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长安南城怀安坊里的这座金风细雨楼确实是败落不堪,云裳女子们走上楼梯时,首先听到的是那腐朽的木梯发出的吱呀之声。
她们都是皱着眉头,对着楼中粗陋的摆设,破败的四壁品评起来:“金风细雨楼这名字叫的可真好,可不是头顶破梁细雨,耳听腐窗金凤么。”
白小蛮走在最后,咳嗽一声道:“都在乱说些什么,离巢之兔奔波无路时,有个安身的地方就不错了,谁若觉得不好,现在就走。”
她在云裳小筑中统领这些女子多年,这样一说,大家都不敢乱说话了。
常随有些尴尬的说道:“姐姐们委屈了,是有些寒酸了。”
正说着话儿,那金风细雨楼门前人声嘈杂,混合着马车停靠之声。
李道玄转头望去,只见几辆洛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前,口中忙说道:“常随,这些是洛府的家人们,你下去安排一下吧。”
常随急忙答应一声,那围在楼前的车中走下一个中年少妇,正望着常随,却是胡大娘来了。
李道玄看了几眼,便带着这些女子们走上了三楼上。
整个楼中,也只有这三楼还算整洁。但白小蛮注视四周,眉头却皱了起来,摇头道:“却也太脏了些。”她便立刻安排起这些女子,自取了松枝扫帚,柳叶软拖,忙着清扫起来。
李道玄推开三楼窗户,看向了楼后的院子。
这金风细雨楼虽然破败,但占地却是整个怀安坊最宽广的,整个后院夹在两座坊间大宅中间,约有四个桃花坞大小。
那老宋搬运来的桃花树与木屋此时就掩映在后院的池塘草地边,李道玄看着莲生带着莺歌燕语并阿离和鱼玄机,正在那木屋前嬉笑着踏着青草,心中便有了一份安详的感觉。
等到白小蛮带着数十个女子将三楼打扫的一尘不染时,已到了午后时分。
洛府的奴仆们暂都安顿在了整个二楼之内,常随跑上跑下忙的团团转,终于安排妥当后,那白小蛮便走到李道玄身后低声道:“公子,常公子的这金风细雨楼如今有多少人了?”
李道玄招手让常随过来吩咐道:“趁着今日,把楼中的朋友都叫来吧,咱们也要商量一下今后的动作了。”
常随首次看到李道玄如此热心的为这金风细雨楼打算,自是喜不自禁。
诸人粗粗用过饭后,便聚集在了一楼大厅之中。
李道玄坐在了首座,左手白小蛮右手常随,座下却立着数个游侠儿,还有五六个九流修士。
长安的游侠儿以前都是按照各坊间划分了地盘,本就是一盘散沙。那九流修士更是漂泊不定。此时都集中在大厅中,各自端着架子,俱都望着上座的李道玄。
李道玄咳嗽一声,便望向了白小蛮。
白小蛮戴上了头纱斗笠,起身淡淡道:“诸君豪聚于此,可曾想过为何要加入这金风细雨楼呢。”
这一问正问道了诸人的心中。
长安北城东坊区的游侠儿代表立时高声叫道:“咱们游侠儿游荡四方,本不是靠着这长安吃饭,只是常爷说过入了楼中有大把的金子和女人,这才过来。”
这游侠儿虽然说的粗俗,但十分真诚,金子和女人本就是这些游侠儿心中所求。
那九流修士共推的乞丐老者却摇头道:“我们加入楼中不为求财求色,只为九皇子殿下出身寒门,所以入了楼中,愿效犬马之力,求得一生功业。”
几个游侠儿便都笑了起来:“什么建功立业,未免说得有些虚浮了。”
那乞丐老者叹然一笑:“诸位小哥儿,这你们都不懂么,若果然九皇子登了大位,我等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机会,那金子和女人还缺么。
李道玄听得满心不自在,白小蛮扑哧一笑,摇头道:“说来说去,诸君所求的不过还是权财色而已,真是让人失望。“
游侠儿和杂门修士都是望着白小蛮,人人露出不满之色。
白小蛮不理会他们的眼神,淡淡说道:“俗尘一世不过百十年,便有金山银海,酒池肉林,匆匆数年后,还不是化作了一堆白骨,一尘黄土。当今仙魔共立,各有千秋大道在前,诸君怎么就看不到呢.”
那杂门修士们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游侠儿们却骚动不安起来。
白小蛮走动几步,望着那些杂门修士缓缓道:“你们杂门修士们总是贪图功法小技,每日钻研的都是幻术巧道,从未想过世家传承魏晋,仙流纵横九州,学的是大道,求的是仙缘,这才是你们这些人郁郁不得志的真正原因。”
那乞丐老者愤然反驳道:“仙流五宗,魔道八门,还有那外门千派,都是敝帚自珍之辈,我等当然也想求得大道,但有这个机会么。”
白小蛮手指李道玄道:“往日无缘,今日仙缘就在眼前,你们为何只念着李公子那什么九皇子的身份,却忘了他可是道门妙华宗的正牌子修士呢。”
乞丐老者望了望李道玄,便转身跟身边的几位修士低声讨论起来。
此时游侠儿们都看着白小蛮,个个露出急迫的神态。
白小蛮转向了他们,哼了一声:“你们就别想了,尔等与道无缘。”
那几个游侠儿都是失望起来,白小蛮等了一会儿却继续说道:“不过那九流杂门,外门千派,甚至是魔道那些小技巧们,你们还是有机会学的。”
李道玄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白姑娘,你来一下。”
他说着走向了厅中一角,白小蛮跟着走了过来,掀开斗笠轻纱,一双妙目望着他。
李道玄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真要传他们道法不成。”
白小蛮却低声问道:“公子原本的打算呢?带着这些乌合之众做那飞蛾扑火的蠢事么,这些人固然有些可用之处,但真要做什么大事,那是不行的。”
李道玄张开嘴巴,却反驳不出来,良久才说道:“人心难测,养虎容易缚虎难,要真是这样做了,如何控制他们呢。”
他说着继续摇头:“虽然有子午端阳蛊,但那是绝对不能用的。”
白小蛮微微一笑:“公子啊,小蛮说的这些话儿,并不是要你立刻就做,你可以先给他们画下这张大饼,至于给不给他们吃,可以等到以后再说啊.”
李道玄低头想了一下,抬头毅然道:“花朝节后,道玄就要离开长安,楼中之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日后这金风细雨楼就是你白小蛮的。“
他说完,转身走到了诸人面前,沉声道:“楼中一切事务皆由白姑娘和常随处理。”他近乎的逃避般的草草说了一句,便走出了后门,来到了后院之中。
迎面扑来的便是少女阿离,阿离双手捧着一只獭皮包囊,娇声道:“大叔,这是那胖子要阿离交给你的。“
李道玄想起了洛碧玑说的话,这应该是他留给自己的东西了。他俯身接过皮囊,还未打开,眼中就看到一角紫色裙摆摇动。
莲生俏立在他面前,脸色却很是不好。李道玄收起了皮囊,想到了那日桃花坞之事,心中有些不安。
莲生伸手拉过了阿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向了木屋。
李道玄悄悄迈出一步,那莲生就冷声道:“以后这桃花坞再不许你这贼子过来,你若敢来,我便打断你的双腿。“
李道玄愕然止步,只能望着莲生带着几个女子走进了木屋中,紧紧关闭屋门。他站在桃花树下一时呆了。
木屋中缝隙中,莺歌燕语并阿离三个丫头都是悄悄看着,看着桃花下呆立的公子。
莲生坐在石床上,一手扯住了鱼玄机,一手敲着床榻:“你们几个死丫头都给我听好了,不许去找他。“
李道玄在后院不知站了多久,一时进退两难,正在怔忪间,那大厅后门儿开了,白小蛮轻步走了进来,拿过了他手中皮囊,轻轻打了开来。
皮囊中一本黑色册子,一块八卦木牌,还有一封书信。
白小蛮将书信递给李道玄,自去翻开册子。
李道玄接过信打开只看了开头几句就吓了一跳。
洛碧玑在信中只说了三件事,件件都与李道玄有着关系。
第一件事说的便是那皮囊中的八卦木牌,那竟是浮游观的天师方木咒,木牌中记载了天师咒法。
李道玄看着那信中所述的八卦木牌开启之法,信中隐隐不安起来,洛碧玑竟然将天师门的道法秘籍都交给了自己。
信中第二件事说的却是皮囊中的黑色册子,信中说黑册中所记的乃是这些年来洛家养的四百暗谍。
最后一件事说的正是莲生的失忆之事,洛碧玑却只有简单的一笔,说道此事只能求助于洛青璇。
李道玄将书信看完,却有些疑惑起来,那时洛碧玑口中所说,心中所念的不是花朝节之事么,如今他像交代后事一般,却一句也没说花朝节事。
他合上书信,望向了白小蛮。
白小蛮正翻着黑色书册,脸上现出震惊之色。
李道玄忙问道:“洛少说那册上乃是他这些年来暗中所养的暗谍,只不知这暗谍到底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