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节日,北庄人多得要死,一水儿全是自驾游,周礼抱着儿子下车,四处张望一圈,脸快皱成一沙皮:“这什么情况,还不如搁家跟前妻吵架呢。”
季邺南下车,往鼻梁上架了墨镜,他还在发牢骚:“老季你怎么不叫人提前安排安排,老钟呢,知道你出来也不管?”
季邺南隔着墨镜看他一眼,他后怕地做了个您请先的动作,再不敢抱怨。
这地方炊烟依旧,原始风貌犹存,远处是古树老井山花,近处是石磨草屋篱笆,样貌复古,设施倒齐全。他们还没找上饭店,却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穿着中式盘扣衫,脚上一双黑布鞋,恭敬道:“老钟刚来一电话,问您到了没,房间我已准备好,靠着西面,凉快,您先看看,要觉得不合适,我再给您换。”
周礼扬了扬下巴,心想,我就说嘛,老钟什么人,怎么可能放任老季不管,却听季邺南说:“不用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
那人引领他们进屋,拎来茶壶倒了水,又安排人布菜,吃饭时周小礼不老实,坐着要站着,站了又吵着要坐,被周礼训了一顿,老实了,拿着勺子喂自己吃饭,小朋友喜欢排骨炖豆角,伸了短肥的小胳膊却半天够不着,他爹赶巧去厨房找菜品,温渺坐在对面,刚伸了胳膊,却见季邺南慢条斯理夹了块排骨放进小人儿碗里。
周小礼家教好,一边看着排骨两眼放光,一边和季邺南说:“谢谢干爹!”
啃到一半,似觉得不妥,于是抬头,举着勺里的半块排骨往季邺南跟前凑,那混了酱油色的小白瓷还沾了乱七八糟几粒米,季邺南瞥了一眼,皱眉,赶巧周礼从厨房回来,看到这一幕,吓一跳,呵斥:“周小礼你给我坐好!”
小不点儿吓一跳,手一抖,半块排骨连着米,洒了季邺南一裤子,季邺南浓眉彻底皱起来,摔了筷子抖裤子:“你他妈叫唤什么,孩子吃块肉都吓成这样,是不是你亲生的?”
周礼一阵风跑来,赔笑道:“你不是爱干净么,小孩儿吃饭不老实,乱七八糟整一通,怕你生气来着。”遂又重新夹一块给周小礼,“坐这好好儿吃,别打扰干爹!”
温渺没忍住,笑出来:“周礼你这生活够憋屈啊,家里没人管,出门不受待见。”
周礼作势要哭:“还是女侠你最善解人意,我容易么我。”
温渺切了一声:“谁像你,好好反省反省吧,这人做得也太失败了。”
周礼恨她一眼:“女侠你怎么能和老季同流合污,以前说话可不带这么毒,还是以前可爱,聪明漂亮身材又好,追着老季满校园跑,还时不时送我点儿巧克力,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
季邺南给温渺夹菜,又给周小礼夹排骨:“你还有过这心思?”
周礼连连摇头:“可不敢,有那心也没那胆儿啊,渺渺是谁的人,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毕竟年长了,也不像以前那么不知趣了,接下来,周礼的表现倒不像他做人那么失败,他知道当了电灯泡,于是一吃完饭就带着周小礼去骑马,一溜烟跑得老远。
说是出来玩,季邺南却兴趣缺缺,别的什么也不想干,带着温渺去水库钓鱼,牵了线上了饵,往水里一抛,一坐便是半小时,温渺只当他心情不好,说:“周礼怪可怜,大概真没地方去了才跟着咱们,你别生气了。”
季邺南不知在想什么,盯着金光闪闪的水面出神,温渺放了鱼竿,跑过去抱他脖子,摇啊摇:“怪不得我一条鱼钓不上,原来你生这么大气,鱼都被你吓跑了。”
他这才扬了嘴角:“那你怎么还不跑?”
“我是谁啊。”温渺骄傲,“这世上温渺最不怕的就是季邺南!”
他笑着拍拍她的手:“坐下,我教你钓鱼,没点儿耐性。”
她依言坐下,屁股却总像栽了钉子,扭来扭去:“这有什么好教的,往水里一放,管收线就得了。”
他扬眉:“你这样鱼才全吓跑了,就不能安静会儿?”
温渺扁扁嘴,这才安静了。过了会儿,季邺南感到有点儿过于安静,偏头一看,人已歪着脖子打起了瞌睡,眼看小姑娘的肩膀越来越斜,接着到一极限,他撤了竿子往过靠,堪堪将人接住,她却面色平静,睡得浑然不知,往头上轻轻一吻,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
到了晚上,院儿里的天空特晴朗,漫天的星星像幽远的宝石,温渺不坐自己的藤椅,连滚带爬往季邺南怀里钻,他照她屁股拍一下,掐着腰箍在怀里,她玩他的耳朵,亲他的脸,在他身上来回蹭:“怎么不开心呀,老有心事的样子。”
季邺南顺着她的发,碰过脸亲一口:“你以为都像你,没心没肺。”
她抗议:“怎么会,你见过谁没心肺还能活着的?”
正腻歪得紧,墙根忽然探出一小脑袋,温渺顿觉少儿不宜,从季邺南身上跳下来,理了理裙子,脸都红了。周小礼一阵风窜过来,搂着她的大腿要抱抱,她拍拍他的背,小不点儿忽然松开手,又跑向季邺南,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说:“干爹我也要抱抱。”
季邺南架起他,往腿上一放,问:“不睡觉乱跑什么?”
周小礼说:“爸爸打呼,吵得我睡不着,来找你们玩儿。”
说罢伸出肥嘟嘟的小手要温渺牵,温渺握住,又拍拍他的头:“干爹不打呼,你抱着干爹睡吧。”
小家伙圆圆的脑袋随即往季邺南胸上一砸,作势要入眠,季邺南顺了一下他的姿势,对温渺
说:“既然这么喜欢,以后咱们也生一个。”
温渺心想,到底是谁比较喜欢啊,面上却没反驳,只说:“不用了吧,周小礼挺乖,把他过继来养着得了。”
季邺南低头认真看一遍怀里的小人儿,满脸嫌弃,抛出俩字儿:“太胖!”
圆脑袋忽然立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虽然年纪小,却已懂身材的重要性,反驳道:“爸爸说胖也是种身材。”
季邺南拍他屁股:“睡觉!”
小脑袋顿时又栽到他胸口,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趟旅行,时间很短,行程却很满,走前季邺南领着温渺去清水河边散步,她脱了鞋在水里走,季邺南在岸上看夕阳,不一会儿听说有人淹水,回头一看,小姑娘正在水里瞎扑腾,边扑边喊救命,刹那间和多年前的记忆重叠,这水不深,他很清楚,她却故技重施,就像周礼说的,这么多年依然没长脑子,笨拙的技巧可一眼被看穿,她却乐此不疲地循环使用。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心甘情愿配合,于是下水将人捞起来,没给说话的机会,直接弯腰吻上去。
岸上的周小礼戴着太阳帽,捂住眼睛喊羞羞,他爸将他的脑袋拨拉到另一面,脸上却挂满笑容,这么多年过去,老季依旧酷,女侠依旧蠢,就像他们的爱,跨越流动的时间,形成固定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