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8月6日,林巧稚得到享受助学金的机会被派往英国伦敦医学院和曼彻斯特医学院进修。她由香港出发,乘国际邮船经吉隆坡、科伦坡、索马里、苏伊士、直布罗陀海峡以及法国的布勒斯特,开始了为期40天的漫长海上旅程。
在海岛出生的林巧稚对大海怀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爱。尽管同船的不少人在海轮上因晕船而又呕又吐,有的人甚至辗转反侧,吐出了胆汁,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但作为大海的女儿,林巧稚却有一种天生的适应性。置身于大海的怀抱中,她迎着强劲的海风,手扶着栏杆站在甲板上,任凭海洋的汹涌澎湃、波涛的上下起伏而导致船的颠簸摇晃不定,若无其事地久久伫立。轰鸣的海浪凶猛地拍打着船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山的浪头咆哮着、怒吼着翻滚而来。巧稚仍凝神倚立着,眺望着碧空与海逐渐融合的苍茫,久久地凝视着,一动不动。此时,她的心情如沸腾鼓荡的大海一样起伏不平。
人就如一只航船,漫长的人生旅途也即是浩瀚无垠的大海,作为一个追求真理、探索医学真谛的女性,林巧稚把美好的青春韶华都献给了神圣的妇产科学事业。她以超群的智慧和不屈不挠的非凡毅力闯入了协和这座医学殿堂,以“为女性争一席之地”的坚定信念,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在人生的海洋中漂泊了许久,与惊涛骇浪、狂飙沉雾也搏击了许久。这次争取赴英深造的机会,就是那样的艰难,其中的波折真是一言难尽……
“作为一个年轻的医生,我们看准了有发展前途的女医生,若长期地让她在一个地方工作是不能很快增加她的知识的。如果使她有若干个月的时间出国访问学习,哪怕只是开一开眼界,看一看新鲜的东西,对于她,对于妇产科,对于每一个像她这样的医生,难道不都是很必要的吗?三年临床之后让她出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妇产科主任麦克斯维尔向院方建议让林巧稚出国进修时如是说。
其实,这也是林巧稚辛勤的努力应该得到的进一步学习的机会。短短三年,由于她踏实肯干,一年的住院医师两年的住院总,工作上取得了卓越的成绩,在科室里已小有名气,也颇得主任麦克斯维尔的赏识。按理说这次出国进修的权利属于她也是合情合理、无可非议的。就在这年的2月份,协和医院的院务会议上也议决了林巧稚出国进修的备忘录。院方提前对她进行了全面的体检,并注射了伤寒与霍乱的防疫针,可是协和提供出国进修的机会却是继续签订明年的聘书——那份条件苛刻的聘约书,那份“在任聘期间内不能结婚。如果违约而有结婚、怀孕、生育等事宜发生,便作自动解除聘约”的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似的、不合情理的“法规”!
“在协和医院里女人从来不能得到同男人相同的待遇,没有跟男人一样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是极不公平的!”林巧稚清楚地了解到在协和的历史上,有一个外国女大夫在协和已经担任了主任医生,但就因为她没有遵循协和对女人的苛刻条件而结了婚并又怀孕而被迫辞去工作离开协和,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只能靠开门诊度日……在协和,对女性的待遇谈不上公正可肓,而相反却渗透着歧视。它表面标榜着科学、文明、圣洁,实际上“女人不行”的顽固偏见却像幽灵一样充溢在协和的每一个角落,如无形的法规镌刻在协和的统治者心中!
怎么办?继续签订聘约书?可那条件对女人来说也太苛刻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巧稚也是人,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女人!她并不是性格孤僻、离群索居的独身主义者啊!但是,如果不签的话,就意味着自动放弃了这难得的进修机会,这对对医学事业有着执著追求的她来说,又是所不情愿的。而且麦克斯维尔主任不久前还曾兴奋地告诉她,“顾林博士已批准了我的建议,从今年7月1日起,你就是我在妇产科里的助手了,年薪为1500元,在国外学习期间,年薪将为2 700元。”林巧稚犹豫不决了。然而,就在她面对这艰难的抉择徘徊时,一则消息使她坚定了签约的决心。
小道消息说,就在院方已同意林巧稚出国进修并具体落实时间问题时,由格兰教授为首的反对派也抓紧时间进行了阻挠林巧稚出国的行动。他们找到校长顾林博士,对院务会议上议决的派林巧稚的备忘录横加干涉,并且振振有词地提出种种“冠冕堂皇”的意见,并且还诡辩道,“这样短期的参观学习是否有用,我很怀疑!别说是她,就是我,作为一个比她有经验的人,去做这样的旅行参观,收获也不会很大的,更何况像她这样的年轻人了!”——一言而蔽之,“她林巧稚是个女人;女人在医学科学上怎么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女人就是不行!”
格兰教授的背后行动也太令人深恶痛绝了!当林巧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真的被激恼了!震惊之余,她气得脸都有些发白。“这也欺人太甚了!”“女人为什么不能出国进修呢?男人能干的,女子照样能干。并且一点也不会差!我就不信这个邪!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经过妇产科主任麦克斯维尔的积极努力以及林巧稚对签约问题的明确表态,3月31日,院方终于批准了她的出国进修计划,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巧稚松了一口气——我要下决心努力干,用自己的行动宣告:“女人是行的!”
在6月23日林巧稚离京之前,她抓紧时间协助麦克斯维尔主任又做了大量的工作:修改教材、开展门诊教学、开办节制生育的门诊部、接待就诊病人……本来她打算出国之前抽时间回福建家乡探亲,这下子也给推迟了。但她觉得在她争取赴英深造的机会时,麦克斯维尔主任为她做了周密的安排起了很大的作用,她也因此感谢这位对医学事业一片真挚的主任,并为他这种至真至诚的支持感动不已。
临行的前一天,麦克斯维尔主任把林巧稚叫到主任办公室,取出一叠信件,兴奋地对她说:“林小姐,这是一些推荐信,你拿去吧,有了这些‘通行证’,我想你的出国进修也许会方便些!”
林巧稚接过信一看,啊,这些推荐信有写给他的英国老师、研究盆腔脏器的专家布朗博士的,有写给伦敦拉艾特博士和威尔斯小姐的,还有写给英国皇家医学院妇产科麦克伦医师、妇幼医院渥尔兹茨先生、蔡尔斯妇科医院、英国镭放射治疗中心站负责人的,再加上前往剑桥大学与牛汉姆大学访问的几封介绍信,厚厚的一叠共有13封之多——麦克斯维尔主任为她提供了他所能提供的一切方便!
“林小姐,我所能做的就这些了!”麦克斯维尔主任两手一摊,似乎“无可奈何”地说。
“谢谢你!麦克斯维尔先生!”林巧稚感激地说。
当林巧稚从办公室走回去后,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看来,麦克斯维尔主任为她出国进修的顺利进行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其中,他给他的老师布朗教授推荐林巧稚的信中这样写道:
布朗博士:
我的助手、住院医师林小姐将去曼彻斯特。两个月后回到伦敦,到您那里去参观学习,看一看你们病房里的工作。她作为我们事业的多年同道者,是中国医学院里的第一个优秀毕业生,回来之后,她就将是我的住院医师了!
她现在正在很有兴趣地研究子宫出血问题,特别是致病的生理原因和不同职业女人的出血状况等问题。这些病在我们这里门诊量很大,而解决的办法又实在太一般化了。她十分注意盆腔脏器的炎症,如盆腔炎、盆腔结核等病对于生殖系统的影响,此外,细菌学和尿细菌学,也都是她希望进一步得到的知识。我恳切希望布朗博士在这些方面能尽可能地给予她一些帮助……
巧稚已变得镇定、平静多了。现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出国进修的事情做好,不负厚望。卖了孩子买蒸笼,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
经过漫长的海上颠簸,9月中旬,林巧稚来到了英格兰西北部的纺织工业中心曼彻斯特。在这座机器轰鸣、烟囱林立的庞大纺织工业城中,拿着麦克斯维尔主任写给曼彻斯特大学医学院谢夫博士的介绍信,林巧稚来到了曼彻斯特医学院妇产科,在谢夫博士的指导下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进修学习。在那儿,林巧稚勤奋好学,学到妇产科不少新颖的医学知识和包括“曼彻斯特方法”在内的多种妇科手术操作独特有效的技术方法,并参观了妇产科中所做的许多疑难病症手术。她如同一只辛勤的小蜜蜂,贪婪地采集着医学知识的琼浆玉乳,不知疲倦地学习,极大地丰富了自己的临床经验与理论基础,深得谢夫博士的好评。
三个月后,林巧稚离开曼彻斯特医学院,来到了位于伦敦北部百余公里的小城剑桥。在世界闻名的高等学府剑桥大学中,她抓紧点滴时间,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妇产科医学知识,在她看来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她都不会轻易地放过,尽可能地开阔眼界,拿来充实自己的头脑。而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参观访问了牛汉姆大学,并在控制人口生育的门诊室中实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在马利医学院的妇产科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进修实习。
实习结束后,林巧稚顾不上喘息片刻就来到了伦敦。她准备前往皇家医学院,在布朗博士的指导下进修深造。
伦敦的确是一座名不虚传的“雾都”,潮湿的冷雾弥漫着,灰濛漾的天空中不见一片蔚蓝的本色。那浑圆的褐色建筑物、庄严肃穆的教堂、鳞次栉比的高楼、往来匆匆的行人……这一切都给林巧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没有时间驻足观赏了,她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后,就来到了皇家医学院。
布朗博士很热情地接待了他的学生的同事林巧稚。这位声望颇高的老人还是英国皇家医学学会的会员。布朗博士态度和蔼,完全是一副学者的风度,他看了自己的学生麦克斯维尔的亲笔推荐信后,对决心献身于医学科学妇产科事业的林巧稚表现出了极大的热忱,他把自己正在进行研究的许多项科学实验课题都介绍给了她,并答应协助林巧稚对她感兴趣的“小儿宫内呼吸”课题进行深入研究。
英国的自然科学比中国要发达得多。在这儿,林巧稚一点一滴时间都没有浪费掉,她把自己整天关在实验室中、图书馆内,废寝忘食地进行学习研究。同时,这段时间内,在布朗博士的建议下,林巧稚又参观访问了蔡尔斯妇科医院、皇家医学院妇产科学系、伦敦妇幼医院、伦敦妇婴医院、英国镭放射治疗中心站等多家医学单位,并在拉艾特博士、麦克伦医师、渥尔兹茨大夫、威尔斯小姐等医学界人士的陪同下,对这些医学科研机构中有关妇产科的科研水平、医疗手段、病房护理等问题进行了了解,极大地开阔了自己的眼界,这些有价值的参观对她的医学见识及水平是大有裨益的。
林巧稚的执著努力没有白费,她在布朗博士的指导下完成了自己的学术论文“关于小儿宫内呼吸问题的研究”,并以“内容充实、见解独特”而得到了伦敦医学界妇产科权威专家的一致好评。布朗博士对这个进取心极强、研究成绩突出的中国女性大加赞赏,他甚至还准备向4月9日在伯明翰举行的英国妇产科医学会议推荐林巧稚的这篇学术论文。
1933年,林巧稚趁在英国进修期间,顺便到欧洲考察。当她来到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刚安置好住处时,就收到院方的一封校长顾林博士亲自署名的电报。林巧稚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电文一读,才明白原来院方通知她立即回国,改学公共卫生……
林巧稚气愤极了!自己本来已立志从事妇产科事业,并且近年来也在这方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钻研了许多有关妇产科学的医学课题,而且从事妇产科工作的时间越长,研究越投入,她越发深深地爱上了对妇幼健康都有利的这一行。改学公共卫生,这不是让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半途而废吗?这肯定是“女的开不了刀”的世俗偏见在作怪!
林巧稚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给协和的顾林博士回了一封电报,重申了自己决心继续从事妇产科事业的意见。协和院方迫于林巧稚坚定的立场,最终无可奈何,只得同意了。
光阴荏苒。进修返程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林巧稚本打算利用剩下的时间再去格拉斯哥、艾丁堡、芝加哥等地参观考察,但不久她就接二连三地收到协和医院的电报,通知她尽早结束进修及一切安排,“乘劳尼帕特号船从巴黎出发,取道苏伊士回国”,并且务必于6月份的第三个周末,赶回协和医院上班。林巧稚不敢怠慢了,她匆匆地对各个学习考察项目作了了结,尽最大限度地取其精华,把不多的时间安排得越发紧凑了。
1933年6月中旬,林巧稚把这次出国进修学习安排的最后一项计划内容做完后,结束了在国外的学习深造,按协和院方规定的日期与路线,经香港回到了祖国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