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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天涯旅人(2)

“完全不是这样,”航海鼠坦诚地说,“我不适合你说的那种生活。我只是在海岸生活,不怎么离开陆地。岸上的快乐时光和航海一样吸引我。南方的那些海港,它们的气味,夜晚的那些停泊灯,多么令人向往啊!”

“是啊,或许你选择的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河鼠带着点疑惑地说,“要是你愿意,那就请向我讲讲你的海岸生活行吗?讲讲一只生机勃勃的动物能从那里带回些什么,让他晚年的时候可以欣慰地在炉边回忆许多光辉的往事。至于我的生活嘛,实话告诉你,今天我感觉得它有些狭隘,有些局限。”

“我上次出海,”海上老鼠开始说了,“是希望办一个内陆农庄,于是我就登上了这片国土。这次航海,可以看成是我历次航海的一个例证,的确也是我丰富多彩的生活的一个缩影。开始,照样是由家庭纠纷引起的。家庭风暴的警钟响起了,我就坐上一艘小商船,由君士坦丁堡出发,驶入古代世界的海洋,向着希腊群岛和东地中海前进,海上的每一个波浪都飘荡着让人难忘的回忆。那些日子,白天阳光明媚,晚上凉风习习。船不停地进港出港,到处都碰到老朋友。在炽热的白天,我们在阴凉的庙宇或废水池里睡觉,太阳落山以后,就在嵌满星星的天鹅绒一样的天幕下尽情饮宴,大声唱歌!在那里,我们又驶向亚德里亚海沿岸;那里的海岸弥漫着琥珀色、玫瑰色、蓝晶色的空气。我们停泊在陆地环抱的广阔的港湾里,我们在古老而繁华的城市里游荡。最后,有一天早晨,我们沿着一条金灿灿的航道驶进了威尼斯。威尼斯真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啊!在那里,老鼠可以无拘无束地溜达闲逛,尽情玩耍!如果游倦了,晚上可以和朋友一起坐在大运河边吃喝。那时,空中乐声飘荡,头顶满天繁星,河里到处是摇摆的游艇,船头熠熠发亮,一只游艇紧挨着一只游艇,你踩着它们都能从一岸走到另一岸!提到吃的,你喜欢吃贝吗?得,那个,我们现在还是少谈比较好。”他沉默了一会儿,河鼠也一句话都不说。他听得入了迷,好像坐在一只梦中游艇上漂呀漂,听到一首高昂的魔歌,回响在雾气蒙蒙、波浪拍击的河墙之间。

“接着我们又朝南行驶,”海上老鼠继续说,“顺着意大利的海岸航行,到了巴勒摩。在那里,我离船登岸,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过得非常快乐。我从不固守着一条船!那会让人变得头脑闭塞,思想偏激。而且,西西里岛是一个我爱去的地方。我认识那里所有的人,他们的习惯和我的口味非常适合。在岛上我和朋友们一起,愉快地在乡间过了好几个星期。等我待烦了的时候,我就乘上一艘驶向萨丁尼亚和科西加的商船。新鲜的海风和浪沫又一次扑打在我的脸上,我感觉惬意极了。”

“可在那个你们把它叫货舱的地方,是不是非常闷热?”河鼠问。

航海鼠用眼睛瞟着他,眼皮好像是眨了一下。“我是个行家能手,”他坦率地说,“船长室对我来说足够了。”

“人家都说,航海生活是非常艰苦的。”河鼠喃喃地说,他沉思起来。

“是艰苦的,对于水手来说,”航海鼠严肃地说,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似的又眨了一下眼睛,“在科西加,我坐上一艘运葡萄酒去大陆的船,”航海鼠继续说。“傍晚时我们到了阿拉西奥,船驶进港口。我们把酒桶抬起,扔到船下去,把酒桶一个个用一根长绳连接起来,然后水手坐上小艇,一边向岸边划去,一边唱歌,一长串上下漂浮的酒桶被拖在小艇后面,像一里路长的一串海豚。河滩上,有马匹在等着,马拉着酒桶,叮叮咚咚在小镇陡峭的街道上跑着。把最后一桶酒运完,我们就打个盹儿,休息一会儿,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喝酒,一直到深夜。第二天早晨,我就去大橄榄林里待上一段时间,好好休息。此时我已经暂时不去海岛,但是还经常和海港航行打交道。所以我在农人当中过着懒散的生活,躺着看他们工作,或者在高高的山坡上躺着,四肢伸长,蔚蓝的地中海就在脚下远远的地方。于是,我就这样轻轻松松,一程又一程,有时步行,有时乘船,最终来到了马赛,看望了同船的老朋友,访问了远洋巨轮,又一次吃喝饮宴。这不是又提到鲜贝了!是啊,有时我做梦梦到马赛的鲜贝,居然哭醒了!”

“这话倒提醒我了,”懂礼貌的河鼠说,“你偶然说到你饿了,我应该早点说才对。你肯定不反对留下来和我一起吃午餐喽?我的洞就在附近,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欢迎你来我家吃用便饭啦。”

“哦,你心肠真善良,真够朋友!”航海鼠说,“我坐下时,的确是饿了,后来一说到鲜贝,饿得胃都痛了。但是,你能否把午餐拿到这里来?除非没有办法,否则我不太喜欢进茅屋。而且,我们一边吃,我还可以一边接着告诉你,告诉你我的航海经历和快乐的生活。我讲这些事很开心,而从你关注的表情来看,你也非常喜欢听。如果到屋里去,十有八九我会立刻睡着的。”

“这是个好办法。”河鼠说,匆忙跑回家去。他拿出午餐篮子,把一顿简单的午饭装好。考虑到客人的身份和喜好:他特地拿了一个几码长的法国面包,三根香肠,肠里的大蒜在唱歌……一块躺在那里喊叫的干酪,还有一个用稻草裹着的长颈瓶,瓶里装着葡萄美酒,那是遥远的南方山坡上密制窖藏的。装满一篮子后,他飞快地跑回河边。他俩打开篮子盖,把食物一样样取出摆在路边的草地上。老海员不停地夸他的口味和判断力,河鼠听得高兴得满脸通红。

航海鼠吃得差不多了,就继续讲他最近一次的航海经历。带领着这位天真的听者游遍西班牙所有的港口,登陆里斯本、波尔图和波尔多,到达英国的康威尔郡和德文郡那些可爱的港口,然后溯海峡上行,来到最后的港湾地带。他冒着暴风雨和恶劣的天气,逆风航行了特别长时间,终于登上了陆地,迎来了又一个气息迷人的春天。这一切激励着他飞快地奔向内陆腹地,只想着体验某种平静的农庄生活,把海上的颠簸劳顿扔得远远的。

河鼠听得入迷,激动得浑身发抖,跟着这位冒险家穿过风雨交加的一个个海湾,挤满船只的停泊处,伴着汹涌的潮水,经过港口的沙洲,驶过千回百转的河流,河的急转弯处躲藏着繁华的小城镇。最后航海鼠在一个沉闷的内陆农庄长住下来时,河鼠就遗憾地叹了口气,再也不想听关于这个农庄的事情了。

吃完饭,航海鼠的体力恢复了,精神非常好,说话的声音更加洪亮,双目有神,好像从遥远的海域的灯塔借来了熠熠火光。他向杯里倒满了殷红透亮的南国美酒,身子向河鼠歪着,目光逼人,用他的故事把河鼠的全部身心抓住了;那双眼睛是变幻莫测的灰绿色,就像汹涌起伏的北方海洋,而杯中的酒闪烁着炽烈的红宝石的光芒,就像南方的心脏,为有胆量和它脉搏合拍的人而跳动。这两种光芒——游走不定的灰光和稳固不变的红光控制了河鼠,把他牢牢抓住,使他如痴如醉,无力抵抗。这两种光以外的清静世界远远地离开,不再存在了。只有航海鼠的声音,那毫不停歇的奇妙的话音。它到底是说话,还是有时变成了歌唱,变成起锚时水手们高唱的口号,帆索嗡嗡低吟在呼啸的东北风里,日落时黄澄澄的天空下渔人收网的歌谣,游艇或帆船上弹奏吉他或曼陀林的琴音?这话音好像又变成了风声,起初是呜咽悲鸣,接着渐渐加强,变成咆哮怒吼,又越来越高,成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继而又渐渐降低,成了满帆边缘在空气里振动的动听的颤音。这位像着魔一样的聆听者,好像听到了所有这些声音,还掺杂着海鸥和海燕饥饿的悲鸣,浪涛击岸时轻柔的轰响,沙滩表示反对的呼喊。河鼠怀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跟着这位冒险家经过了十几个海港,经历了争斗、脱险、聚会、交友、见义勇为的壮举。

他有时在海岛上寻宝,有时在平静的泻湖钓鱼,有时在温暖的白沙上一整天都躺着打盹。河鼠听航海鼠讲他在深海捕鱼,用一英里长的大网把一群银光闪闪的鱼捞起来;听他讲突然到来的危险,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排山倒海的海浪的狂吼,还有大雾天里头顶上突然冒出巨轮高耸的船头;听他讲返回故乡的兴奋,船头经过海岬,驶到灯火明亮的海港;码头上人影攒动,人群在高呼,啪的一声大缆索甩了过去,浪花纷飞;他们费劲地沿着陡峭的小街走去,朝那挂着红窗帘的温暖快乐的灯光走去。

后来,河鼠在白天做梦时好像看到,探险鼠已经站了起来,可是依然在不停地说着,那双海灰色的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他。“现在,”他轻轻地说,“我又要走了,向着西南方向,非常辛苦地连着走很多天,一直走到那个我熟悉的坐落在海港峭壁上的灰黄色滨海小镇……在那里,从昏暗的门道向下看去,能够看见一行石阶,长长的粉红色缬草覆盖在上面,石阶的顶头,就是海水,蓝莹莹的。一些小艇系在古老的海堤上的铁环或桩柱上,漆成鲜艳的色彩,和我小时候总爬进爬出的那些小艇相同。涨潮时,鲑鱼随波跳动,一群群的鲭鱼欢跳嬉戏,闪着银光,游过码头和海滩边。窗前,巨轮昼夜不停地慢慢驶过,驶向停泊处或大海。任何一个航海国家的船只迟早都要到达那里,在特定的时间,我选择的那条船就会停在那里。我不着急上船,而是等待机会,等到我看中的那条船驶到河中央,装满了货,船首朝着海港时,我才坐小艇或顺着缆索悄悄溜到船上。于是早晨一觉睡醒,我就可以听到水手的歌声、重重的脚步声、绞盘的嘎吱声和收锚索时快乐的咣当声。我们升起船头的三角帆和前桅帆。船离开岸边时,港边的白色房屋就慢慢地从我们身边离开了,航海从此开始!当船缓缓地驶向海岬时,她全身披满了白帆;一旦到了外海,她便迎着茫茫大海的万顷碧波,迎风斩浪,直向南方!

“你呢,小兄弟,你也要来啊;因为时间一去不回头,南方在等着你。冒一次险吧!注意听从召唤,趁着还有机会!你只要砰地把身后的门关上,迈开欢乐的一步,你就告别了旧生活,踏向了新生活!过了许久许久,有一天,杯中的酒喝完了,好戏结束了,如果愿意,你就悠闲地往家走,坐在你安静的河边,带着满脑子精彩的回忆,招待你的朋友们。你追上我一点儿也不费劲,因为你年轻。而我年岁已经大了,动作缓慢了。我会不停地回头期盼着你,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看到你步履匆匆,心情愉悦,面朝着偌大的南方,走过来的!”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不到了,就如一只虫子的小喇叭由大变小,毫无声息了。河鼠呆呆地瘫在那儿,最后只看到远处白色的路面上有一个小点。

河鼠呆呆地站了起来,动手收拾午餐篮子,认认真真,不急不慌。他呆呆地回到家里;收拾一些小件必需品和他喜爱的特殊物品,装到一个背包里。他有条理地不慌不忙地做着,在屋里转来转去,像梦游者一样,张着嘴不停地倾听。继而,他把背包背到肩上,认真挑选了一根粗棍,打算出发。他半点也不着急,但是也毫不犹豫,一脚迈出了家门。就在这时候,鼹鼠在门外出现了。

“喂,河鼠,你要到哪去?”鼹鼠一把抓住河鼠的胳臂,惊讶地问。

“去南方,和其他的动物一起。”河鼠像梦一样地喃喃道,看都没看鼹鼠一眼。“先到海边,再坐船,到那些召唤我的海岸去!”河鼠毫不犹豫地一直向前走,依然从容不迫,但绝不回头。鼹鼠着急了,赶快用身体挡住他,同时紧紧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看到,河鼠目光像凝固了一样,非常呆滞,出现了一种像波浪一样浮动的灰色条纹,不是他朋友的眼睛,而是其他的什么动物的眼睛!他使劲把他抓牢,拖到屋里,推倒在地上,压住不放。

河鼠使劲挣扎了一会儿,接着,好像是突然间泄了气,一动不动地躺着了,疲劳无力,闭着眼睛,直发抖。鼹鼠立刻把他扶起来,在椅子上坐下。他全身瘫软,蜷缩成一团,身子剧烈地抽搐,一会儿,他一阵歇斯底里地干号起来。鼹鼠把门关紧,把背包扔到一个抽屉里锁好,然后安静地在朋友身边的桌子上坐下来,等着这阵怪异的邪魔过去。慢慢地,河鼠沉入了心绪不宁的浅睡,有时惊醒过来,嘴里面嘟囔着,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鼹鼠听来,都是些非常荒诞的外国的事情。一会儿,河鼠就熟睡起来。

鼹鼠心情焦躁不安,暂时离开了河鼠,做了一阵家务。天快黑时,他回到客厅,看到河鼠依然在原地发呆,完全清醒了,但是毫无精神,沉默不语,表情沮丧。他匆忙看了一下河鼠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变得又和从前一样清澈、乌黑、棕黄,这让他颇感满意。

于是他坐下来,试图让河鼠提起精神,告诉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可怜的河鼠尽力一桩桩一件件解释着。可是那些多半是暗示性的东西,他用毫无生气的语言又怎么能说清呢?他怎能向另一个人复述那曾经朝他歌唱的迷人的海声,又怎能再现航海鼠数不清的往事的魔力?此时魔法已破,魔力消失了,几小时前那仿佛是无法避免的天经地义的事情,连他自己也非常难解释了。

因此,他没办法让鼹鼠知道他那天的经历,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在鼹鼠看来,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就是那阵狂热病,虽然让河鼠受到打击,情绪低落,但到底已经过去,他又清醒过来了。

一时间,他好像对平常生活中那些小事失去兴趣,对季节交替必然带来的变化和活动,也没有心情去进行安排了。

后来,鼹鼠好像是毫不经心地谈论到正在收获的庄稼的话题时,堆得高高的车子,使劲拉车的马匹,越长越高的草垛,还有那冉冉升起的一轮明月,照耀着遍布在光秃秃的地上的一捆捆庄稼。他讲到到处的苹果在变红,野果在变黄,讲到制作果酱、蜜渍水果、蒸馏酒类……就这样一件一件,轻轻松松就说到了寒冬,冬天的繁华欢快、温暖舒服的室内生活。此时,他简直变得充满诗意了。

慢慢地,河鼠坐起来,跟他交谈起来。他呆滞的目光又亮了,无精打采的神情消失了。继而,乖巧的鼹鼠悄悄离开,拿来一支铅笔,几张纸,放在朋友肘旁的桌子上。

“你很久没写诗了,”鼹鼠说,“今晚你可以试着写点诗,而不要——呃,老是苦思冥想了。我估计,如果你写下几行——哪怕只是几个韵脚,你就会感觉舒服多了。”河鼠疲倦地把纸笔推开,但是细心的鼹鼠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客厅。过了一会儿,他从门边向里悄悄地看时,只见河鼠已是专心致志,聚精会神。他有时在纸上写着什么,有时叼着铅笔头。虽然叼铅笔头的时间比写字的时间长得多,但是鼹鼠还是欣慰地看到,他的方法终于开始见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