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顺和刘秀芳夫妇俩都是事业上的奋斗者。老同事都称他们是“洪水夫妻”。一九六○年初,雷雨顺在北大读书。刘秀芳在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求学,这两位高才生都响应毛主席“高峡出平湖”的伟大号召,参加了周总理组织的长江三峡最大可能洪小和暴雨的科研项目。共同的奋斗目标,培养出爱情的种子。一九六二年刘秀芳大学毕业了。同届一百八十名毕业生,她的成绩名列前茅,因此留校从事教育工作,一九六二年他们结婚了。婚后一直“打游击”,直到一九七一年才在中央气象局安了家。党的三中全会吹响了科学进军的号角。这两位中年知识分子都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为中华崛起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雷雨顺有“写不完的书,做不完的文,讲不完的学”,刘秀芳从事的概率论,越来越引起科研、教育、工业部门的重视。她不但担任给研究生的讲课任务,还要从事翻译、科研和写作。因此,繁杂的家务成了他们的累赘。雷雨顺把全部心思扑在科研上,爱人叫他去买米,他舍不得放下外文资料,拿起米袋边走边看。到了粮店才发现没有带粮本,只好回家去取。第二次到粮店,却又把米袋忘在家里。饭后他去洗碗,水哗哗地冲着,他又想起了课题,碗没有洗,却连水带碗又端了回来。他们也曾把嫂子和姐姐接来料理家务,但猛增两三口人的消费,在家庭收支的天平上不能不出现倾斜。由于夫妻俩都是忙人,常常顾不上家务。他们惟一的儿子雷钧,从五岁起就承担了去食堂买馒头的任务。一个下雨天,小雷钧在食堂买好馒头后朝家走,一不小心,滑进了路边的水沟,他身子泡在水里,馒头却高高举着,直到来人把他救起。别的孩子都笑他傻,但有谁知道在他那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刻上了:“爸爸妈妈要吃饭,吃完饭好干大事。”为了减轻家务负担,夺回刘秀芳上、下班路上消耗掉的时间,他们于一九八一年春节商定:刘秀芳带着儿子搬到北师大集体宿舍,雷雨顺一人留在局里面。从此,他们过上了一地分居的生活。有人不解:“人家巴不得解决两地分居,你们怎么一地分居?”他们总是笑笑:“生活嘛,应当首先服从事业。”
(五)
英国著名物理学家、化学家卡文迪许曾说过:“我认为科学家的时间应当最少地用在生活上,而更多地用在科学上。”爱人和孩子搬走后,雷雨顺重又过上“学生”的生活。总不离身的是一个黄色帆布挎包,里面除了书籍和资料,还有一个塑料食品袋,装着一个搪瓷碗,一双筷子。他每天清晨起床,宿舍——办公室——食堂,三点一线,循环往复。他家里没有现代化家具,更没有雅致的陈设,也没有一盆鲜花。桌、椅、床、凳、柜,简朴而且极为普通。灯头用一根绳子牵到三斗桌上,上面挡了一张旧报纸,这便是工作台灯。有一点是富有的,就是屋子里到处摊满了打开的书。所里一个小青年来到他家,回去后对同志们说:“老雷的家不像个家,简直是个旧书摊。”他家另一个特点,即堪称“无烟火之家”。他让爱人带走了煤气灶,自己在食堂就餐。有时扎在书堆里,竟忘了开饭时间,他便拿出一块半块的剩馒头、剩花卷,用开水泡泡就是一餐。他以办公室为家,下班后要喝点开水,天冷了要用热水烫烫脚:“下班了怎么打开水?是不是舍不得煤气?”水房的同志质问他?“我……我……”雷雨顺无言以答,因为即便说明情况,烧水的同志也不会相信。
雷雨顺这次病倒以后,不少同志惋惜地说:“大胡子(人们称呼他的绰号)呀,大胡子,你搞能量那样精,可就不知道自己要能量平衡,长期地输出大于输入,才落下这不治之症啊!”
雷雨顺常说:“我什么都不缺,最缺的是时间。”他珍惜时间,简直到了惜时如命的程度:
吃饭,嫌排队买炒菜太费时间,到小卖部买上一两猪头肉,两分钱的腌辣椒。
分房子,放着条件比较好的大楼不上,却挑了离食堂不足十米远的四层楼顶层。
看病,从来是马马虎虎。这次发病,几位医生都感到很惊讶:“这种病,至少半年前就应发觉。”近几年来,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办公桌上总是放一块擦汗毛巾,同志们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却认为出汗不是病,用不着费那时间。前一段他感到呼吸不畅,但总认为是鼻炎的原因,只是简单地要一点药,从来做过全面检查。有时,同志们劝他锻炼身体,他却说:“五十岁以后锻炼,五十岁以前就拼命干。”
睡眠,他压到最低限度,几乎经常五点半起床,六点来到办公室,晚上往往熬到十二点。以至住在办公室对面楼上的同志几次给研究所打电话:“请你们查一下,那是谁的办公室,每天都忘了关灯。”
节假日,他很少休息。星期天,家里来客人了。他对爱人说:“我宁可给十块钱,也不愿瞎扯一分钟。”爱人了解他,支持他,自己的客人自己招待,他的客人没有业务关系的,也替他招待。但雷雨顺有言在先:“凡是来探讨问题或谈科研工作的,一定叫他到办公室来找我。”有人曾粗略统计过,雷雨顺除了正常工作的八小时以外,早晨要加出两小时,晚上要加出四小时,节假日也很少休息。这样他就多抢回了近一倍的工作时间。
(六)
凡是真正想在事业上做出贡献的人,几乎都很少计较个人的物质享受。雷雨顺常对组里的同志说:“人嘛,名利要少,志气要高。”这是他处理名利的一条原则。他是月薪六十九元的副研究员。有些大学时代的同学早已高过他,老同学相聚每每问及此事。他总是笑笑说:“我够花的。”其实他的负担并不轻。几年前他要赡养岳母,哥哥、姐姐在农村,也要他不时地接济。两人工资东拉西扯就没了。可是每次有点稿费收入,雷雨顺总是按收入比例增加交纳党费。
一九七八年《冰雹概论》正式出版,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如何署名。雷雨顺是主要编写人,其他两位同志只是后来参加了部分编写工作。出版社和其他同志的意见只署他一个人的名字。雷雨顺态度很坚决:“要尊重别人劳动,署我一人名字就不出了。”大家只好尊重他的意见,署上三个人的名字。另一个是稿费如何处理。组里的意见是雷雨顺~人得百分之五十,雷雨顺坚决反对。他主张一要兼顾协助工作的同志,二要买二百本书送给有关同志和气象台站,三是剩余部分三人平分。其他两位同志仍坚持给他一半,他竟急了。别人只好按照他的意见办。
雷雨顺所说的“志气要高”,既包括强烈的事业心,也包括治学态度、科研道德。在学术上,他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摆架子,不懂就是不懂。暴雨研究常常遇到数学统计问题,他不懂时,就坦率地承认:“这个问题我不懂,但不要紧,回家问问老刘明天告诉你。”对不同的学术观点,他从不排斥贬低。会上,他可以慷慨陈词和对方争得面红耳赤,会下又是携手共进的好同志。
他待人真挚,以诚相见。与他接触过的同志反映:“他的心我一眼就能看穿,在这颗心上丝毫没有权欲、虚伪的疵点。”
(七)
雷雨顺在工作中是青年人的良师益友。他常说:“不能把青年人当成劳动力,统计员,要给他们压担子,使他们尽快成才。”近几年来,组里先后来了几位大学生,有的是“文革”期间的毕业生。雷雨顺不但充分信任,放手使用,而且采取具体方法促使他们早日成才。第一,严格要求。限期让他们熟悉科研工作,规定他们写学习笔记。第二,帮助他们尽快提高外语水平。他亲自找来有价值的外文资料,让他们翻译,他帮助校对、修改,并讲清为什么这样修改。组里的一位青年人,已先后翻译了十几篇材料,有些已被有关杂志刊用。第三,给青年人压担子。雷雨顺根据青年人的特点,帮助他们选择科研课题,在分析方法和思路上给予指导。这样既给青年人锻炼的机会,又使他们尽快具有独立承担科研课题的能力。第四,让青年人显露才华。当青年人取得一定成绩时,他积极联系发表论文的刊物,鼓励他们在公开场合宣讲自己的观点。在这次年会上,雷雨顺填报了代一位同志宜读论文。这篇论文是他协助组里的一位青年实习研究员完成的。大会秘书处几次把他的名字写在前面,他又几次改过来。并说:“要让青年人显露才华,我们不能总压着他们。”在他的课题组内,青年人反映压力虽大,但进步却快。
对同龄人也如此。院里有些同志是从外部门调来的,不太熟悉气象业务。当这些同志来请教时,他不管多忙,总是放下手头工作,耐心讲解,直到对方弄懂为止。他积累的材料供给别人,他甚至因时间紧迫,把自己几年辛苦劳作的“半成品”也转手给青年同志,让他们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攻关。因此,青年人称他是“我们的好老师”,同龄人称他是“大好人”。雷雨顺这次病例,很多同志满怀深情地说:“老雷给人的太多了,得到的太少了。”
(八)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一日,雷雨顺返回北京。当天住进北京肿瘤研究所。因不能手术,只好转入北京结核病医院。在这期间,病魔异乎寻常地折磨他。不断增长的胸水(到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六日已从胸腔抽出积水一万二千毫升,相当于24公斤),迫使他躺下就憋气、盗汗。他周身象是插有一把把刀子,割挖着每一块肌肉,使他疼痛难忍。他不得不整日地坐着,床上不行,地下坐,地下不行,又转到床上坐。他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他以什么样的毅力同病魔进行搏斗,人们很难想象。尽管如此,他仍没有认真地思考一下与自己生命有关的事情。每次同志们去看他,他总是强打精神,显得那么乐观、自信,丝毫没有谈到自己,谈到家。他的所做所思仍然是工作、事业,事业、工作。
他的助手去看他,他叮嘱抓紧做好第十一类强风暴的资料统计,出院后他还要接着干。
课题组的同志去看他,他建议加强合作,将来攻下“降水天气动力学研究”这一课题,为暴雨预报开拓新的途径。
他让爱人去买一个收音机。爱人说:“家里有拿来一个就行了。”他说:“不,要一个袖珍、三波段、带耳塞的,一则在医院听外语,二来也可出差用。”爱人只好满足他的要求。
所里几位身体较弱的同志去看他,他叮嘱一定要注意身体,“身体可不属于我们,它是事业的本钱。”
院里学习十二大文件,准备测验。他请人要求了复习提纲,并要人转告所党支部,“我出院后参加第五期十二大文件学习班”。
领导和他的导师来看他,他哭了。说是党培养了这么多年,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反倒给组织带来很多麻烦。他常常思虑自己工作的不足,多次与看望他的同志谈心。说是自己不注意涵养,不讲究方式,说话太直、太粗,可能伤了同志。他甚至与研究室的同志诚心诚意地做开了检讨:“我作为研究室的副主任,平时做思想工作少,生活上关心大家不够。”因此,当他听说院里体制改革准备试行所长招标制时,真诚地说:“我愿意应招,不当正的,当个副所长,专门为大家做些服务性的工作。”雷雨顺在病重期间,没有向组织提出什么额外要求,只要求换一个大一点的灯泡,能够看书,打一张放在病床上的小桌能够写字。
雷雨顺病倒后,所在单位的领导和同志们无不心急如焚,极力从死神手里把他抢回来。有的联系医院;有的专程飞往上海去买药;有的昼夜守护他,还有的为他送来鲜蘑、甲鱼、白木耳。当他病倒的消息在气象战线传开以后,有的气象台站打来长途电话、电报,有的寄来慰问信,人们殷切地盼望他站起来,回到他们中间,重新活跃在气象科研战线上。
在国家气象局党组、气象科学研究院党委的亲切关怀、全力支持下,经过医护人员精心治疗,雷雨顺的病情一度稍见好转,胸水基本止住,睡眠稍何好转,进食略有增加。当一位同志来到病榻前看他时,雷雨顺兴奋地说:“我又可以拿笔啦!”说完他把练习簿递给那位同志看。扉页上面有这样几句话:“无端判我不治之症何能服,决心仍攀暴雨动力新高峰,严谨深入钻研献出好方法,关心众人齐力攻关创新风。”尔后是正文《关于特大暴雨的天气动力学分析》……他不等人家看完,又滔滔不绝地谈起他的理想、他的计划……
雷雨顺重病在身,但他一心想着科学技术的现代化,把全部身心献给了祖国的气象事业。他不愧是党的优秀儿女,不愧是蒋筑英、罗健夫式的优秀知识分子的代表。一九八三年一月六日,国家气象局直属机关党委授予他“优秀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一月十二日,国家气象局党组做出决定,号召全国气象系统的全体干部和职工向雷雨顺同志学习,学习他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忘我的献身精神,崇高的道德情操,同心同德,振奋精种,脚踏实地,努力开创四化事业的新局面,为实现党的十二大提出的宏伟目标而奋斗。
(本文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于1983年1月12日新闻联播时间,1月13日报纸摘要时间以本台特约记者的名义播出,出版时作者作了适当的补充。)
注:新华社和《光明日报》分别于一九八三年一月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发表题为《呕心沥血探风云——记中年气象学专家雷雨顺》、《他的一分一秒都用在工作上——记国家气象局气象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雷雨顺》的长篇通讯,因篇幅所限,本书未收入。
(作者徐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