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傍晚,当我们匆匆赶到医院时,老雷已与世长辞,但见他双目轻合,神情宁静、安详,颜面也尚丰润,犹如熟睡一般。满面泪痕的秀芳在匆匆收拾遗物,哀戚是深深的,执手相看却无语凝噎……直到匆匆地整理了遗体、匆匆地摄影、匆匆地送去太平间,这时才恍然有失——一切都这么匆匆、匆匆,直如他素日的步履,亦如他人生的全程。
老雷治学勤奋、刻苦、严谨,我们深为钦佩。他黎明即起,午夜方息,连周末,节日也常常如此。路上匆匆打个照面,我们刚冒出一句“您又去用功啦!”他已擦身而过,但又旋即转身笑笑,点头做答。我们常笑他读起书来便乐而忘返,劝他节劳,他却说:“咳,不是什么用功,完全是一种习惯,一种兴趣性的……。”他对工作如着迷,以及这样的“习惯”,委实表明他已化人到为事业献身的境界。他始终没有过停止工作的念头,直到临终那天上午,他还吃力地对妻子说:“我身上没有劲了,只是心里还有劲……科研规划的事等过几天好些了再接着谈。”
他天性开朗、襟怀豁达、快人快语。苦读苦干、辛苦劳作之余,难得的赏心乐事是围棋和他自称的“高谈阔论”。他读书多、见解高,兴之所至,海阔天空,古今中外、学术动态、治学心得、工作设想,洋洋洒洒,一发而不可收。有真知灼见,令人折服,有真诚开导,可领受启迪,间以他们夫妇笑谑,满座生风。他思路流畅却言语急促,几无停顿。秀芳则轻言细语娓妮而谈。我们曾暗自忖度,这样的一夕谈可谓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啊。唉,这种令人神驰的聚谈竟也因为“浪费时间”而不可多得!及至他住进肿瘤研究所时,还曾神采飞扬地眷顾他的“高谈阔论”。然而病魔无情地啮噬着他,一个多月后,他已声弱气微,可仍关切地告诉我们“有几本好书值得一读。”
他十分克己、十分尊重别人的劳动。且不提他在著作署名、稿酬分配上的态度,这已广为人知。即如我们相处,帮他些小忙,他也总称谢不止,每以著作相赠作答,甚而多少年后还在人前提及。他在这些事上心细如发,与对自己事情的粗疏恰成对照,令人感喟不已。他不仅醉心于自己的工作,也尊重和成全妻子的事业。诚然,秀芳也这么做了,且不说她早些年替他抄录了那么多卡片和文稿,即如在近些年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仍然做这些事,他最后送去出版社的一份著作计划,依然是秀芳的笔迹。她的数学专长助了老雷一臂之力,难怪老雷也戏称“要夸夸老婆”。他竭力支持妻子外出讲学、参加会议,一次一次“勇敢”地承担家务担子。尽管他是如此的“不善任”以致笑话百出。在病倒前一个月,秀芳出差了,他用最简单的办法包揽了儿子的吃饭问题——在气象局食堂买了饭送往师大宿舍,他每天忠实地履行这一“职责”。但细想来,这样奔波劳顿是有损于他健康的。即便气喘吁吁,也未曾求助于别人,不言声地以自己的劳累换取“问题”的解决。
他们夫妇自奉甚俭,微薄的薪金要侍奉长辈、抚育幼子、周济亲友。秀芳在师大吃饭常常只买半个菜,老雷在家只要一天三顿开水下挂面便足矣。有时去他家小坐,往往拿出招待孩子的一点果脯之类尚且是姥姥和小雷钧的“专用品”,而中年人则只配享以清茶或白水,对此我们仅相视一笑而已。
令人感动的是他们夫妇二人的事业心都如此炽热,时间是他们的“命根子”。家务事(尽管已简化到极点,)费去的时间叫人心痛,他们曾为此苦恼,还有孩子的就学问题。一地分居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在现在看来虽非上策,而当初他们确实为着找到这一解决办法而嘘出一口气的。
老雷的业绩受到褒扬,这些荣誉他是受之无愧的。他的一生不仅令人缅怀,也给我们、给社会留下一些问题待深思,奋发——事业——生活——……。
我们一直当他是热睡了。及至看到骨灰,一种痛切、惋惜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竟去了,太匆匆!
(作者系 气象科学研究院助理研究员陆龙骅张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