都要随时保持警惕状态。”
中午,乔玉国没有食言,找了一家饭店请大家吃了一顿大餐,吃过饭,又坐车回到了单位。
“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进单位之后,乔玉国低声和副队长说。
“有什么事?”一进办公室,副队长随手关上了门。
等副队长走进,乔玉国说:“上午在车上,作那个应急演练,是我事先预谋好的,为的就是观察一下,那个内贼会不会露出马脚。”
“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估计是你的一计。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发现,但是还不敢断言,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我要求所有人关机,紧急执行任务的时候,虽然大多数人都愣了一下,但是其中有一个人显得很慌乱。”
“谁?”
乔玉国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副队长,副队长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好,我知道了,我暗中多注意一下这个人,也从侧面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嗯,不要太明显,免得打草惊蛇。另外,我初步打算过几天再去突袭一次永兴胡同十七号,如果真是他,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下班之后,线人一回到家里,就急匆匆地打电话给马同林:“马哥,今天单位的情况有点蹊跷。”
“哦?别着急,慢慢说。”马同林接起电话说。此刻他正在外地,为收烟的事跑了一整天,刚刚回到宾馆。
“本来我们每天的例行巡街都是三四个人,今天乔玉国忽然以提高凝聚力的名义让所有人都去。在车上,他突然宣布要紧急执行任务,然后要求所有人关机。但是我们照做之后,他又说这是应急演练,锻炼我们的反应能力。我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你怀疑是怎么回事儿?”“上次他们突袭槐树村永兴胡同十七号失败之后,他非常恼火,断言我们内部有了叛徒,还说一定要查清楚。我怀疑,这也是他的调查方法之一,看是不是有人反应不正常。”
“那他有没有怀疑到你?”
“我当时肯定是和大家一起立刻拿出手机关掉了。但是事发突然,谁都毫无防备,他有没有怀疑到我,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
“乔玉国这个人,给我感觉不一般。很敏锐,手段也很多,经常有出入意料之举,我怕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他发现。”线人不无担忧地说。“那你千万谨慎一些。”“如果事情一旦败露,不仅是工作不保,恐怕牢狱之灾也是免不了的。”“你放心吧,有我保护你,不会有事情的。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花钱保你出来的,跟着我混,不可能让你出事。”马同林安慰他说。
沉默了片刻,线人说:“马哥,我不想干了。虽然你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但是我有老婆有孩子,做这种事情太危险了,弄不好还会连累他们。我希望马哥你能体谅体谅我,以后,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我能给你提供消息还一定会提供。但是现在风声太紧,我真怕了。”
“嗯,”马同林动了动嘴角,像是笑了一下,说,“我非常理解你。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就不挽留了,明天我给你的卡上打十万块钱,算是当哥的一点儿心意,感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帮助。”
“马哥,你千万别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你了,你再这样我就实在过意不去了。”线人连声拒绝。
“没关系,应该的,你也别推辞了,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要你帮忙呢。”
“马哥,乔玉国这个人很不好对付,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千万要小心,也要提醒你在槐树村的那个朋友,多加小心。”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掉电话,马同林走到宾馆房间的窗前,望向窗外。此刻,正是傍晚,他还没来得及开灯,屋子里一片昏暗,因而窗外的光线让他感觉有些刺眼。昏灰的天色,那是太阳即将落山的前兆,他看到远处街道上行人匆匆,那是回家的脚步。这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倦怠。
在外地辗转了半个多月了,他每天东奔西跑,陪人喝酒、唱歌,累得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但是,一切都仍旧毫无起色,他的梦想仍然只是个梦想,仍然停留在遥远的前方。现在,线人也罢工了,他失去了最外围的一层保护膜,就像是被剥掉了壳的鸡蛋。
所以,他觉得有些倦怠。我是谁?我在干什么?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这是一个被很多哲学家反复提及的问题,这一刻,却侵入了他的脑海。我应该是一个小小的工人,不,应该是一个小小的下岗工人,生活在那个小小的、偏僻落后的县城,有一个老实木讷的妻子,还有一个读小学的儿子。不,那不是我,那是过去的我,现在那些都已经远去了,死掉了,我是马同林,是S市的烟草巨头,我有几千万的现金,它们都码在我的床头。还有宋青,那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她那么漂亮,我那么迷恋她,我爱她。我有很多梦想。对,我不能倦怠,我要成为S市烟草界的老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来,拨通了二狗的电话:“那边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是老样子,不冷不热,不过听说烟草公司又要减少‘苏烟’的供给量,估计从下周开始。你那边怎么样?”
“这边还是不乐观。这样吧,咱们从明天开始,放开量收其他的高档烟,现在这种情况,不能闭着眼睛捉麻雀,先囤积够一定数量,品牌选择放在其次吧,等数量差不多了,再看看有没有机会重点突击。”“好,那我明天就照做。”放下电话,马同林走进浴室,冲了一个澡,感觉轻松了许多。事情再多,也要一件一件理清楚,慢慢来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安慰自己说。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第二天醒来,已经将近九点了,他伸了个懒腰,看看窗外,一个晴好的天气。今天,他打算从这里的烟草公司先弄出来一批传统的高档烟,然后把消息散布给那些零售户,开始全面收购。接下去的几天,继续辗转其他城市,都照这样做。估计一个月下来,就能囤积到足够的数量,然后就可以轻装上阵,突击“苏烟”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刚把水龙头拧开,电话响了,他只好又关上水龙头,转身走回房间。拿起电话一看,是二狗打来的。
“怎么了?”
“坏了!”二狗火急火燎地说,“坏事了!”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这两句话,马同林的心就往下一沉。他现在真是不想再听到任何坏消息了。但是,他仍然语气平静地说:“别着急,慢慢说。”
“今天早上,我跟那些来进烟的零售户说现在咱们收购所有的高档烟,让他们尽量从烟草公司要货。结果,他们全都跟我说,那些传统的高档烟,一个月前别的烟贩子就开始收购了,一直给别人供着货呢。我赶紧又给其他几个商户打了个电话,都跟他们说的一样,别人早提前下手了。”
马同林料到别的烟贩子也会收购,但是没想到他们也下手这么早,而且涉及的范围这么大。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那我们加钱收购,别人一般都是加五块钱收吧?我们就每条比别人高两块钱,加七块钱;别人要是加七块,咱们就加九块,总之一定要收到!”
“恐怕加钱也收不上来多少。他们说,现在烟草公司对于这些传统高档烟已经很少出货了,估计有关系有门路的烟贩子早就把烟草公司的高档烟拿得差不多了。你还是赶紧在外地的烟草公司想想办法吧。”
“好,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你那边的工作别停,别管数量多少,都先收过来再说。”
挂掉电话,他马上打给了曲主任,因为太着急,他连一贯的寒暄客套都省去了:“曲主任,‘中华’你那里还有吗?”
“哦?同林兄弟,你不是一直在大量收购‘苏烟’吗?怎么突然开始找‘中华’了?”曲主任不急不慢地说。
“是啊,突然有人要一批货,我正好人在这边,就想问问曲主任这里有没有,有的话我就顺路带回去了。曲主任帮帮忙,给弄一批。”马同林早已经心急火燎,但是仍然耐着性子,和曲主任周旋。
“哎呀,兄弟,不是不帮忙,你说得太晚了,早半个月,就有不少人托关系找门路把烟都收走了。你那时候只说要‘苏烟’,我也没多考虑,就都分给他们了。”
“那‘玉溪’呢?”
“‘玉溪’也没啦,所有的高档烟差不多都没了。你干这一行,比我清楚,想囤积高档烟的人早就下手啦,到这种时候,恐怕哪里的烟草公司都没有多少能支配的货了,你只能去下面零售店试试运气了。怎么,那么多‘苏烟’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哈哈哈……”曲主任慢悠悠地打着官腔,自说自话般地干笑着,“对了,宋小姐近来可好?很久没有见她了,你也不带她过来玩。”
马同林本来就着急,听到曲主任还在惦记宋青,火气噌噌地往上涌,但是又不能得罪曲主任,只好应付道:“我一直在外面找货,也一直没和她联系,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再带她来拜访曲主任。我再找找别的地方,你这边要是有货的话一定给我留着。”
紧接着,他又拨通了老孟的电话:“哥,你那边有‘中华’吗?‘玉溪’也行,只要是高档烟,都可以。”
“兄弟,你不是一直在找‘苏烟’吗?这都啥时候了,这些烟哪还有?我早就给别人了,你开始也没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压根儿就没琢磨你这一茬。怎么了,‘苏烟’的收购情况不乐观?”老孟的话几乎和曲主任如出一辙。
“我一开始对‘苏烟’抱的信心太大了,被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局面。现在‘苏烟’收不够数量,别的烟已经被人先下了手,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刚刚打电话给S市曲主任那边,他们都说已经没货了。”
老孟听罢,沉吟片刻,说:“这下可麻烦了……不过你先别太着急,多打几个电话问问其他地方,另外抓紧在下面零售户那里收购。我这边也帮你打听打听,看哪里还有货,有了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那谢谢哥哥了,你一定给兄弟多费费心,全靠哥哥了。”马同林忙不迭地道着谢。
终于,马同林把所有能打的电话都打完了,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这些烟都已经没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