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救护警报大作时,正是半夜。准确说是凌晨三点十二分。那天我在分局,四点前都是我的执勤区段。于是一听见警报,毫无迟疑地从梦中弹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套入制服里,以接近自由落体的速度奔到值班台。接过值班人员替我准备好的出勤表、救护车钥匙和无菌手套口罩。钻进车里,按下救护频道无线电,呼喊汇报中心。
“吉安、吉安,三民九两救护出勤。”
中心传来回应:“三民九两救护出勤,吉安收到。今早大雾,请小心行车。”
我回应:“收到,谢谢吉安。”
汇报中心那头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总能发出充满精神的欢愉声线,让人怀疑她们(没错,都是女声)是否是最新研发的智慧型机器人。
按出勤表上记录,这个报案的类型是“机车自摔”,地点远在辖区边疆。从分局全速赶去也得花上四十分钟。伤患要是摔得轻,或许早就自行跑掉。摔得重,恐怕没救。
白色救护车在乡间的产业道路上狂奔,两旁一层楼高的甘蔗田竖成没有尽头的黑墙。鹅黄细土路面根本不经碾,车速带起一大片扬灰。雾很大,天色又矮又重。大雾与白灰凝成一道鬼魅影子,紧紧扒在救护车的后面。远方看来,就像拖着长尾的扫把星。就像带来灾难。
我在副驾驶座,把车窗摇下。浓雾灌入车内,必须靠安全带固定才确保不被拖出车外。我用车备点烟器吸燃两根香烟,把一根递给正在开车的小队长。小队长叼在嘴里,面无表情地默默吸着。
2
小队长平时就不是多话的人,除非抽烟,否则不轻易打开话匣。可他已经把嘴里的香烟吸尽半根还是沉默不语,只好放弃跟他闲聊。我将车窗关上,打开音响,让电台播放旋律。正是我熟悉的歌曲,不自觉地跟着哼了起来。
三点三十分。无线电传来呼叫:“三民九两、三民九两,吉安呼叫。”(还是如此愉悦的女声)
我把收音机关上,向那一头回应:“三民九两收到。”
“请问你们是否已经到达现场?”
“预计二十分钟后到达。”
“吉安收到。”
救护车突然闯出甘蔗黑墙,以一种高速无声地姿态奔驰在天光满布的平地上。路边偶有初醒的狗朝着这边咆哮,听见狗叫,我突然感到饥饿。
小队长说:“快到了,准备一下。”
我戴上口罩和手套,目光穿过玻璃,用实现寻找出勤表上的报案地点。在一处红绿灯下,我看见五六个身着白衣的人,正围着一名躺者。“那里!”我高喊。
仔细瞧,领头的白衣人正用一块精致的绣花黄布擦拭着躺者眼耳口鼻流出的鲜血,边擦,边念诵着什么。身边的白衣人手牵着手把领头人和躺者围起来,在诵文的间歇,高声复诵。
“恁灵魂未走,必须返来。恁天命未尽,黄泉必不敢收恁。紧转归来,吾必助恁复生。”
远远看去,三条白亮天光在白衣人围起的圈中忽现,直直射在躺者头上、心上以及腹部。领头者从口袋里拿出三把小小的旗子,插在天光落下的位置上。
“听我令,莫返头,直直跟着光明走。隧道幽暗,紧脱身转来。”
救护车未到,躺者跳起。表情如梦初醒。
三点五十三分。无线电再度传来呼叫:“三民九两、三民九两,吉安呼叫。”
“三民九两收到。”
“请问你们是否已经到达现场?”
“三民九两已抵达现场,伤者自行离去。”
“吉安收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