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重要的不是我们能否去验证一个理论,而是病人能否抓住他作为一个人的本质和意义,而这是不可能和集体意识的观念切割的。因此,单有医学训练是不足的,毕竟人类心灵世界的范围,所能拥抱的要比一个医生诊室的有限空间大得太多太多了。
人类心理很明显地要比生理复杂而且难以接近、捉摸。因此心理活动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世界的问题,所以,精神病医师必须面对处理的是整个世界。
从现今情势观之,我们可以了解到威胁人类的祸患并不是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人类本身,来自集体或个体的心理状态。
心理治疗专家不仅需要了解病人,同样地,也必须了解自己。由于这个理由,心理医生对自我分析便成了一项不可缺少的条件。我们称为训练分析。不错,对病人的治疗开始于医生,但惟有当这个医生有能力面对和处理他自己的问题时,才能教导帮助病人解决他们的问题。在进行训练分析的过程里,医生必须学习了解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且以严肃的态度面对自己。如果他做不到,那么他的病人也无法学习。因此,训练分析所要求的不仅仅是一套观念。接受精神分析者,必须了解到这是有关于自己切身的问题,而这个训练分析是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光靠机械性背育得来的方法。凡是没有体会到这层训练意义的医生,就必须为往后的失败付出代价。
在任何一个完全的分析里,病人及医师两人都同时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虽然有所谓的“次心理治疗”,在许多情况下,医生必须先投入,才能治好病人。当过有严重危险的情况时,一个医生究竟是投入其中或是以权威自居,都会对病人造成很大的影响。在人命关天的当口或是在面临抉择的关键,所谓的建议并无济于事,倒是医生本人要接受许多考验。
治疗者必须时刻警惕自己,并且注意自己对病人的态度,因为我们并不单凭意识在表达自己。同时,也应该自问:面对相同的情况时,我们的潜意识又会作何种反应?所以,必须要观察自己的梦,集中精力研析自己,正如同对待病人一样。否则,全部的治疗很可能会脱轨。我在下面举一个实例。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有智慧的女病人,她有一百个理由引起我的兴趣。刚开始时,对她所做的分析进行得都非常顺利,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发觉对她的梦所做的分析方向不再正确,也发现我们的对话越来越肤浅,缺乏内容。因此,我决定和这个病人坦诚相对的谈一谈,毕竟她也感觉得到逐渐隐现的问题。就在我打算和她谈话的前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在一个午后的阳光里,我正走在一个山谷里的公路上。在我的右手边,可望见一斜坡,在坡顶峰立着一座城堡,而在堡塔的顶楼坐了一个女人。我必须要后退仰身抬头才能清楚地看见她。突然我的颈部痉挛一下从梦里醒了过来,但却使在梦中,都能认出那个女人正是我的女病人。
对于这个梦立即得到一个解答,如果在梦中我必须“仰首”望她,那么在现实中很可能我一直都是低头俯视她。毕竟,梦是意识层次里某种态度的补偿。将这个梦以及解析都告诉了我的病人。结果我们的治疗情况立即有了改进,原本停滞的瓶颈也得以突破。
身为一个医生,必须不断地自问:究竟病人带给的讯息是什么?他对我的意义又是什么?如果他对于我没有一丝意义,那么我根本不必去探索什么。医生本身必须投入才能使他的治疗在病人身上生效。人说“只有受过伤的医生才能去医治别人”万一医师将自己的真性情隐藏起来,那么他的治疗效果就会受到影响,我一向非常重视我的病人。也许也和他们一样遭遇到许多问题。有时,对医生本身的病痛而言,病人本身就是一帖正药。正因为如此,医生也常常遭到很棘手的困难。
潜意识
当然,如果一个人得了神经衰弱症,就应该接受分析治疗。但如果他感觉正常,就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证,曾经和一些所谓的正常人有过很惊人的经验。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完全“正常”的实习学生。是我的一个同事极力推荐来的,他曾是同事的助手,后来就接管了重要的工作。他拥有一个正常的工作,正常的成就,一个正常的老婆,几个正常的孩子,住在一个正常小镇上的正常房子里,有正常的收入,也许还有正常的饮食习惯。他想成为一个分析家。我告诉他说,“你知道当一个分析家的意义何在吗?就在于你必须先学习了解自我。你自己是治病的工具,如果你本身有问题,病人如何能接受你的治疗?如果你都没有信心,如何能使他们对你有信心?你必须是真才实料,否则,老天爷,你将会误导你的病人啊!总之,首先,你必须接受自我分析。”
他告诉我说,当然不成问题,可是他又立即接口道:“可是我没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呀!”我早就该了解他会这么回答。“好吧,那么我来检查分析你的梦吧!”“我从来不做梦呀!”“很快你会做的”我回答。任何人都很可能在当晚做梦,可是他就是记不起任何梦境来。这个情形持续了约两周之久。我开始对整件事感到不太放心。
终于,他做了一个相当深刻的梦。我要把这个梦描述出来,因为这对实际的心理学在解析梦的过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他梦见搭乘火车旅行,结果,火车在某一个城里停了两个钟头。由于他不曾来过此地,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下火车朝城里逛去。在那里,发现了一座中古世纪的建筑,也许是什么市政府所在吧,他就走了进去。穿梭在长廊之间,他看到了许多富丽堂皇的房间,镶挂着古画和壁毡,到处都是古董宝物林立。突然间,发现太阳已经落山,天都黑了,“我必须立刻回到火车站去”,他心想。但同时他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而且找不到出口。在仓惶中,也才发现在这栋建筑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开始感到不安,于是加快脚步,希望能遇到个什么人。终于走到一扇大门前,而且知道这就是出口了,他松了口气,推开了大门,却发现他又闯进了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又黑又空阔,连对面的墙都看不到。在极度的震惊恐惧当中,跑过这间空荡的大房间,希望对面也许就是另一个出口。结果在房间的中央地板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他慢慢靠近却发现地上有一个约两岁大的白痴儿。就坐在一个尿壶上,而满身弄得都是排泄物。就在此刻,他从梦中惊叫醒过来。
我了解了一切想要知道的答案——这里就是一个潜伏的精神状态。我得说当我把他从梦中解脱出来时,连我自己都是一身汗,因为必须把这个梦重新以一种相当无害的面貌呈现在他面前,甚至将其中的危险细节都加以搪塞过去。
这个梦的大意是这样的:他旅行的目的地是苏黎世,然而。他只在那儿停留了一段很短的时间。那个坐在地上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小孩子会有这样笨拙的行为表现,其实并不叫人意外。他们弄得满身污秽也许是因为对有颜色、有异味的排泄物觉得有趣。对于从小在城市的环境里长大,而且家教严厉的孩子来讲,这种行为很可能使他感到羞愧。
但这个做梦者,也就是这个医生并不是个小孩,他是个成人。因此,梦里的那个小孩子便成为一个嘲讽式的象征。当他把这个梦告诉我之后,我了解到原来他的一切所谓的“正常”都不过是一种补偿。我曾及时把他抓住,因为潜伏的精神病状态很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突显出来。我必须制止这种情形的发生。最后,通过他的另一个梦,技巧地找到一个借口,结束了整个分析训练,我们都很高兴能停止这项训练。我并没将诊断结果告诉他,不过他大概也了解自己正濒临恐荒的情形——曾又梦见自己被一个危险的疯子追逐。后来,立刻就回家了。从那次起,不曾再搅动其潜意识。他原本所谓的“正常”表现了一个不愿接受发展的个性,终于在面临潜意识时崩溃和瓦解。正因为这些潜伏性的精神状态常常是不容易分辨的,所以心理治疗医师视其为可怕的敌人。
那么,接着来谈所谓的“不相关分析”。我很赞成由医学人士来研究和从事心理治疗。不过,面对潜伏性精神病患者,这些非专业人员就可能产生错误而危险的判断。因此,我较赞同由非专业人士在专业医师的指导下担任分析工作,一旦他发现没有把握了,就应该向其指导者咨询。有时,甚至对专业医生而言,分辨以及治疗潜伏性精神分裂者都不是容易的事。那么对非专业人员就更别谈了。根据经验,不断发现拥有数年经验,以及本身接受过分析的非专业分析者,常是尖锐而有能力的。何况,从事心理治疗的医师并不多。
当病人对医师产生一种情感转移或是彼此发生认同时,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有时很可能会导致成一种超自然的心理感应现象。我就常遇到这种情况。使我印象深刻的例子是一个罹患心理沮丧的病人。他在病愈之后,回家结了婚。但是我对她的妻子没有什么好感。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不自在。我的病人对我非常的感激,但是却因为我对她先生的影响之大,而视我为眼中钉。我发现不是真正爱自己丈夫的妻子,常常会因嫉妒而破坏丈夫和其朋友的情谊。希望丈夫能完全属于她,因为她自己并不属于他,嫉妒的根本在于缺乏真爱。
这个妻子对丈夫的态度使他承受了过多而无法承受的压力。于是在婚后一年,他又再度陷入沮丧。因为我早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让他在病发之后立刻与我联系。他却没有来找我,主要还是因为妻子对他的嘲弄反应。从此,我就和他失去联络了。
在同时,我于B地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那天半夜回到下榻的旅馆和几位同事谈了一会儿,之后就上床睡觉,可是我一直辗转难眠,直到大约两点钟——很可能才刚刚入睡,就突然惊醒过来,觉得好像有人来过我的房间。甚至印象中好像门曾被人急切地打开过。我立刻开了灯,可是连个影子也没有。也许有人走错门了,心里想。打开门看看走廊,却是一片死寂。奇怪,明明感觉有人进我的房间啊!我企图回想究竟怎么回事,结果,有一种遭到一记闷棍的疼痛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的额头上揍了一拳,又在我的头盖骨上敲了一棒。第二天接到一份电报——我的那个病人已经自杀身亡。他是举枪自尽的。后来,我听说,子弹正是穿过他的头盖骨。
这是一次同步现象的真实经验,潜意识里这种现象和这次事件中的“死亡”这种原型事态有着相当的关系。通过时间和空间上的相对应,很可能我知觉到了在现实里另一个空间内所发生的情况。集体潜意识的现象对许多人而言是很普遍的——这是古人所谓“对众生悲悯”的来由。在这次经验当中,我的潜意识对那个病人的情形有一种了解。事实上,那天晚上,一直觉得紧张不安,而这种情绪对我是极少见的。
宗教情操
我从来不强迫病人改变他们的宗教信仰,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让病人对事物产生自己的观感。在我的治疗下一个异教徒永远是异教徒,基督徒永远是基督徒,犹太人也绝不会改宗换教,相信每个人的信仰都早已被命运安排好了。
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失去信仰的犹太女子。事情开始于自己所做的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个未曾谋面过的女人,这个年轻的女病人把她的病况对我说了个大概,可是就在她诉说的当口,我心里却想:“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根本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突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定有某种恋父情结在”。这是我所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