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拯民将军为何能坚持到1941年
1940年2月23日,抗联第一路军总司令杨靖宇将军战死溕江。日军一度以为东南满地区的治安可以“彻底明朗化”。然而,消耗了巨大人力物力的日军很快发现事情与他们想象的全不一样。抗联第一路军余部为了给总司令复仇发起了近乎疯狂的反击之战。大马鹿沟一战中,抗联将领金成柱指挥所部全歼日军一百余名,在战斗的最后,抗联向日军发出招降的号召,日军指挥官在自知突围无望的情况下,与部下互刺而死。第二天傍晚增援日军到达,目睹同类被歼灭惨景,大多恐惧不已,留下了“眼见此景,忍不住有归国之叹”的感慨。
1941年2月,日军邀《大阪日日新闻》记者前往辑安、通化等地访问,意在宣传杨靖宇战死后当地“恢复治安”的情况,但日本记者也不得不在报道中提到抗联仍在当地活动。其报道中有这样一段:
しかしながら残存するこれら匪賊こそ最も優秀な装備を有する魏参謀長を首班とする共匪団が大半で執拗にも開発工作の妨害を繰返そうとするのだ、しばしば東辺道会社のトラックを襲撃、この数日前にも八道溝北方方面でその被害があった、これら悪辣なる匪賊に対し省警の組織する討伐隊および日満軍挺身隊は日夜勇敢なる討伐に従事している、またこうした治安工作があればこそ前述せる如き大建設が何ら遅滞なく遂行されることをとくに強調したい、恐らくここ僅か一年足らずにしてこの頑強な匪賊もわが討伐によって清掃されるであろう、こうした勇敢なる軍警の不断の活動あればこそ私もまた一切を信頼して明日はさらに奥地に向わんとするのである
翻译过来是:
但是,在残存的匪贼(日军对抵抗力量的贬低之称——译者注)中,以魏参谋长为首,装备最为优良的共匪部队(即东北抗日联军——译者注)仍在执拗地对开发工作进行袭扰,他们不时攻击东边道公司的卡车,乃至数日前在八道沟北面还发生了这样造成损失的战斗。对于这些凶恶的匪贼,省警察署组织的讨伐队以及日,满挺进队在日夜进行勇敢的讨伐。必须强调的是,这种努力如能奏效,则在保障治安的前提下,前面所提到的诸般大规模开发建设均可不受阻滞地进行。不过,在将近一年持续不断的讨伐之后,这些顽强的匪贼也覆亡在即,我勇敢军警仍在不断出动,基于对他们的信赖,明日我们继续向内地深处行进……
尽管日本记者对日伪军警进行了颇为美化的描述,但在杨靖宇已经牺牲一年以后,东北抗日联军一路军仍在顽强地生存和抵抗着,不能不让日军感到狼狈。
而文中的“魏参谋长”,指的便是接替杨靖宇具体负责第一路军指挥任务的魏拯民将军。
魏拯民是东北抗日联军重要领导人之一,原名关有维,1909年生于山西屯留。早年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开除学籍。1927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一大之前的老党员。“九一八”事变后,魏拯民被派到东北工作,先后任中共哈尔滨市市委书记,中共东满特委书记、省委书记,抗联第一路军总政治部主任、第一路军副总司令。参与领导创建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二军(即抗联第二军的前身),同军长王德泰指挥所部北上牡丹江地区和远征南满地区,打通与吉东和南满的联系。他和杨靖宇指挥所部在辉南、抚松、濛江(今靖宇)、金川、桦甸等地打击伪军,挫败日伪军多次大规模的“讨伐”。
1940年2月杨靖宇牺牲后,第一路军和省委的工作重担全部落在魏拯民肩上。从事军政工作出身的魏拯民这时表现出了出色军事才能,指挥一路军在敌人重围中继续战斗达一年之久,使日军不得不保留大量兵力对付其认为随着杨靖宇牺牲已经覆亡的第一路军,有力地支持了关内的抗日战争。
魏拯民在学生时代就身体较弱,曾因病休学。在指挥抗联作战期间,由于环境极为艰苦,他曾多次在转战中昏倒。1940年冬天,他病情加重,不能随军行动,只好到长白山区桦甸县牡丹岭抗联密营中休养。在这里,他不顾疾病的折磨,仍昼夜不停地起草文件、书写报告、总结经验。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他在报告中写道:“敌人不能永远占领我们的祖国,我们总有一天要把鬼子从中国赶出去!”
魏拯民在密营中撰写了给党中央和共产国际的报告,详细分析了东北抗战的形势和抗联面临的艰难局面,要求中央派出五名有领导省级军区工作能力的高级干部到东北,加强指挥力量,开辟东北抗日联军的新局面。
1941年3月8日,魏拯民病逝于桦甸二道河子密营,在他生前,尽管日军在东南满地区部署重兵,始终无法搜寻到他的踪迹。直到他病逝后,因叛徒出卖,日军才索得其藏身之地,袭击并攻占了二道河子密营。由于对魏拯民恨之入骨,日军竟对其剖棺戮尸。
在1940年前后,日军为了扑灭东南满地区抗联的抵抗,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仅仅围捕杨靖宇的直属部队,所花费的资金,即达日本当年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一。日军不但在山区大修公路,归屯并户,而且不间断出动飞机在林区山区上空巡视,随时搜索抗联人员的活动。同时,由抗联叛徒组成的程斌挺进队等敌伪特种武装与日军讨伐队搭配,经常深入抗联活动地区进行讨伐。杨靖宇就是牺牲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之下。而魏拯民能够在杨靖宇牺牲后率部坚持一年之久,堪称奇迹。
魏拯民为何可以坚持如此之久的时间,1996年画家袁武曾去拜谒魏拯民的最后藏身之地,他的记录也许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袁武写道:
今天早饭后李厂长带车陪我们去夹皮沟的抗联名将魏拯民的殉难地,路上拍了一些照片。近中午到夹皮沟黄泥河,先在小饭店吃饭,然后找一个向导,乘车到大山脚下,后徒步沿运木材的山路走到山顶,再就没有路了,只好踏着深深的积雪开路前行。山顶的雪齐腰深,有时会漫到胸部。虽然上山前我们做了一些准备,买了一些布条,做腿布,又用胶带将鞋和裤子缠裹在一起,但还是不断地往鞋里进雪。这段没有路的距离只有三百多米,却走了一个多小时,幸亏有向导,总算找到魏拯民的纪念碑和两间埋在雪中的秘营。一棵被烧死的树耸立在纪念碑的后侧,树干上还有当年被熏燃的痕迹。据说当年魏拯民同志病逝在此处,他的警卫和随从将遗体埋在秘营里。后来日兵收山找到遗体,立在这棵大树边焚烧,我们无法理解当年日本人是什么心理,可是我们今天却能看见这棵当年因为抗联勇士而“牺牲”的树的遗体,也许可以从中感受抗联的灵魂。
实际上,1961年,魏拯民的警卫员吕英俊寻觅其遗骨的经过更为艰苦,虽然有曾经在密营生活过的向导带路。但仍然几次迷路,最后凭借印象中的四棵大树才找到了遗址。
这样的秘密基地,如果不是叛徒带路,日军要找到它果然不容易。
一路军在魏拯民将军指挥下能够长期在东南满敌军密集的环境下坚持,善于利用隐蔽的密营保存自己,是一个重要原因。
1941年4月,为了更有效率地与抗联作战,日军在公主岭组织讨伐作战培训班,训练山地和游击作战。在宝清驻守的日本军官铃木奉命参加,并拍摄了若干照片。其中,其在桦甸东北方参观被日军讨伐对攻占的抗联密营时,他拍摄的照片,似乎可以重现第一路军密营当年的风采。
铃木拍摄的两座密营紧紧相连,不足一人高甚是低矮,均一面依托天然岩壁,另外三面和屋顶由原木架构而成。密营内部地面低于户外,面积在15平方米左右,除正面外不开门窗,顶部覆盖有厚厚的泥土,上面种植有半天然的植被,如果不是从密营的正面靠近,即便走到密营的顶上,也会认为它是一个天然的小山包。而密营的正面,则开在对周围来说最隐蔽的一面。其中一座密营由于前面有密集的植被而开有两个小窗,另一座则干脆只有原木制成的屋门。此外,在密营附近还有哨位的痕迹。事实上日军袭击这座密营时,大约因为哨兵预先发现报警,双方曾发生激烈战斗。在铃木的相册中,还有讨伐队队员赠送给他的战斗当时日军毙命战马之墓的照片。铃木记载从公路步行到密营需要五个小时的行军,可惜对周围环境和密营内部情况并无更多描述。但对魏拯民将军密营的调查,可以弥补这一缺憾。
根据记载,魏拯民将军密营位于红石林业区西侧小二道河子,地势险要,山高林密,异常隐蔽。密营修建在群山环绕的跳石塘内,四周高山环抱,形成一处天然屏障。营地内有密营房屋两处,残留石壁高1米,宽7.5米左右。室内用板石搭成火炕,火炕部分保持完好。门、灶仍依稀可辨。烟道均朝向山坡,烟出来后,可沿山坡自然消失而不易被敌人发现。一号密营位于山体西侧,门向南开,长4.2米,宽3.4米,炕长3米,宽1.9米,是警卫员的住室;二号密营朝向东南,与一号密营在东西角相连,长4.2米,宽3.6米,门朝西南,宽7米。外间为灶房,灶房长1.6米,宽1.5米;里间南侧为火炕,火炕长3.5米,宽1.9米,是魏拯民的居室。门旁有一棵根部被火烧烤后而枯死的红松树,高20余米,径3.35米。当年,这棵高大的松树,不仅是密营的重要标志,而且还能把两个密营紧紧遮住。
在密营西南30米外斜坡下,有一眼井泉,是魏拯民与抗联战士饮用的水源,在二号密营南侧的小岗梁上,筑有三个警卫哨所,并有地下交通壕通往密营。密营的西侧是跳石塘,其上缘距密营约五米处,有一堆被剥皮后的小榆木杆,榆木杆上,有扒皮的刀痕,树皮全部扒光,据判断,是抗联战士在无粮的情况下以树皮充饥所留下的。
魏拯民将军殉难地也在桦甸东北,但在被袭击时就已被破坏,顶部荡然无存,因此与铃木拍摄的密营应并非一处。但据前往考察的人士记载,其营地,“东西长五十米,南北宽四十米,是由两个呈长方形的地戗子组成,戗子一面以山体为壁,其余三面用石块砌成,石壁上用原木刻成木墙,房顶平铺原木,原木之上覆盖泥土,泥土上长满了野鸡膀子(一种灌木),杂草和藤蔓等植物,伪装得如自然山体一样,不易被人发现。”这一点与铃木所见密营极为相似,因此,从时间和特点推测,铃木所见,亦为魏拯民部下一路军官兵在后期使用过的秘密抵抗基地。
从这些信息来看,当时一路军的密营已经与早期有了很大区别。东南满地区的密营,由杨靖宇将军首创,其最大特点是大量储备物资。由于考虑到日军会采用封锁的战术清剿抗联武装,杨靖宇将军曾要求密营要储备供400人食用七个月的粮食。这种一路军早期密营极大地支持了抗联在当地的斗争。但是,在程斌叛变后,先后摧毁了抗联200个这样的密营,使抗联一路军陷入缺粮少衣的境地,迫使抗联改变了行动的规律。在魏拯民将军领导一路军的日子里,抗联的密营更加注重隐蔽性,来生存下去,并继续抗日救国的事业。
然而,他们不得不面对粮弹两缺的艰苦环境,只能靠桦树皮、蘑菇和橡子作为食物。而时时在头顶盘旋的日军飞机,又让抗联战士在零下30°的严寒中连火也不能生。正是这种艰苦的环境使魏拯民将军的病情恶化,导致了他的早逝。
但是,也正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魏拯民将军指挥一路军先后取得了安图伏击战、哈尔巴岭袭击战等胜利,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坚持了下来。
兵法云,善隐者藏于九地之下,说的,大约就是魏拯民将军。
外篇(六) 魏拯民将军的六封信
魏拯民将军是极为善于依靠密营与敌作战的抗联将领,而密营更是抗联指挥的结晶。
但魏拯民将军留下的不仅仅是密营。在日本收集东北抗联相关史料的时候,于日本关东军独立步兵守备第八大队老兵会编制的部队战史《从创立到终焉》(内部文献,1978年出版)中,意外发现了六封魏拯民将军的信件。
魏拯民曾作为东北抗日游击武装的唯一党代表,1935年赴莫斯科参加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
这样一位坚贞勇敢的抗日将领,他的信件怎么会出现在日军的文献中呢?
按照这部日军战史的记载,这六封信是抗联第三方面军第十五团团长李永云战死后,从其遗物中发现的。六封信件均已被译成日文,日军记载这是为了解抗联一路军的情况和分析抗联队伍优缺点而试图将其作为参考材料。其对这批文献的来历介绍如下——
杨靖宇司令阵亡之后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根据被捕和投降“匪”(日军文献中对抗日联军的称呼——译者注)情况和讨伐成果来看,当处于更加艰难的状况。(一九四〇年)八月十五日,安图县神撰讨伐队在安图县小柳树河子附近袭击了第一路军司令魏拯民指挥的第一路军总指挥部,缴获一批文件。九月六日,汪清县春阳特搜班部队、协和会宣化班自卫团、警察等合力之下,在汪清县屯磐沟与第三路军第十五团的战斗中射杀其团长李永云,亦缴获一批文件。由此,可了解中共南满省委以及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的实态。
这六封信中,萨注意到此前已经有三封曾经作为伪满档案馆存件,在日军投降后被翻译回中文得以发表。包括——
《中共南满省委书记兼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副军长魏拯民同志致关内第八路军的联络关系信》,此信日方题名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副司令魏拯民致共产第八路军的通信》(推定一九四○年)。
《中共满洲省委书记兼东北抗联第一路军副军长魏拯民同志给中共代表的报告》,此信日方题名为《中共满洲省委书记兼东北抗联第一路军副司令魏拯民启给共产国际中国代表委员的状况报告书(一九四○年四月)》。
《中共党南满省委书记兼东北抗联第一路军副军长魏拯民同志致康生同志》,此信日方题名为《东北抗联第一路军副司令魏拯民致共产国际中国代表康生的信(一九四○年七月一日)》。
只是我方翻译此三封信的时候提到,这些信件是作为抗联文件,在魏拯民牺牲后,日军袭击其曾经居住的密营时缴获的。与史义军先生讨论后,推测如果此说为实,则在密营中的文件有可能是魏拯民留下的信件底稿。
以上三封信件由于其内容已经译出,此处不再赘述。但除此之外,还有三份文件,则似乎是此前国内学者不曾见过的,有可能是魏拯民将军殉国70年后的一批新发现。
新发现的第一封信,是《中共南满省委书记兼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副司令魏拯民为从优待遇部下干部、战士事,为派遣前往苏联者提供致远东红军总司令部相关干部的介绍信》,此信,魏拯民为抗联老弱伤员退往苏联准备的介绍信,原文为中文(日军写作“满文”)。其内容翻译如下——
致苏联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远东红军部司令部诸负责同志:
本人谨代表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全体将士,向各位在巩固我们共同的革命大本营——苏联的建设中所做的一切工作和火热的革命精神表示敬意。
我等在此前的数年间,于东南满地区坚持与日满匪众作战的详细情况,想来你们已经清楚地了解了,在这里且容我做一些重复的说明。
由于中朝民众对日贼巨大的义愤和抗日联军大部队的活动,使日贼不断遭到打击。狼狈而恼羞成怒的日贼,多次进行野蛮的归屯并户(即将我等活动的森林周围地区小村庄毁坏,民众全部移入大村,并设有重兵驻扎),并对一切经济用品进行统一管理(民众一年艰苦劳作所得收获粮食尽数被没收,对其他一切物资则为防为我所用采用票证制度)。这一行动持续之下,使我方用品补给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同时,狡猾的日贼一面使用这种经济手段,一面阴险地施展其诱降手段,结果,使我部队内若干意志薄弱、政治上幼稚的人员归顺日贼,落入其陷阱被杀者有之,也有一些为敌奸计所惑,在日贼的威逼利诱下专门针对一切革命事业实施破坏。而在我们这一方面,几年的工作中,为敌弹所伤的同志,因身体原因无法随武装部队行动的人员,以及老年的同志,目前虽隐藏在森林中休整,但敌人却在前面提到的所谓“狗”的带领下,不但捕捉和残害我同志,而且通过经济封锁、完成交通网等手段,对我方残留的同志构成重大威胁。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只得将他们送往贵方,希望(贵方)能站在中朝人民的朋友的立场上,对他们进行接受。此处是对他们身份的证明。
特将他们参加革命的经过,以及加入部队的履历记录如下:
某某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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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政治部主任魏
一九四〇年月日
杨靖宇牺牲后,鉴于第一路军面临的严峻处境,抗联上层已经在考虑将其残余人员撤入苏联境内,并曾派出人员入境专门寻找在当地坚持的魏拯民。但直到魏拯民的牺牲,双方一直没能接上头。从这篇文字来看,从1935年就失去了和上级联系的魏拯民,依据自己的判断,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并身体力行予以实施,其才能和对指战员的爱护令人惊叹。
写的最晚的一篇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政治部主任魏拯民给第三方面军参谋长朴德范的指示一九四〇年六月二十九日》,原文为朝鲜文,内容包括:1.杨司令的牺牲是第一路军的一大损失;2.第三方面军的活动区域和干部改选;3.越冬准备中的后勤工作手段;4.对影响革命工作的人员,拟秋天开始送入苏联。
这封签署日期为1940年6月29日的文件,似乎是目前所知魏拯民将军在1941年3月殉国之前完成而能将内容保存下来的最后一封信件。从它的内容,可以看到抗联官兵在经过将近十年的苦战,特别是杨靖宇将军牺牲后,仍在顽强而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不屈的抵抗。
这封信原为朝鲜语,由于并未见到魏拯民将军通晓朝鲜文的记录,推测这是魏拯民将军口述,由第一路军总部的参谋人员代为书写的。使用这种语言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收信人朴德范是朝鲜族,如此更方便其阅读。日军将这封信译成日语,目的如这部战史中所述:“是为窥知匪团弱点的贵重资料,希望可对讨匪工作提供参考。”(日军称抗日联军为“匪”或“共产匪”)
全文如下:
朴参谋长同志:
这一阶段尽管敌人残酷的讨伐接连不断,但我们排除了困难,安全而且仍在不断展开行动。由于联系断绝,我们一直在为你们担心。
现在,我们面临着以下几个问题:
一、面对去年的冬季讨伐,我军部队为了获得粮食和展开斗争工作而蒙受了相当的损失。其中,最令人悲愤难抑的是杨司令的牺牲。这实在是我第一路军的一大损失。
今年春天召开的南满省委会议上,对于各部队今年的行动问题和干部问题,做出了决议。
与第三方面军的活动地区和干部改选问题相关内容如下。
活动区域为汪清,以罗子沟为中心,根据当地情况和环境灵活掌握展开活动。
关于干部改选问题,警卫旅由于李参谋今年叛变,今后由韩参谋(推测为韩仁和——译者注)领导。但实际上由于作战经验等原因,韩参谋不可能独立指挥如此大部队的行动。故此要求同志(日军推断此处的同志即指朴德范)兼警卫旅旅长的责任。
第十三团的政治委员一向从第三方面军派干部担任,但考虑到其活动地区现为警卫旅活动区域,故决定委任警卫旅第三团崔政委(日军推断此处的崔政委为崔春国,崔后来率部推入苏联,编入周保中担任旅长的抗联教导旅。崔后成为朝鲜人民军少将,在1950年7月的安东战役中阵亡)前往担任。
目前已决定任命安政委(推测为后来担任抗联教导旅一营政委,1947年病逝的安吉,当时他担任第三方面军十四团政委)担任第三方面军参谋长。但是,同志在赴任警卫旅旅长之前,请务必与安参谋(安政委)将当前各问题的对应办法研究清楚,将工作完满交接,不留后患。
警卫旅面对的问题,领导上认为,在越冬准备工作紧迫的情况下,大部队的行动应绝对禁止。初步预定韩参谋随一团一起行动,同志随三团一起行动。
二、关于今年的越冬准备问题,请参照既往经验并在详查环境情况的基础上,传达将各部队分散成小队,各自解决粮食问题的命令。与此同时,应着眼于加强各小部队的责任性和推进积极的行动。
另外,对于目前队内政治上存在危险性者,因病或年老目前不能继续坚持革命工作者,请均利用本次秋季派往苏联,以期使准备工作的努力不受影响。关于将有关人员派往苏联的方法,同志等可直接指挥派送的责任人员,以小部队活动的方式前进越境。若有渡苏之可能,请从此前的派送人员中选择人选,尽速派送。本函另附介绍信一并送交于你。另外,如果人数较多,可分多次派送。
三、与陈指挥(日军分析为第三方面军总指挥陈翰章)仍未能取得联系。
四、机关枪在携带困难的情况下,可于无危险的地点藏匿(但应在不影响攻击守备的范围之内)。
五、联络接关系时间为七月十五、十六日,八月十五、十六日,联络地点和详情由十五团通信员告知。
最后,祝同志们英勇奋斗!
六月二十九日
魏指导员书
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到东北抗日联军顽强的生命力,即便在承受了空前的野副大讨伐和杨靖宇将军殉国的沉重打击,各部队之间联系极为困难的情况下,以魏拯民为首的一路军总部仍有全盘的工作考虑,仍在积极组织部队坚持抵抗斗争,而没有成为日军期待的“丧家之犬”。
可惜的是,魏拯民寄予厚望的这位朴德范参谋长,却未能坚持抗战到底。
应该说,朴德范在抗联中曾经是一员悍将,他1932年入党,1934年担任第二军独立师第一团连长、指导员。1936年3月任第二军第一师(后改为第四师)参谋长。1939年7月任第一路军第三方面军参谋长。他是第三方面军总指挥陈翰章最得力的部下和战友之一,因作战凶狠刁钻,被日军赋予“狼”的代号,与称为“虎”的陈翰章、“熊”的金日成并列,并在大讨伐中专门派遣第八守备队第四中队针对其本人穷追不舍(第一中队追陈翰章,第三中队追金日成)。魏拯民调他担任警卫旅的旅长,应该是看中了他的军事才干(抗联一路军编制中,警卫旅和第三方面军都是下辖三个团,但随总部行动的警卫旅显然更重要)。可惜的是,朴德范辜负了魏拯民的期待,他在1940年9月29日被俘叛变,后来成为伪间岛省特殊警察突击队队长。“八一五”东北光复后被苏军逮捕,其后下落不明。
朴德范被俘的地点和第十五团团长“李永云”战死的地点很接近,我们甚至推测,会不会这里是朴和他预定的接头地点,因“李永云”的牺牲暴露,而导致朴德范的被俘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一篇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副司令魏拯民发给国际共产党中国代表委员的私人信件》,内容包括:1.南满省委和第一路军的各项工作遇到很多困难,对内有思想不稳定者逃走;2.魏拯民心脏病恶化,日益衰弱,希望有生之日能够顺利向后任者移交工作。
仅仅是翻译完成的信件,已经能够让我们感受到魏拯民冷静、细致和老练的工作风格。
最后有一点值得考证——似乎东北抗日联军将领中,并无“李永云”其人。经过查看,推测是日军对于第三路军第十五团团长李龙云名字的错误记录。
李龙云生于俄国远东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30年,参加国内革命组织的送信、撒传单等活动并加入中国共产党。1935年5月,参加哈尔巴岭袭击国际列车战斗。1936年3月,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二军第二师师部警卫连机枪排排长。同年8月,升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三方面军第十五团团长。1940年9月7日,率部在汪清县天桥岭东托盘沟与敌遭遇,激战中壮烈牺牲。
值得一提的是,李龙云携带的文件中有给朴德范的信,而朴德范正是几乎同时在这一带被俘变节。会不会是两人会合的消息被日军发现,故此突然袭击了东托盘沟,使抗联的部队遭到重大损失。
这些,可能还需要更多的资料来补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