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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善良的诈骗犯——【日】西村京太郎 (2)

(二十八)善良的诈骗犯——【日】西村京太郎 (2)

“他的表演技巧实在不怎么样,所以电影和电视也就渐渐地不大用他了,后来基本上就没什么工作了。”

“这就是说他很缺钱了?”

“他没有收入,而且其他什么事也不会做。”

“他的家庭情况呢?”

“他有一个妻子,年纪比他小一轮,还有个儿子在念大学。”

“没有收入怎么能送儿子上大学?”

“好像是妻子搞点副业勉强维持生活,日子过得很苦。”

俊彦想,这个男子没有收入又要送儿子上大学,那么,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一定会不停地向自己讹钱。

俊彦带着一丝期望问道:“他有什么前科没?”

侦探回答得很干脆:“没有。我打听过好几个从前和他共过事的人,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这人虽然专门扮演坏人,但他天生是个老好人,从不做坏事。”

“这些人都瞎了眼了!”

“什么?”

“不,没什么。”

俊彦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他从前没有作过案,当然就没法反过来要挟他了。说他是一个老好人,这些人一定不知道他是个伪君子,也可能是他生活困苦,就变坏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在俊彦看来,这个男子就是一个凶残的吸血鬼,要吸干他的每一滴血。

“即使没有作过案,私生活方面有什么情况吗?他有没有什么丑闻?”

“没有。唯一算是负面评论的话是‘热爱电影,但没有天分’,这是他的致命伤。哦,对了!”

“什么?”

“今天电视里午夜场要放映的电影里有五十岚好三郎十年前出演的片子,片名叫《惩恶除奸》。”

这些情报花去了俊彦1万元。俊彦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男子的真实身份,但保护自己免受敲诈的方法,却一个也没找到。那天夜里,俊彦独自一人看了半夜放的电影。片子很老,在配角名单的最后部分,出现了五十岚好三郎的名字。那是一部典型的武侠片子,故事烂俗,讲英俊的男主角把收保护费的流氓们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和美丽的开花店的女主角结了婚。

五十岚扮演放高利贷的人,在剧中敲诈女主角,他在女主角面前晃着借据要钱,威胁她交不出钱来就要她做自己的小老婆。他演得是够差劲的,女主角的演技也不敢恭维,两人的对手戏看起来就像拙劣的漫画。五十岚露面的情节不多,很快他就被小流氓杀死了。于是,俊彦便关掉了电视。

侦探说得没错,他真是个拙劣的演员,难怪无论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导演都看不上他。作为演员,他是个失败者,不过,他当个真正的诈骗犯却并不比谁差。

又过了5天,俊彦估计五十岚又该来了,这一次他要求的数目,可能比上一次多一倍。可是这天直到要关店门打烊了,还是没看到五十岚的影子。俊彦松了一口气,沏了杯茶,打开晚报。俊彦赫然发现社会版上登着五十岚好三郎的照片,照片上五十岚的脚被包扎起来了,他在抚摸一个小孩的头,旁边的标题是《老人不顾安危勇救儿童》。报纸报道,一个孩子跑到马路上差点儿被车撞到,是五十岚好三郎正好路过救了孩子。他当时飞身到车前,脚还受了伤。五十岚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还好我跑得快,孩子得救了,但谁都会这么做呀。”俊彦怎么也想象不出,报纸上的五十岚,会是敲诈自己的诈骗犯。俊彦迷惑了,一个男子冒着被轧死的危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同样是这个男子,又恬不知耻地来敲诈自己,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从发生事故的地点来看,是在五十岚往理发店来的途中,在他前来敲诈的半路上,他到底在想什么呀?俊彦对五十岚这个人是愈来愈不理解了,不过,俊彦想在这种不理解当中找到一丝希望,难道他是突然改邪归正,才去救孩子,这样的话,会不会停止敲诈呢?

事实证明这是俊彦一相情愿的想法。第三天下午,五十岚瘸着腿又在店里出现了。他照例让俊彦替他刮脸。

他小声地讥讽着说:“你大概在想,要是我在前天的事故中被撞死就好了,对不对?真遗憾,我还是这样健壮。”

“你打算和我纠缠到什么时候?”

“我很满意你呀,也许会这样一直到死吧。”

“一直到死?”俊彦禁不住大叫起来,旋即又闭嘴了。

因为久美正在一旁为他人理发,她吓了一跳,转过脸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俊彦赶紧回答。之后看到五十岚闭着眼笑了,俊彦看了真想狠揍他一顿。

刮完脸,五十岚装模作样地从里面的口袋里取出那种收据来,并理直气壮地填上了“40200元”。虽说俊彦有心理准备,知道钱数会翻一倍,但看到收据时脸色还是变了,他一面留意久美,一面压低了声音瞪着五十岚:“难道你认为我拿得出这笔钱吗?”

五十岚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表,说:“现在才2点。”

“什么意思?”

五十岚笑了笑:“我是说,银行3点才关门呢,我还是在那个咖啡馆等你。”说完便走出了理发店。

俊彦感到绝望了。敲诈这种事情,无休无止,而且,敲诈的数额也越来越多。人的欲望是没有底的,下一次,五十岚一定会提出要8万块或是更多。

俊彦瞒着久美,从银行里取出4万元交给了五十岚。事情已到了俊彦无法再容忍下去的地步了。他想,既然不能找警察求救,那只能从五十岚的魔爪中逃走。

当天晚上,俊彦也不说什么理由,对久美提出了搬家。

久美觉得莫名其妙,问:“好不容易才和一些主顾混熟了,为什么要搬家?”

“我讨厌这地方,无法再忍受下去,一定要搬走。”

“孩子怎么办?又得换幼儿园?”

俊彦几乎吼叫着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一个人走。”

久美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说:“好好好,听你的。搬哪儿去都行,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搬家是不是和经常来店里的那个五十多岁的顾客有关?”

俊彦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没有关系。”

久美没有再问。第二天,他们搬到了东京郊外。因为俊彦和久美都生在东京,他们没有老家可回,所以他们没能真正远离东京。夫妇俩除了理发也没有其他手艺,所以到了新地方,还是以理发为业。五十岚的勒索,加上这次搬家的费用,26万元的储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今后不得不更加勤俭努力,慢慢地攒钱。

这天,久美去幼儿园接孩子了,俊彦累得精疲力竭地坐在椅子上休息。他懊恼地想:“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必租别人的房子,有自己的房子啊。都怪五十岚这个家伙!”这时他感到门口有人进来,习惯性地说:“欢迎光临!”俊彦边说边站起来。看到来人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原来是五十岚好三郎。

五十岚将狭窄的理发店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毫不在意地说:“找到你真不容易啊。”

俊彦愤怒地盯着五十岚,禁不住嘴唇直哆嗦。五十岚视若无睹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说:“请你像平常一样,给我刮刮脸。那收据我也照常带来了,请你快一点儿,好不好?”

五十岚的催促使俊彦条件反射似的去拿热毛巾。俊彦一脸愤恨地将五十岚坐着的椅子放倒,把热毛巾敷在他脸上。五十岚睁开沉重的眼睛看着俊彦,笑嘻嘻地说:“你的脸色不太好啊。要是病了的话,可得早点儿去医院,对我来说你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哪。”

俊彦手里拿着剃刀,手指头微微有些发抖。他似乎是带着哭腔说:“求求你闭嘴吧。”

五十岚乐滋滋地说:“别这么郁闷嘛……好不容易又见面了。今后我们还要一直交往下去,你也高兴高兴吧。”

“……你闭嘴。”俊彦似乎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了,脸上的肌肉在痉挛。

“火气别这么大嘛。”

“你闭嘴好吗,就算我求你了!”

“微笑,要时刻记得微笑。对顾客亲切生意才能好呀。”

俊彦的脸色铁青,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你没听见吗?我让你闭嘴!”

“别老板着脸,放松些,我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闭嘴!”

“你的脸色很难看呢。哦,对了,几个月前的今天,你轧死了那个女孩,今天是她的忌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吗?”

俊彦突然感到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周围寂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他只看见五十岚的嘴在一张一合地动着,他那苍黑而松弛的皮肤也在微微抽动,看起来像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丑恶的软体动物。俊彦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就踩烂过这种苍黑色的软虫,一踩下去,它“嗤”的一声流出腥臭的青色汁水。他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要踩死这恶心的东西,我要用刀子剁烂它……”苍黑色的软虫又在俊彦的眼前蠕动了,他举起手中的剃刀,心中有声音说着:“好,杀死它……对准它柔软的苍白的肚子,用刀狠命地剁它……”

一声凄惨的喊叫,让俊彦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的眼前是一片鲜红,剃刀已不在他手里,而是深深地插入了五十岚苍白的咽喉中,鲜红的血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俊彦不知如何是好,他嘶哑着声音叫唤起来:“……救命!救命!”

五十岚面如土色,突然发出了呻吟声:“喔……就说是……我自己……动……了……”这模糊的句子成了五十岚的遗言。俊彦并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就如同他不理解诈骗犯五十岚为什么会舍命救孩子一样。

五十岚好三郎已经死了,血还在静静地流……

在警察未到现场之前,俊彦将五十岚口袋里的“收据”都烧了。警察来调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俩都是一个理发店主和一个老主顾的关系。俊彦想起五十岚的“遗言”,就对警察说:“正好修到咽喉时,这位顾客忽然起身,所以……”警察找不到杀人的动机,就把致死的原因定为业务上的严重过失。俊彦被从轻发落:徒刑1年,缓期3年执行。连俊彦自己都对惩罚之轻感到有点儿意外。

俊彦觉得奇怪,那个诈骗犯在奄奄一息时,为什么要说出那样善意的话来呢?

事件过后,俊彦被禁止营业了。这没什么,即使允许再营业,他也无法再拿起剃刀了。他和久美决定搬回市区随便找点儿活干。正当他们忙活着第二次搬家的时候,一个自称五十岚弥生的中年妇女找上门来了。俊彦一听对方的姓,脸色就变了,赶紧将她领出屋子,他不想让久美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俊彦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位身穿和服的妇女,说:“你是为了我杀死了你丈夫的事情而来的吧?”

五十岚弥生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那么,您找我是为了……”

五十岚弥生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俊彦:“我整理丈夫的遗物时,看到有一封写给你的遗书,就给你送来了。”

“给我的遗书?”

“是的。”

信封上写着“给尺泽俊彦先生的遗书”。

五十岚弥生走了。俊彦立即将信封拆开,里面有一沓钱,还有几页信。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杀死我,所以就预先写下了这封遗书:

我曾经是一个蹩脚的演员,演技糟糕,所以后来陷入了电影厂和电视台都不用我的可悲境地。我今年53岁了,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我的生活也一筹莫展。

如果我是独身一个,只要自杀就可以解脱了。但是我有妻子,还有个刚进大学的儿子。我想,即使去死,也得留一点钱给他们,所以我购买了人寿保险,保险金是500万元。我想要是有500万元的话,我的妻子和孩子就可以活下去了。可是自杀的话,人寿保险是不赔偿的,而我的身体除了肝脏稍微差些之外,非常健康,要是等着自然死亡,我们一家三口只有饿死的命运了。所以,我只能死于事故或是被人杀死,没有别的路可走。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目睹了你的交通事故。于是,我想到了利用你。我调查车号找到了你,我想,要是敲诈你,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你也许会杀死我的。我感到为了自己而利用你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最终我说服了自己,心里想对一个出了车祸逃走的坏人,即使利用他也不算什么。

我的表演总是那么拙劣,于是我拼命地钻研诈骗的学问,在你面前表演,生怕被你识破。你竟然被我的演技蒙骗了。想一想,也真滑稽。我当了将近三十年的演员,每一次表演都没有成功过,但是当我不是演员的时候,我的表演居然获得了成功。

后来,当我知道了你不是一个坏人,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好人时,我良心开始不安了。所以,我会拼命跑到车子前面去救小孩。与其说那是为了救孩子,不如说我是想让自己死掉。那样死了的话,保险公司大概不会认为我是自杀的吧。可倒霉的是,我还是没能死去。

这么一来,我还是只能靠你了。我敲诈你,把钱的数目按倍数递增,我琢磨过,这样你对我的憎恨也会成倍地递增,过不了多久,你也许就会杀了我。当你手拿剃刀要了我的命的时候,我也死而瞑目了。这样一来,我饱受艰辛的妻子和儿子会拿到500万元,而且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能有最成功的表演,此生无憾了。

我把迄今为止从你那里敲诈来的76200元钱,其中包括理发刮脸费1200元,如数附上。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