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7日,老萨在北京参加了由东北抗日联军老战士,和在华苏军老战士共同参加的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五周年座谈会。
这是一次在雄壮的俄罗斯军歌中召开的聚会。而其中,最吸引我的,莫过于几名曾在东北抗日联军和苏联红军中作战的女战士。这是一个拥抱的世界,和老战友、老领导见面,无一例外,都是热烈的拥抱。
在那个国破家亡的时代,在那个将军和官员们放下武器“不抵抗”的年代,这些年轻的中国女性却把自己的青春深深嵌入了血与火的沙场,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为祖国的独立自由英勇奋战。
李敏老人回忆,1938年的冬天,日伪军趁着大雪,进山对抗联第六军一师进行围剿。她所在的密营被服厂,医院遭到日军包围,指导员裴成春大姐在阻击中身负重伤,她对李敏等人说:“你们快走,我在后面掩护!”没等李敏和战友们冲出包围圈,身后便传来了裴大姐高呼“救国万岁”的声音……
每一个她们身影背后,都是中国人为了这场神圣战争付出的巨大牺牲。
这部相册中的一部分照片,记录了日军和东北抗日联军在1937年到1941年间的多次战斗,内容包括与抗联作战的战场实地照片、抗联的密营、牺牲和被俘的抗联战士等。到会的抗联第三军、第六军老战士恰好是在他拍摄照片的地区作战的,一部分照片被他们识别出来,包括第六军被服厂、东北抗日联军无线电培训班旧址、锅盔山战斗后的现场……这名随身携带相机的日本军官无意中为我们保留了一段东北抗日联军在白山黑水间艰苦战斗的史料。
我向老人询问起抗联的作战历史,不料,这名爱笑的老人摇摇头,说,我不是抗联的啊。
定睛一看,才发现老人胸前的勋章,竟然都是苏军的勋章,其中,一枚卫国战争老战士纪念章赫然在目!
“您是……”萨忍不住问道。
一旁有人介绍——这位,是我们苏联红军的老战士,莫斯科保卫战的时候,她是机枪手啊,扑过德国鬼子燃烧弹的。
“您当年是机枪手?”
老人看过来,点点头,脸上竟然有两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但是,实在难以把这名举止典雅、眼神灵动的老人和苏联红军机枪手联系起来。
然而,这却是事实,这位老人,不但是苏联红军的机枪手,甚至还有一个苏联名字——萝莎。
1941年德国纳粹对莫斯科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为了保卫苏联的首都,斯大林在红场阅兵,参加阅兵式的苏联红军战士高呼“乌拉”,直接开赴前线,壮烈的莫斯科保卫战就此拉开序幕。当时在第一国际儿童院学习的萝莎参加了红军后备军,通过了机枪手的训练,年仅17岁。在“一切为了前线”的旗帜下,她投入到长达四年之久的反法西斯战斗行列。她,大名李特特,是李富春和蔡畅的独生爱女。
这段身世,让我忍不住重新打量这位老人。
李富春和蔡畅这对红色夫妻,是在法国结婚的(邓小平证婚),关于他们有这样一段回忆,因为他们在国外生活的时间较长,受西方生活方式的影响,久别重逢总要拥抱亲吻。很多留法的老同事都知道他们的这个习惯。一次,李富春出访归来,蔡畅去机场迎接。李富春刚走出机舱,陈毅就打趣道:“大姐,快!行个洋礼节!”蔡畅满面春风地迎上去,与李富春热烈拥抱亲吻。令在场不明所以的众人惊叹不已。
这应该不是传说,在权延赤《走下圣坛的周恩来》中描述周恩来对邓颖超始终称呼“小超”,这与李富春恰好形成一个对照。李富春始终称呼妻子蔡畅为“姐姐”,即便在隆重的公开场合也不例外。而且每次别后重见,一定要拥抱亲吻,并不介意旁边人怎么看。如果说周恩来在邓颖超面前像个大哥哥,那么李富春在蔡畅面前就确实像个小弟弟,我曾亲眼见蔡畅像大姐姐一样捧住小弟弟李富春的脸亲吻,这大概是在法国勤工俭学时受到巴黎那种西方文明影响的原因。
原来,这位穿红色裙子的老人,卫国战争中的苏联红军女机枪手,就是这对红色浪漫的结晶啊。
不过,老人自己回忆的父母,并不是这样西方。她回忆道“文革”中李富春被打成“二月逆流黑干将”的罪名,横加陷害。但他始终拒绝检查。蔡畅在妇联也被夺了权,并逼她表态和李富春“划清界限”。在斗争最严峻的时刻,“每当父亲出去接受批判,母亲总是守候在客厅里等待他归来,送上一杯浓茶,默默地陪伴着他,为他分担心灵的伤痛”。
看着老人的笑颜,忽然想起,老人的前半生,忙于工作的父母难以给自己的子女如普通家庭的爱;后半生,因为政治的翻覆也有很多艰难时刻。
但是,她却依然那样爱笑。
一时,老人的影子,与《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那些女兵们的身影忽然混为一体。
这时,我才想起,这支一直回荡在会场中的苏联红军军歌的名字。
那是《神圣的战争》中的一曲。
向那场神圣的战争中牺牲和幸存下来的中国老战士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