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李四光一家谁都没有想到,正在他们手捧纪念专刊,眼含感激泪花的时刻,祖国正在发生变化,而且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大变革!
1948年9月,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领导全国军民展开了推翻蒋家王朝统治的大决战。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和淮海战役接连取得全面胜利。194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蒋家王朝危在旦夕。
南京国民党政府准备仓皇出逃,命令直属机关迁至广州,地质研究所并入中山大学。
李四光,大家多么想你,多么盼你!决定地质研究所命运的时刻到了。是走是留,多么渴望听到你的一句话啊!然而,形势变化太大,恐怕来不及了,怎么办?
“发急信,听回音!”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于是,由许杰、赵金科等秘密协商,率先起草了一个反对搬迁的誓约,全文如下:
同仁等为尊重学术工作之独立与自由,兼顾及今后
生活之困难,现已意见一致,决定留在南京或上海,以
此相约,立誓遵守。如有违约背誓者,应与众共弃之,
永远不许在地质界立足。
誓约脱稿时,向全所人员当众宣布,要求赞同的研究员们亲笔签名。立即签名的有:许杰、赵金科、斯行健、孙殿卿、张文佑、刘之远、吴磊伯、马振图、谷德振、陈庆宣、徐煜坚等11人,亦即当时在南京的研究员们都签了名。
李四光收到急信和誓约,激动异常。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取得巨大胜利而感到痛快!他为蒋家王朝即将灭亡感到解恨!他为同仁们誓死保护地质基业的凛然正气感到自豪!其实,这些坚强而优秀的地质学家不也都是李四光吗?他立即致电许杰、赵金科和俞建章,通过他们分别向南京、上海两地同仁表示敬意!对“愿留守本所,看护书籍、仪器,深为钦佩”。
然而,李四光毕竟是长者、是导师,他又不能忽视大家的生活处境。固守阵地,拒绝南迁,每个人就必然失掉应发的薪水,能眼看大家忍饥挨饿而不顾吗?于是,他又立即提笔分别致信俞建章、许杰和赵金科,明确写道:
“将我个人名下所存的少许积资公开,作本所研究工作、个人救济之用,以箪食瓢饮,或尚可维持于一时,等局面稍定,再从长计议也。”
千山万水隔不断,师生之间心相连。有了这么深厚的心意,还有什么难关不能闯过?
其实,这个时候,与李四光远隔重洋的连心者又何止有数可计的学生、同事和亲友呢?如果说中国共产党是全国各族人民根本利益的代表者,那么与李四光心心相印的则是中华民族的亿万群众。
同在1949年的4月,以郭沫若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赴布拉格出席维护世界和平大会。出国前,郭沫若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带头签名致信李四光,希望他能早日回归,共商新中国的建设大计。
同年4月的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了蒋家王朝的统治中心南京城。几天后,陈毅司令员亲自来到地质研究所视察工作,向许杰、赵金科等询问李四光在海外的近况。5月16日中共南京市委、军事管制委员会和人民政府召开文化科学界座谈会。刘伯承司令员再一次向许杰、尹赞勋和杨钟健询问李四光的最近信息。
同年7月17日,中华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备委员会推选李四光为参加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的代表。19日,被选为该会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同年9月21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隆重开幕。李四光当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
以上各条消息,都是李四光通过书信、报纸和电台亲眼所见和亲耳所闻的。党和政府想着他,各界同胞想着他。此刻,他那一颗赤子之心已经飞向华夏大地了。他决定,把目前急需办的几件事尽快办完,然后与许淑彬一同返回祖国。
同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开国大典。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这是天大的喜讯。李四光在旅馆里全神贯注收听开国大典的广播报道。激动心情再也无法按捺,便和许淑彬商量,马上回国,哪怕是坐货轮启程也在所不惜。
新中国在呼唤他,等待他。蒋介石在笼络他,威胁他,甚至不惜陷害他。
同年10月2日的黎明时分,室内的电话铃声响了。李四光从床上起身急忙接电话,听到一个耳熟的女性声音:
“请问,是李四光先生的房间吗?”
“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凌叔华。”
“原来是你呀!”李四光在国内认识凌叔华,只知道她是一位女作家,并不了解她的政治背景,接着问道:“您有什么事?”
“台湾方面听说您被大陆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要对您采取行动。”
“哼!这并不奇怪。”李四光轻蔑地一笑。
“昨天我们得到确切消息。”凌叔华接着说,“国民党外交部已经给他们驻英大使郑天锡发来一份密电,命令郑天锡立即找到您,逼您向全世界发表一个公开声明……”
“声明什么?”
“声明不接受人民政协给您的职务……”
“休想!”
“是的。但您必须防范!不然,他们至少是先把您扣留在英国。”
“那,您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我们商量好了。因为郑天锡知道您的住处,肯定要找您。所以您必须马上离开英国。最好先到瑞士,您单身走。到瑞士后,再设法送淑彬与您会合。然后一道回国。请您答应我们,这是惟一脱身的办法,一刻不要犹豫,免得夜长梦多。我们也会协助您的。”
“好吧。”
“再见。”
李四光放下话筒,把方才的电话内容向许淑彬传达一遍。他们认为凌叔华可靠,很可能是共产党员,就按她说的办。李四光立即穿好衣服,许淑彬为他整理行装。一切准备妥当,李四光又挥笔写了一封信,递给许淑彬说:
“郑天锡来了的话,你就说我前天出门到土耳其考察去了。过几天,把这封信寄给他。”
“哎。”许淑彬接过信件,着急地催促李四光,“动身吧,赶早不赶晚,免得发生意外。”
“好吧。”李四光带着地质囊、公文包、罗盘仪和放大镜等,只好暂时别离心爱的夫人。
许淑彬警惕地推开房门,向周围悄悄地环顾一下,觉得暂时没见可疑现象,便叫了一辆出租车,亲自护送李四光来到火车站,直至李四光登上火车,渐渐驶出站台,她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李四光按照事先商定的路线直奔下一站的南安普敦。他又从南安普敦登上一条货轮,渡过英吉利海峡,到了瑟堡码头。接着又坐火车经过巴黎、南锡等大小火车站,选择靠近法国边境的巴塞尔城暂住下来。
就在李四光走后的两个小时,郑天锡的秘书敲门而人。许淑彬镇定如常地按原计划应付来访者。来访者似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便从皮包里掏出5000元美金递给许淑彬,说是郑天锡表示的一点心意。许淑彬当场谢绝,理由是李四光不在,自己不便收留。来访者又只好把美金带走,向郑天锡如实禀告。
李四光到了巴塞尔就给许淑彬打来电话。正巧凌叔华也赶来安排许淑彬与熙芝的行程。许淑彬把来不及带走的一幅大图件和其他东西委托凌叔华代为保管,凌叔华表示所有物件不久即可“完璧归赵”。于是,许淑彬便在熙芝的陪同下,十分感激地告别了凌叔华。她们登上火车之前,把李四光给郑天锡的那封信寄了出去。
许淑彬母女经凌叔华的仔细安排,一路顺风来到了巴塞尔,找着了李四光住的那家旅馆。旅馆主人非常客气,转告说客人起早出外观测地质去了,同时关照许淑彬母女到李四光房间休息。
晚间,李四光回来了,背来好几口袋岩石标本。一家3口又会合在一起,都有说不出来的欢乐与幸福。
似乎也正在这天晚上,郑天锡收到了李四光的那封亲笔信,展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信的内容摘引如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我多年来日夜思盼的理想国家。中央人民政府是我竭诚拥抱的政府。我能当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我认为是莫大的光荣。我已经起程返国就职……”
郑天锡无可奈何,只好向台湾报告实情,免不了要挨蒋介石的一句臭骂:“娘希皮,蠢材!”
几天后,凌叔华怀着胜利的心情亲自到巴塞尔为李四光夫妇送行。熙芝留在英国继续读书,李四光与许淑彬踏上归回新中国的航程。
这是李四光一生之中最激动,也是最幸福的一次远洋航行。此前的远航,虽然也都充满“科学救国”的宏伟憧憬,但是每当踏上自己的国土,都被军阀混战和列强瓜分的惨状害得撕心裂肺。这次不同了,他可以仰望蓝天,面向大海放声高呼:我要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伟大祖国了!
他不能只是激动,不能一味地抒情,他要把这无限激动的心情化作报效新中国的实际行动。对,这是一次漫长的航行,他要利用归途的大好时光向自己亲爱的新中国献上一份厚礼。他回到船舱,摊开稿纸,奋笔撰写那篇构思已久的科学论文——《受了歪曲的亚洲大陆》。
这是一篇地质力学的大作,饱含他苦苦追求的客观真理和爱国深情。他挥笔写道:“所谓受了歪曲的亚洲大陆,是指自然界的各种应力——压力、张力、扭力造成亚洲大陆的各种形变,还指欧美地质人员用狭隘的眼光来解释亚洲的造山运动,而使亚洲在受了许多的歪曲和冤屈?”显然,这又是一句用事实与真理的挑战宣言。在具体论述中,他以不可辩驳的翔实依据,描述着亚洲、中国和印度半岛的若干有关地质构造。同时阐明中国大陆“山”字形弧形和新华夏系的种种新的见解。甚至一针见血地明确指出:欧亚大陆自古生代以来,就在往南推进,而亚洲东部则是向着印度方面推动。那些向太平洋突出的边缘弧形却又足以证明:坚强的亚洲大陆,正对着太平洋的底盘施加压力。
他一刻不停地纵论地质时代中的世界地质发展形势,最后,骄傲地写道:“这样,我们的结论是,随着地球转动加快,亚洲站起来了。”
震撼人心的科学预见,此后都成为世界认同的学术真理。李四光要把这篇充满学术真理的巨著在新中国的地质讲坛上向全世界发表。
同样的意图也孕育在新中国首任国务院(时称政务院)总理周恩来的心里。周恩来正在规划新中国建设的宏图。他日夜盼望李四光立刻来到自己身边出谋划策1
1950年伊始,国务院决定在北京召开全国地质工作会议。周恩来期待李四光亲自出席,并且主持这次盛会。一切安排就绪,只等李四光的到来。可是接连等了一个季度,仍然不见李四光的踪影。有人担心李四光未必能够回来,而且会议不能这样一再延期,便请示周恩来,是否不必再等李四光了。周恩来毫不动摇地指示说:
“要等下去。李四光不在场,会议就不能召开。李四光是一定会回到祖国来的!他现在还没有到家,那我想一定是路上发生了困难……”
作为一国之总理,周恩来不仅关注而且又是掌握李四光行踪的。他深知,李四光这次回国既是漫长的旅途,又是艰险的历程。不要说在国外,就是踏上香港国土,由深圳进入广州,也说不定会有多少国民党特务跟踪盯哨或暗下毒手。因此,只要还没传来不幸的情报,他就坚信李四光不久定会来到北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