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对不起,他整个人如释负重,从未想过放弃一件事儿会让他如释负重。找出杀父真凶,还季渊一个公道,是他这几年的生活重心,就像从前做物理题,不追根朔源弄个明明白白绝不罢休。可是现在,他决定放弃,凶手到底是谁,他不想再查下去。吴尚德说他自欺欺人,他自是比谁都清楚,那一刻才懂得,不是每件事都得黑白分明,稀里糊涂过日子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夜,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听了整晚音乐。隔天清晨,阳光隔着纱帘隐隐照进房间,有小鸟在窗沿落脚,不过三两秒,便被屋内的低音炮惊得扇动翅膀,哧溜溜飞走了,扑腾的翅膀划到窗户,闷闷一声响,季邺南睁开眼,只看到轻扬的纱帘。
他动了动脖子,收起搁在书桌上的长腿,随手关了音乐,拿了钥匙便出门。一路将汽车开到民族园路,时间掐得刚好,正碰上温渺出门,她拿着牛奶,一边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块食物,一边蹦蹦跳跳下楼,腮帮子鼓鼓的,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很可爱。
等抬眼看见他的车时,立马变得不可爱了,黑着一张脸,直径走向倪翼的面包车:“今儿捎我一段吧?”
倪翼探出半个头看了看停在身后的汽车,立马招手示意温渺上去,于是她欢天喜地,头也不回地爬了上去。这一路,却走得无比艰难,一开始后面的车便有超车的架势,却从不真正赶超,每每在要超过时却突然减速,后来连转向灯也不打,直接挤过去,吓得倪翼连飚几句脏话。
反正他铁了心一路抢道,从左撵到右,再从右追到左,倪翼盯着后视镜,一边躲避一边嚼着口香糖说:“跟我抢人呢,偏不给,老子就不停车你能怎么着!”
说着,开始反击,转了方向盘直往右走,怎料对方却毫无退让之意,颇有和他撞一块儿同归于尽的意思,直直和他靠近。眼看俩车即将相碰,倪翼率先扭转方向,骂了句草:“仗着有钱拿汽车当毛驴使,臭显摆!”
说完开始加速,猛冲了一段,直甩开尾随的汽车不见踪影,他乐得开怀大笑:“就这水平,还有胆玩儿漂移。”
温渺回头瞄了一眼,只见先前还看不见影的黑色汽车忽然飞速赶了上来,她叫倪翼小心,等他反应过来却来不及躲闪,左边被同行的车挡了路,本能往右边闪,车速本身快,轻巧一转,便冲出路基,底盘砰一声卡在石头上。
温渺蹦得老高,头磕着顶棚,牛奶洒了半盒,惊魂未定地看着倪翼拍方向盘骂人。等俩人下车时,季邺南已站在车头等待,隔了墨镜看着温渺,说:“医院九点有一单子需要签字,你还有二十分钟。”
温渺诧异,他怎么知道签字的事儿,再看倪翼,正蹲下身检查轮胎。这种时候绝不能抛弃盟友,于是她拒绝上季邺南的车,作势要和倪翼一起等。倪翼歪了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骂她:“傻啊你,等我这好了黄花菜都凉了,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
她只好不情不愿上了季邺南的车,他戴了茶色墨镜,看不清什么眼神,但是从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也能看出,这人正幸灾乐祸。温渺看向窗外不理他,他扯了纸巾往她胸口探去。
温渺抗拒:“别动我!”
由于抗拒得过于激烈,手动腿动,浑身都动了一遍,所以导致她捏在手的半盒牛奶又抖出来三分之二,顷刻间洒了一裤子。
季邺南笑出声,嘴角扩张的轮廓魅惑人心,他仍然坚持递给她纸巾:“那你自己擦。”
温渺气急败坏,活生生将一张纸巾搓成碎屑,却丝毫搓不掉牛仔裤上的印记,****的部位刚好在大腿一侧,看上去格外尴尬。她穿了高腰小外套,没有多余一寸能遮挡,情急之下便用手扇,横扇竖扇来回扇。
季邺南开了车窗,修长的手指把着方向盘,手腕上的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时不时偏头瞟她一眼,露出十分愉悦的笑:“唉,别扇了,你那没用,不如用嘴巴吹一吹。”
她终于偏头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带着浅显怒意,他却笑意更浓:“够不着啊,我给你吹吧?”
面对这样的季邺南,温渺觉得很陌生,他从来走得是高冷路线,狗腿卖乖的向来是她,如今俩人却反了过来。
想起之前的经历,她拂了拂头发,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不是你的宠物,不顺心了爱理不理,等记起了又挥挥手招来。从老头儿出事之后我就想明白了,也分清楚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以前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甚至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总以为没了你会活不下去,事实证明,没了你我可以活得更好,我不想再失去自我,我想要更好地生活,你懂吗?”
他却反问:“你说分清楚了什么是最重要的,那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
“像你一样啊。”她笑,“比任何人都更爱自己。”
季邺南看着前方,敛了笑意的脸在晨曦下愈显轮廓分明。从知道季渊的死可能和温如泉有关系的那时候起,他用了好几年去试着不爱,最终却败了给了自己,然而在她眼里,他最爱的却是自己。
汽车转角,停在医院门口,温渺打开车门的瞬间听见他说:“以后说话注意点儿,给自己留条后路,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声音是带着笑的,等她转身看去,他却已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