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飞又待业在家了。没劲的时候,就去找罗西和范文强待待,打发时间。毕业后,合得来的还在一起,合不来的就散了,以前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碍于面子打个招呼,现在彻底不联系了,四年的同学跟一辈子的陌生人也差不多,想不这样也没办法。
范文强为了上班方便,住在他哥租的房子里,罗西为了不在家烦父母或被父母烦,跟着范文强一起住,两人还是上下铺。
罗西有一门课毕业前也没通过,没拿到毕业证,不好找工作。新学年开学后,他去参加补考,和低年级的在校生坐在一个考场里,受到了师弟师妹们的无比敬仰。
林萌去了加拿大上学,罗西在国内没闲着,结识了一个外地女网友,两人互发了照片,外地女网友不知道是想来北京转转,还是想和罗西见一面,突然有一天出现在北京站,给罗西打了电话。罗西带着女网友到了范文强那儿,范文强正在玩游戏,罗西说:“你不是有事儿吗,怎么还没走呢!”
范文强心领神会,自觉地放下手柄:“差点儿忘了,我赶紧走了,你们慢慢聊着。”
此后的几天,罗西一直和女网友驻扎在范文强那儿,范文强则去了他哥那屋睡,跟他哥挤在一张床上。罗西感激地对范文强他哥说:“范文强是我的同学,我就不跟他客气了,这回辛苦你了!”
范文强他哥说:“千万别客气,我都理解,我也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
罗西跟女网友厮混的时候,耽误了联系林萌,到了上网的时间没上,骗林萌说正在和范文强喝酒。没想到林萌真把电话打到范文强那,范文强说没错,正喝着呢,林萌让他把电话给罗西,她要跟罗西说话。范文强说罗西去墙角撒尿了,这就来,说完赶紧从他哥的床上起来,举着手机,捂着话筒,敲罗西和女网友的门,让他接电话。
罗西拿过手机,故作喝多了口齿不清状:“不是跟你说喝酒呢吗,打什么电话啊,多贵啊,把这钱省下来你能少刷好几个盘子了,挂了吧!”说完挂掉手机,还给范文强,叮嘱道,“以后她再给你打电话,千万别接!”
“为什么?”
“言多必失!”
几次躲过了林萌查岗,罗西知道不可能一直躲下去,也觉得女网友该回去了,却没想到该女网友是个待业青年,不想回去,在这儿罗西管吃管住比回去还得找工作舒服。罗西心软,不好意思撵她,只好先凑合着。
林萌嗅觉敏锐,知道后院可能起火了,隔着数千公里闻到了罗西偷的腥味儿,但证据不足,为了防止火越着越大,林萌决定给罗西弄到自己身边。
让人惊讶的是,林萌竟然跟加拿大的老师也混得很熟,替罗西申请到了攻读硕士学位的名额。加拿大这边需要本科时各科的分数,罗西的分数很低,林萌就给罗西做了一份假的,成绩单上需要系里盖章,林萌就让罗西去刻个假章,罗西懒得去,林萌就在万里之外,托人去中关村刻了假章,盖在罗西的假成绩单上,寄到了加拿大。两个月后,罗西在自己没尽一点儿力的情况下,居然收到了加拿大大学的硕士录取通知书。
林萌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伟大的同时,女网友不得不回老家找工作了。
大一女生是草莓,大二女生是水蜜桃,大三女生是罐头,大四女生是西红柿,已经不是水果了——这是一种狭隘的说法,肯定是在校生编出来的,女性作为水果的生活,毕业后才正式开始。
离开学校前,大一女生和大四女生的差别不过在于水果是挂在树上还是摘下来放在筐里了,毕业后到了社会上,才相当于运到城里,原来村里人觉得老了的,到了城里正新鲜,纷纷抢购。
冯艾艾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上班的第三天,中午就有男同事约她吃饭了。一个月里,冯艾艾收到的吃饭邀请络绎不绝,横贯中西。
吃饭的邀请冯艾艾来者不拒,买单的时候抢着和男同事买,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骗吃骗喝的女人。这次她没着急一锤定音,她需要时间,把对方了解清楚了再作决定。她不想一次次恋爱然后再一次次失恋,伤不起了。
2002年的冬天来了。学校的生活离大家越来越远,已经成为过去,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
罗西去了加拿大,过着林萌已经给他安排好的生活,住哪儿、打什么工、怎么修完学分,全不用他操心。范文强被他哥派往外地工作,负责在当地接他哥从北京发出的货。尚清华以严谨求实的态度接受着硕士课程的教育,并着手考博。老谢又有了一帮新同学,依然坐在已经坐了八年的床板上,揉着核桃,吃着火锅,时不时去趟医院。邹飞对于大家现在的生活有点儿不适应,晚上高兴或没劲的时候,想找个人出去喝酒,找不着。
邹飞的新生活还没来到,旧生活已经结束。他也试图找到一份工作,在寻找中他发现,如果不想被这个社会改变,那就尽可能减少参与社会的机会,这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他所厌恶的那些熟于人情世故的人的功利,正是他们积极参与社会的结果。但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无法避免自己不参与社会,能保持若即若离就不错了,所以他只能委屈着自己,拧巴着寻找差不多的工作。
他渐渐不堪忍受以前那种认为生活中应该有一种虚无缥缈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比过日子更重要的生活态度,不是因为太苦,而是丝毫看不到希望,为一件虚无的事情付出这么多是否值得,就像在压根儿没水的地方打井,做的努力越多,越枉费,无异于在人生的道路上南辕北辙。
新工作出现了。邹飞的一个同学在一本汽车杂志当编辑,经常用到各种汽车的照片,以前用的那个摄影师不干了,拍了好几年汽车,再从取景器里看汽车就想吐,正好一款新车上市,邹飞的同学负责这款车的试驾文章,需要配图,约邹飞试着来拍几张,结果拍出来的照片主编挺满意,就把跟邹飞达成了长期的合作意向。
这个工作邹飞也挺乐意干,照相本来就是他喜欢的事儿,还能四处走走。哪个城市有车展或有新车发布会,他就和文字编辑过去,不仅养活了自己,还落个游山玩水。作为中国人的好处就是,无须出国,只要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溜达一趟,就能看到世间百态和人的各种生存状况,这对帮助自己了解人生大有裨益。
进入杂志社后,邹飞开始疯狂地工作。不是喜欢工作,而是一种对之前那种无所事事状态的厌离,就像考上大学开始睡觉一样,不是爱睡觉,是对之前不停地看书为了考大学而不能睡觉的报复。
虽然生活步入正轨,但邹飞并不舒服,他想:如果没有这个同学,也许就得不到这份工作,难道光靠自己就找不到一份工作吗?并不是他觉得自己怎么样,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有人、有关系才好办事儿,就事论事难道不行吗?
这份工作,邹飞一干就是两年多。这两年多,发生了很多事儿。
魏巍终于开始了作家生活,每天除了想事儿和写写字,别的什么都不干,两人的吃喝拉撒都是朵朵操心,魏巍说他要操的是全人类的心。
尚清华研究生快毕业了,张口闭口就管大四的学生叫“那些孩子”了,而当年他们刚入学的时候,都管大四的叫老B。现在他们已经比老B还老。
老谢在步入大学的第十个年头,有了经济上的压力,无法再平心静气地花着家里的钱上学、看病、吃火锅了,于是结合自身条件,在学校旁边开了一家火锅店,提供免费啤酒和二锅头,雇人看店。他大部分时间还在宿舍,想吃火锅了,还偷偷用电炉子涮,只不过不用自己采购了,打个电话让伙计把东西送到宿舍来。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店里而总在宿舍里吃,老谢说:“习惯了,离开这儿就吃得不香了。”
罗西和林萌虽然没领证,但在加拿大的生活俨然是一对老夫妻了,每天一同起床、出门、买菜、做饭、散步、同床共枕、说枕边夜话。林萌做出了更加让人佩服的事情,在她毕业前夕,竟然给自己弄成了加拿大国籍,找到了收入不菲的工作,即将步入中产阶级。她下一步的计划是给罗西也弄成加拿大人。此事让大家都觉得,林萌想到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这样的人,如果回来建设祖国,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必将早日实现。
冯艾艾在考察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死心塌地地跟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私营小老板好了。有一天邹飞跟杂志社的球队踢球,对手是一群十八九岁职高刚毕业去了酒店上班的小孩,邹飞好久不运动了,没有状态,上场踢了二十分钟,被小孩过了好几次,球也追不上了,很泄气,但不接受也不行。又踢了会儿,邹飞就下场了,在场边抽烟。旁边的网球场,一个女人在戴着帽子打网球,对手是一个岁数不小的男人。邹飞隔着网子看,突然那个女的不打了,拿着球拍朝邹飞走过来,邹飞一看,原来是冯艾艾。
冯艾艾把和她打球的男人介绍给邹飞,是她现在的男朋友,那个传说中经受住冯艾艾考察的男人,身材适中、皮肤白皙、举止优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洁白的耐克网球衫和球鞋。邹飞和他握了手,心里一直想笑,也颇有感慨:冯艾艾找来找去,以为她能找个多另类的,最终还是找了一个主流的。
“那边坐坐吧!”球场旁边有个水吧,冯艾艾和邹飞坐了过去。
球场这边,斯文男子和一个动作有板有眼的人继续打球。
“那是他找的教练。”冯艾艾看着场地里说道。
“够事儿的,还弄个教练。”邹飞没必要跟冯艾艾假么三道。
“他习惯什么事情都认真对待。”冯艾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