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中海文明中诞生的第一门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是天文学。从数学发展到天文学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天文学得到了最早的发展并成为其他所有学科的模式,正是因为它能够转变成准确的数字。这一点并非我个人的特别爱好所致。可以称得上是个人的特别爱好的东西是,我会选择在新世界里上演最早的地中海科学戏剧。
天文学的初步知识在所有文化当中存在着,显然,在全世界各地初民当中都很重要。这其中的一个理由是很明显的。天文学是引导我们走出四季循环的知识,例如,经由太阳明显的运动而得知四季的更替,日月的变迁。这样,人们开始种植,开始收获,赶牲口等的活动就有固定的时日。因此,所有的定居文化都有一本日历,用以引导自己的计划,这在新世界是如此,在巴比伦和埃及的河答地带也是一样。
一个例子便是公元1000年之前在大西洋与太平洋之间的美洲地峡一带盛极一时的玛雅文明。它曾是美洲文化的最高水平:它有自己的书写文字,有工程技术,还有原创艺术。玛雅人的庙宇建筑及其陡峭的金字塔里曾经生活过一些天文学家,我们有图像证明有这样一批人站在留存下来的圣坛巨石上。这个圣坛成为古代一次天文学大会的会址,公元776年召开。共有16名数学家来到玛雅科学的著名中心,就在中美洲的考潘圣城。
玛雅人有一个系统的算术学,远超欧洲的水平。例如,他们有零这个符号。他们都是极好的数学家。但是,他们没有标出星星的运动图,只有最简单的一些记录。反过来,他们的仪式却迷恋于时间的流逝,而这种形式上的关心主宰了他们的天文学,正如他们的诗歌与传奇也都与天文学息息相关。
考潘大会期间,玛雅人的牧师兼天文学家似乎遇到了困难。我们不妨假定,这样一个大的困难,即邀请各个中心有学识的代表到这里来,会引起一些真正的观察问题。但是,我们这样想是错误的。那次大会的召开是要解决一个计算上而的算术问题,这是玛雅人当中主管日历的人始终没有弄清楚的。他们有两套日历,一套用于祭神,另一套用于普通用途。这两者从来都不同步。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试图终止这两者之间出现的偏离问题。玛雅天文学家只有一个简单的规则用于天体中的行星运动,他们没有机械上的概念。他们的天文学纯粹是一种形式上的概念,只是为了使自己的日历正确。公元776年各地代表自豪地摆出姿势,准备让人画像的时候,能够做出的事情也就是这些。
关键在于,天文学并不会停止在日历阶段。初民当中还有另外一种用途,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一样的。星星在夜空的运动也可以用来指引旅行者,尤其是海上的旅行者,他们并没有别的陆上标志物可以参照。这就是天文学对旧世界地中海的航海家能够发挥的作用。但是,就目前我们能够判断的来说,新世界的人并不用天文学当作陆上及海洋旅行的科学参照。没有天文学,不可能找到旅行很远距离的办法,也不太可能形成关于大地形状及其上面的陆地与海洋的学说。哥伦布向世界的另一个尽头进发的时候,他所使用的天文学在我们看来相当古老和原始:例如,他以为地球比它实际的形状小得多。但是,哥伦布发现了新世界。新世界从来没有觉得地球是圆的,从来没有想办法去寻找新世界,这并不是什么偶然。是旧世界扬帆出海环绕地球,并发现了新世界。
天文学并不是科学或发明的顶点,但是,它是对支持一种文化的气质与思想的检验。自希腊时代开始的地中海沿岸的海上探险者具有一种特别的求知精神,使冒险与逻辑结合起来了,也就是经验的与理性的结合,成为一种特别的求知模式。新世界却没有。
这么说,新世界就什么也没有发明吗?当然不是。哪怕像复活岛上如此原始的一种文化都创造出如此惊人的发明,那上面有整齐划一的巨大的雕塑品。世界上别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人们自然会问到很多有些擦边,有些完全不沾边的问题。它们为什么会做成那个样子?如何运输?如何安放到它们目前所在的位置的?但这些都不是紧要的问题。更早的一种石头文明,英国的巨石阵更难竖起来,阿维贝里也是如此,还有其他众多的纪念碑。不,原始文化的确是一步步通过这些巨大的公用设施的建设前进的。
关于这些雕塑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它们为什么都做成类似的样子?你看见它们蹲在那里,跟一大群戴奥真尼斯一样望着天空,两眼空空的,它们看着星星从头顶移过,从来没有想办法去弄明白其中的道理。荷兰人于1722年复活节发现这个岛的时候,他们说,那个岛有地上乐园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没有。地上的乐园不是由这种空洞的重复构成的,就如同笼中之兽来回走动,总是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些僵化的脸,这些僵化的电影画面正在朽坏,标志一种没有能够迈出向着理性知识攀升的第一步的文明。这是新世界文化的失败,它也在其象征性的冰纪中灭亡了。
复活岛离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方隔着有1000英里,这个有人居住的地方便是皮特克恩岛,就在西边。它与接下来的一个岛隔着有1500英里,就是东边的日旺费尔南戴茨岛,那就是鲁宾逊的原型亚历山大·塞尔凯克1704年被困住的地方。这一类的距离无法航行到,除非你有一套天体模型,并有一套星位图,通过这些东西你才能找到自己的方向。人们经常会问到复活岛上的事情,人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们是因为偶然原因而到这里的:这不是一个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不能再往前走?他们不能再往前走,是因为他们没有星星移动的感觉,因此也找不到方向。
为什么呢?一个明显的理由是,在南边的天空上,没有北极星可以看到。我们知道这很重要,因为它在鸟的迁移当中扮演着重要作用,因为鸟是根据北极来确定方位的。这也许就是大多数鸟类的迁移都发生在北半球而不是南半球的原因。
在南半球,没有北极星的指引有可能产生重大意义,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对整个新世界产生重大影响。因为有中美洲,有墨西哥,还有很多地方,那里都没有天文学,但是,它们也都位于北半球。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没有人知道。我觉得,他们缺少那个巨大的动态的形象,而这个巨大的形象移动了整个旧世界。这就是车轮。车轮在新世界只是一个玩具,但是在旧世界,那是最大的诗歌与科学的形象,一切都建立在车轮之上。天体围绕其轮辐转动的感觉激发了克里斯托法·哥伦布,因此而于1492年扬帆过海,跨越了重洋,而这个巨大的轮辐就是地球。他是从希腊人那里借来这个概念的,希腊人相信星星固定在球体上,球体转动的时候就会发出音乐声。轮中之轮。这就是托勒密的系统,这个系统发挥了1000多年的作用。
在克里斯托法·哥伦布出海之前的100多年,旧世界已经制作出星体的超级时钟构造。那是帕多瓦的乔万尼·德东迪于1350年制作的。这个时钟构件花了他16年的时间,但是,原件并没有留下来,这可真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走运的是,根据他的原理图,现在已经可以复制出那个结构了,而华盛顿的史密森学会也安放下了这个惊人的古典天文学的模型,就是乔万尼·德东迪设计的那种。
但是,比机械上的成就更惊人的是知识概念,而这样的知识概念来自于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以及希腊人口德东迪的时钟就是他们对行星的认识,也就是从地球上看到的行星。从地球看去,总共有七大行星,或者说,古代人就是这么看的。因为他们觉得太阳也是地球的一颗行星。因此,那个时钟共有七个面或盘,每个面上都有一颗行星在运转。行星在盘面上的轨迹(近似)看上去呈圆形的时候,它在盘面上也是圆形的,这很容易。但是,当行星的轨迹从地球方向看过去是自行折还的时候,德东迪就有了一个机构上的组合,这就是不同轮子的组合,而这些轮子又复制了托勒密曾经描述过的本轮(也就是说,轮子在轮中转动)。首先是太阳:一个圆形的轨迹,这是当时看上去的样子。其次,盘面就显示火星:请注意,它的运动是在一个轮中的时钟轮上运动的。再后是木星:更为复杂的轮中之轮。再是土星:轮中之轮。然后,我们就来到了月亮,她难道不是德东迪所描述的纤细的样子吗?她的盘面很简单,因为她真正是地球的行星,而她的轨迹显示出来也是圆形的口最后,我们就到了位于地球与太阳之同的那两个行星的盘面,这就是水星以及金星。我们再次拥有了同一个图案:承载着金星的轮于在更大的假想轮中转动,
这是相当惊人的智力概念,极其复杂,但这只会使下面的事件更为惊人。公元150年,也就是基督诞生不久之后,希腊人本应该能够设想并在数学上达成这个构造的。但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有一件事情:共有七个盘面用于天体,而天体必须有一个机械原理,面不是七个原理。但这样的机械原理当时并没有发现,直到哥白尼将太阳放在天体的中间为止,时在1543年。
尼古拉斯·哥白尼是一名出色的牧师,也是波兰的一位人道主义知识分子,1473年出生于波兰。他在意大利学习过法律与医学。他曾向政府提出货币改革的建议,教皇曾请他帮忙进行日历改革。在至少20年的时间里,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一项现代的命题上,即:自然一定是简单的。行星的轨迹为什么如此复杂?他觉得,那是因为我们是从碰巧所属的一个地方来看它们的,也就是地球。跟透视法的开拓者一样,哥白尼问,为什么不从另外一个地方来看待它们呢?有很好的文艺复兴的原因,有情感面不是智力上的原因,使他选择了金色的太阳作为另外一个地方。
在一切的中央,坐落着太阳。在这个最漂亮的庙宇当中,我们能否把这个发光体放在更好的一个位置上,以便他可以一次照耀到所有的地方?他恰当地被称为灯,思想,宇宙的统治者:赫米斯·特里斯梅吉斯塔斯称他为可见的上帝,索福克勒斯的伊莱克特拉称他为无所不见者。因此,太阳坐在宝座一样的地方,统治着他的孩子们,就是围绕他转动的那些行星。
我们知道,哥白尼曾在很长时间内想到要把太阳放在行星系坑的中央。他极有可能在40岁之前便写好了第一篇尝试性和非数学的理论描述。但是,在一个宗教动乱的年代,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拿出来的倡导。到1543年,接近70岁的时候,哥白尼最终鼓励自己发表自己对天体的数学描述,他称其为《天体运行论》,那是围绕太阳运动的一个专有的体系。(运行这个词还有别的含义,并非指天文学上的运转,而且这个词也并非偶然使用的。它来自于这个时代和这个话题。)哥白尼于同年去世。据说,他只看到了一次自己的著作,那就是他死的时候塞在他手上的那本。
文艺复兴作为一阵狂潮的来临:在宗教上,在艺术中,在文学上,在音乐中,在数学科学上,都是与中世纪作为一个整体的制度发生的正面冲撞。对我们来说,亚里士多德的机械学与托勒密的天文学在中世纪制度当中的地位是偶然的。但是,对于哥白尼的同时代人来说,他们却代表着世界的自然和可见的秩序。车轮是希腊人眼里最完美的运动,它已经成为一种石化的神,跟玛雅人的日历或刻在复活岛的石雕上的人物是一样不可改变的。
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在他的时代看来是不自然的,哪怕行星还是在圆中运行。(后来是一位在布拉格工作,叫约翰尼斯·开普勒的年轻人才证明,轨迹实际上都是椭圆形的。)那并不是使街上的普通百姓吃惊的东西,也不是讲道坛上的人烦恼的事情。它们与天体上运行的轮子有关系:天上的星宿必须围绕地球转动。这是一种不言自喻的信仰,就好像教会下定决心,认为托勒密的星系不是被一个普通的希腊人,而是由上帝本人发明的一样。很明显,这个问题不是教条的问题,而是权威的问题。这个问题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直到70年后在威尼斯才产生了意义。
在1564年,有两位伟大的人物诞生了,一是英国的威廉·莎士比亚,一是意大利的伽利略·加利雷。莎士比亚就他的时代大书戏剧的时候,曾两次把场景转到威尼斯共和国:一次是在《威尼斯商人》当中,另一次是在《奥塞罗》当中。这是因为在1600年,地中海仍然是世界的中心,威尼斯又是地中海的中心。在这里,有雄心的人来此工作,因为他们能够自由地工作,不受任何限制:商人、冒险家,还有知识分子,大批艺术家和匠人,全都蜂拥而至,挤满了街道,就跟今天一样。
威尼斯人向有行事秘密,拐弯抹角的名声。按我们的说法,威尼斯是一个自由港,但里面有一种阴谋的气味,使很多中立的城市都受其影响,比如里斯本和丹吉尔港。正是在威尼斯,一名假心假意的赞助人设计‘陷害了乔丹诺·布鲁诺,并于1592年将他交给宗教裁判所,结果8年之后他在罗马被烧死。
当然,威尼斯人也是一个讲求实际的民族,伽利略在比萨做了很多基础科学方面的工作。但是,威尼斯人雇用他在帕多瓦当数学教授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在实用的发明方面很有天赋。其中的一些发明收录在佛罗伦萨的克利门托研究院的历史收藏当中,而且有很多得到重用与执行,有一种很复杂的玻璃设备用来测量液体的扩张,很像温度计。还有一种精致的流体静力学天平,用以发现贵重物体的密度,其原理是阿基米德发现的。伽利略在销售术方面颇有心德,他还有一种自己称为“军用圆规”的产品,虽然实际上那只是一种计算仪器,跟现代的游尺没有什么差别。伽利略在自己的店子里制作和销售这些东西。他为自己的“军用圆规”写了一份手册,并自家出版了。那是伽利略最早出版的一些东西。这是确实的、商业化的科学,威尼斯人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