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草样年华4:盛开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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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学摄影(1)

邹飞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一天晚上,他陪佟玥上摄影选修课,灯被关了,教室全黑。这时老师打开幻灯机,前方突然一亮,投影布上出现一幅彩色照片,是仰拍的蓝天,有一块云,像是一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随后一张张照片被放大出现在邹飞眼前,他看到了广阔浩瀚的沙漠、一望无垠的大海、夜空的点点繁星、山巅的日出、云海、静静伫立的佛像、虔诚的朝拜者、孩子的笑脸,老人的皱纹,工人的汗水、男人的肩膀、女人的腰肢、动物的眼神、植物的花蕊……这些都是一次曝光拍摄下来的,构成了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世界,纯净、祥和、坚韧、有力量、让人感动,而它们却是真实世界的一个瞬间或一隅。

这一刻,邹飞知道了,世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糟糕,而是可以去主动发现美。

邹飞决定买一台相机,试着从取景框里观察世界。他用掉自己所有的钱,并在佟玥的资助下,买了一台单反相机。

然而他拍下来的照片却是干枯的落叶、没水的河道、乌云密布的天空、被扔在街边的布娃娃、暴死街头的猫、睡在地下通道的流浪汉、风烛残年的老人的背影、被打碎的窗户。

洗照片的时候,照相馆的人问他:“老照这些个东西干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总照这些啊,他也回答不上来,他也试图发现美的东西,但是找不到,每当想拍点儿什么的时候,眼睛里只有这些东西,那些盛开的鲜花反而让他没有拍摄的冲动,它们虽然看着好看,但是真要拍他们,邹飞觉得也挺没劲的。欣赏和创造,是两回事儿,就像吃饭和拉屎,两者有联系,但不一样,后者经过了消化。

但是邹飞和佟玥在一起的时候,拍出来的照片就不太一样,视点变得温馨了,照的是两人在阳光下的影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只鞋、红红的苹果、雪人冰棍儿什么的。洗照片的师傅眼尖,看着洗出来的照片问邹飞:“不是你照的吧,这不是你风格啊!”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至少两个人,只有自己知道,这些人不是别人,都是自己。所以,当有人做出反常的事儿时,邹飞从不会面露惊讶说“没看出啊”之类的话,而是尊重他人所做的一切事情。

邹飞和佟玥在一起时,跟他自己独处时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和佟玥在一起时,注意力在佟玥身上,觉察不到周遭的种种不尽如人意,而邹飞一个人的时候,注意力又被现实的那些困扰吸引了,拍出来的照片也是各种困境。

而这样的照片竟然在学校的摄影大赛中得了奖,评委们认为这种不美的照片“准确地展现了当代都市人的生活困境,对警醒当下具有积极意义”。评委团也是由在校生组成的,他们都认为展现痛苦与黑暗才是艺术的,而那些健康积极向上的照片,他们则认为缺乏人文关怀,只是一种空洞的美,没有力量,没劲,太俗,没展现出当代大学生的社会责任感,无异于春晚的主旋律歌曲。由此可以看出,年轻人的审美是一种并不完整非得有病呻吟接近病态的审美。

有个家庭条件极其优越的学生,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富二代,据说他们家有两个篮球场和一个游泳池,目前正在修建高尔夫球场,要在家开party,过自己二十岁的生日。他在学校里碰到邹飞,知道邹飞照相好,便邀请邹飞也去,并把届时都有谁会去,会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然后给了邹飞一张请柬:“你也去吧,这上有地址!”

“我干吗去?”邹飞没接请柬。

“给我们照相啊,我家有好相机。”富二代还举着请柬。

“我不去。”邹飞说。

“怎么了?”富二代不理解,很多人想去他都没让。

“不怎么,就是不想去。”邹飞说完拉着佟玥的手走了。

两人走出一段后,佟玥突然说:“刚才你干吗那样和人家说话啊?”

“那我应该怎么说?”邹飞说。

“不过你这样也挺好的。”佟玥挎上邹飞的胳膊走了。

没过几天,又有一个学生想跟邹飞学摄影,邹飞就拿着自己的相机给他讲解,弄懂基本技术后,那个学生说了实话:“其实我不光想学怎么照相,还想借你的相机用用,我刚找一女朋友,约好了去北海玩,想留点儿纪念。”

邹飞有点儿舍不得,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值钱的一件家当,刚买了两个月,而且对方还是不会照相的新手,但最后还是把相机借给了他。

那个同学兴高采烈地拿着相机走后,佟玥笑了。

“你笑什么?”邹飞问。

“没什么。”佟玥还在笑着。

“不许笑了!”邹飞笑着命令道。

“就笑!”佟玥咯笑得更欢了。

邹飞越来越觉得,和佟玥在一起,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不仅两人喜好的东西大致相同,关键是两人都能毫不费力就理解对方,并看到对方的心里去,而且两人经常做出同样的事儿或说出同样的话,不仅意思一样,连用词都一摸一样。

一次两人坐公车去香山玩,在动物园倒第二趟车,因为是始发站,两人都有座,没坐几站,上来一个老太太,两人同时站起身说:“您坐这儿!”弄得老太太都迷茫了,看着两个空座,不知道该坐哪个。如果老太太也去香山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中的一个人将站一个小时到香山,最后老太太还真是到了香山终点站才下,不过他俩并没有站一个小时,而是挤在一个座位上,两人都偏瘦,坐下也不觉得挤。

爬到香山的鬼见愁,两人坐在石阶上休息,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一旁东张西望转来转去,突然号啕大哭。

“怎么了小朋友?”佟玥走到小孩跟前。

“我妈丢了。”小孩抹着眼泪。

“什么时候丢的?”邹飞问。

“我也不知道。”小孩的鼻涕出来了。

佟玥找出纸巾给小孩擦了擦鼻子,问道:“你妈妈在哪儿丢的?”

“我也不知道。”小孩刚刚擦完的鼻子瞬间又挂着两条鼻涕。

“你发现妈妈丢了之前,她在干什么?”佟玥打听着线索。

“我也不知道。”小孩说话像个复读机。

“你妈妈是男的女的?”邹飞换了个问题。

“女的。”小孩一本正经回答道。

“就知道贫!”佟玥说着邹飞。

“我试试这孩子还会不会说别的话,幸亏他会,要是不会,问也白问。”邹飞说。

“我不知道再问点儿什么,你问吧!”佟玥说。

“我也不知道。”邹飞说。

然后两个人想了想,又一起说道:“没事儿,我们陪你在这儿等你妈妈。”说完两人又因为说了一样的话相视一笑。

邹飞从地上捡起两片树叶,给了小孩一片,两人玩起了拔根儿,结果小孩赢了,终于不哭了。邹飞又找了一片树叶和小孩拔,这次他赢了,小孩不服,也去找树叶,似乎忘了丢妈的事儿。

邹飞跟佟玥扯着闲话:“你说这孩子他妈要是不回来怎么办啊,是不是就得咱俩抚养他了,我那衣服是不是他穿着大啊?”

小孩找到树叶回来,听邹飞这么一说,又哭了。

佟玥赶紧哄孩子,并要求邹飞道:“赶紧说几句让孩子别哭了的话。”

邹飞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蹲在小孩面前说:“别哭了,再哭大灰狼和老妖怪就来吃你了!”

小孩哭得更凶了。

“讨厌吧你就!”佟玥数落着邹飞。

“我小时候哭的时候,我奶奶就是这么做的。”邹飞觉得自己很无辜。

这时候小孩的妈妈终于回来了,原来她下山的时候,手机响了,她就边打电话边走,以为孩子在后面跟着自己,等打完电话一回头,发现孩子不见了,赶紧原路返回找。佟玥把小孩交到她怀里,小孩不哭了,小孩妈妈感谢了两人,小孩不愿意走,手里还拿着一片树叶,非得跟邹飞拔了根儿才走。结果邹飞赢了,把自己的那个根儿给了小孩,小孩拿着那片树叶,兴高采烈地和他妈下山了。

邹飞拿出随身听,和佟玥并肩坐着,耳机一个戴在左边人的右耳朵上,一个戴在右边人的左耳朵上,耳机线成Y字形,垂在两人中间。他们靠在一起,听着耳机里的音乐,看着山下的北京,一会儿描述自己对未来的幻想,一会儿讲述自己小时候不被对方所知的逸闻趣事,或者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待着,听着歌,吹着山风,然后两人脸转向对方,接着吻,直到身边来了游客才分开。

山上待够了,两人下了山。在山脚看见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奶奶,坐在路边,玉米硕大,放在塑料泡沫的保温箱里,盖着一层棉被,两块五一根,两人决定买一根。掏钱的时候,老奶奶说:“买两根吧!”然后用都是皱纹的手掀开棉布,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玉米。

两人看了一眼老奶奶,又异口同声说:“那就来两根儿吧!”

他们都知道,买两根儿肯定吃不了,但还是买了两根儿。老奶奶给挑了两根儿大的,但是他们换了两根儿小一点儿的。

回学校的公车上,两人吃着玉米,聊着天。

“咱俩今天好几次都说了同样的话。”佟玥提起此事。

“三次。”邹飞也有所感悟。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说了第四次:“你说为什么啊?”

转眼又到了期末考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去了教室,看着人满为患的教室和那些极不情愿却不得不跟书本死磕的学生,更容易让人去想上大学的意义到底何在这样的问题。

大学的意义,对于没上过大学但也混得挺好并以此为荣的人,和上了大学但没好好学习的人来说,肯定会觉得没意义。其实这么说是不负责任的,上大学还是有意义的,它给你提供了一个可以什么都不干,偶尔想想自己的事儿,或者索性连这个也不想,就耗着生命的空间和时间。这段生活结束,人自然就成长了。

大学的意义,不是进一步掌握科学和人文知识,而是提供自由的土壤,让每个人是什么种子,就长成什么。以前在家,就是种子没撒到土里,家庭就像空气、阳光和水,是成长所需,但不是成长之根本——土壤。大学恰恰就是土壤。在这里,可以接触到不同的人和事物,上大学就是世界渐渐脱掉衣服,把真实呈现在你眼前,你可以摸它了。

因为一个学期没怎么用过脑子学习了,所以在准备头两门课的考试时,竟然有种新鲜感,还能觉出好玩,但到了第三门的时候,便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范文强把书往旁边一扔:“操得勒,我他妈就不考去了,看看能把我怎么着!”

果然,第三门考试范文强没去。

到了第四门范文强还是没去。

别人复习第五门课的时候,范文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提前去他哥家过寒假了。

这三门都是学分比较多的课,占了本学期所修学分的一半,如果都没通过,那么学分通过率就不足一半。出现一次这种情况,学校再给你一次试读的机会,第二次的话,就直接被学校开除。

范文强上学期已经试读过一次了,这次又缺考了两门,后面这门考试如果不过,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他却不以为然,躺在床上叼着烟头说:“爷们儿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当别人都去教室复习的时候,范文强自己在屋里待着也没意思,就叼根儿烟去教室找人聊天,逢人便说:“这门我就不考,爷们儿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等到考试那天,范文强真的没出现在考场上。考试结束后,大家回到宿舍,发现范文强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正等着大伙儿回来:“你们请客,一起吃个散伙饭,吃完我就走,日后有机会社会上见吧!”

于是众人顾不上复习第六门考试,纷纷去了饭馆,为范文强饯行。

罗西也去了,范文强仍不理他,和每个人干杯,就是不跟他喝。罗西突然起身离席,出了饭馆。

老谢建议范文强:“我把罗西叫回来,你俩喝杯酒,过去的就过去了。”

范文强说:“有妞儿跟他喝,用不着我跟他喝。”然后继续和众人干杯,说着告别的话。

罗西离开饭馆,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一个腌臜小馆,看什么不新鲜就点一份,吃完去了校医院。

大夫是个女的,问罗西怎么了,罗西说拉肚子,拉得起不来,错过了上午的考试,想开张缓考证明。

女大夫递给罗西一个小药盒:“先化验!”

罗西接过药盒问道:“验大的小的?”

女大夫说:“拉肚子,有验小的的吗?”

罗西晃悠着手中的小盒说:“明白了!”然后直奔厕所。进厕所前,发现一个男生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个劲儿地观察他,似乎识破了他的伎俩,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自己做贼心虚。

刚才吃的东西,起作用了,肚子开始咕噜,罗西顺利给小盒里盛上要盛的东西。

从单间出来,发现刚才在门口观察自己的那个男生正守在门口,诚恳地问罗西:“哥们儿,能把你的借我一点儿吗?”

罗西看他手里也拿着小盒,明白了什么意思,便把自己盒里的东西给他拨了点儿,分的时候罗西还在想:幸亏刚才多盛了点儿。

男生接过罗西馈赠的小盒,如获至宝,连说:“谢谢啊!”

“不用谢,用完也不用还了。”罗西头一次做了好事儿还不好意思。

两人拿着小盒,又回了诊室,女大夫一指门口桌上的白色搪瓷盘说:“放那儿吧,半小时后取结果。”

两人放下小盒,出了诊室。这时候罗西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那个男生:“要是大夫发现化验结果一样,咱俩就说吃的东西一样。”

两人坐在楼道里等结果,又来了一个男生,也进了肠胃科,半分钟后拿着小盒出来了,他连厕所都没去,在外面晃悠了一圈就回了诊室。

“是不是没有啊,放弃了?”罗西身旁的男生猜测道。

“早知道给他留点儿就好了。”罗西帮人帮上了瘾。

随后那个男生空手出来了,看样子是把小盒留下了,他没有选择在这儿等结果,而是回了宿舍。

二十分钟后,那个男生又来了,去诊室问大夫结果出来了吗,大夫说刚出,进来吧。

罗西和被援助的那个男生也赶紧去拿结果,结果三人都开出了缓考证明,上面的措辞和症状都一模一样,开的药也都一模一样:一人三包黄连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