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校门口,等看到那挺拔冷峻的青年登上车时,惊嘘声一片,这少爷可从来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今儿吹得是哪阵风。一车的姑娘都疯了,悄悄咬耳朵,咬着咬着边你推我我打你,娇声俏语闹成一片。其中最开心的要数歪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里睡觉的温渺,她本来无精打采像只落水狗,忽然就来了精神,两只眼睛贼亮贼亮,心底的思绪翻滚如潮,特别高兴地拍了拍挨着过道的空座,示意上车的青年过去坐。
季邺南的视线刚刚掠过她,前排却有个姑娘突然站起来,俏丽的背影辨识度很高,一眼便能看出那是顾佳靓,她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便目不斜视地挨着她坐下,整座车厢响起一片嘘声,温渺瞬间又像条落水的狗。
下车之后分为几派,温渺混在历史系的几个女同学中间,看着季邺南和顾佳靓走在前面,进了东门再往上,年轻人们原本的交流学习心态早抛到九霄云外,跟小孩儿出门郊游似的,走到哪儿拍哪儿,嬉笑打闹乱成一片,时间越往后人群就越散,终于到了半路上,紧跟顾佳靓的男孩儿举着旗帜大挥手,招呼大家原地休息。
其实也没地儿可休息,周围都是树,全都往石阶上坐了。顾佳靓脱了运动外套,擒住两只袖子往腰上打个结,手指顺进头发撩到肩后,再用手往脸上扇着风:“瞧你,有什么事儿也不说,跟过来又不高兴,摆脸子给谁看呢?”
季邺南走得急,没带烟,习惯性摸了摸口袋,又空出手来:“你大老远回来,就为了搞这玩意儿?”他看了一眼离自己几米远的台阶上放着的横幅,还有戴着太阳帽的少年们,少年们的太阳帽上都印着学校名称,在他看来实在是傻帽至极。
顾佳靓说:“学校让组织的,就这一回,没理由打发掉,你以为都像你这样不给人面子,说不干就不干。”
“大清早二话不说我跟你来这儿,还要多大面子?”
“那是你愿意来的吗,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季邺南沉默一会儿,说:“今儿检察院那帮人来学校问话,我不方便露面。”
顾佳靓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她才来。”
他脸色郁郁的:“和她没关系。”
“你知道我说谁?”
“除了她还有谁能讨厌到那份儿上。”
“……”
突然就跟话说尽了似的,谁也不出声。顾佳靓心里不舒服,在他面前提她的次数不多,可每回提及他都像上了火药似的敏感,即使是不耐烦的情绪,那种不同对待也表现得过于明显。
先前跟在顾佳靓身后举旗杆的小伙子抱了一袋子矿泉水,顺着阶梯挨个儿发上来,依次给了他们俩,又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瓶,往他们身后递过去。跟前面坐的俩人都带着点儿惊讶转过身,就看见梳着马尾辫的白净小姑娘睁着双发红的眼睛对递来水的那人说:“不用了,谢谢。”
声音小得可怜,眼圈一红,浸得整张小脸都白中带红,她双手往膝盖上一撑,站起来,一句话不说转身继续往上走。温渺不是没自尊的人,对季邺南的厚脸皮,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如果不是他的默许和纵容,也不会一直缠着他。她不知道他身边有位姑娘竟亲密到了这种程度,也从来不曾想过,季邺南原来真的那么讨厌她。
亏她这段日子还这么纠结,自己骗自己再来找他,只是想要个答案,他爷爷的,她还没开口问呢,他就回答了,一个礼拜的措辞都白想了,她想过他会列举厌恶她的种种,连怎么回绝耍赖都想遍了,却没想过他竟然说,除了她还有谁能讨厌到那份儿上。当着面说讨厌,可以理解成开玩笑,可背地里这么严肃地说讨厌,那想必是真的很讨厌了。温渺后悔了,就不该参加什么狗屁交流活动,给自己找罪受,临别前倪翼恨铁不成钢地点她脑袋,说:“你就活该往枪口上撞,总有一天死得很难看!”
什么总有一天啊,连半天都不到,她就已经死得很难看了。满脑子都是季邺南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怕自己哭出来,跟组织人请假,说不舒服想回去,结果被兢兢业业的学生干部批评了一顿,说她没有集体意识,这才刚来就想走,说什么也得坚持到最后。于是她后来便恹恹的,不像蹦跶的兔子,反露出几分淑女的气质,并且和大队伍保持一定的距离,始终落在最后一位同学的十米之外。
忘记走了多久,她慢悠悠抬头,看见季邺南站在枫树下,顾佳靓已经走过,突然停下,侧身往后看,拉了拉他的胳膊,不知道俩人说了什么,季邺南没再往前走,顾佳靓继续走了三四步,突然又停下,保持住刚才的角度,盯着季邺南一动不动。她这一刻真不想看到他,哪怕是个模糊的影子,也会立刻哭出来,于是她也站在原地,不往前走了。画面就这样禁止了两三分钟,温渺再抬头,看见季邺南微埋着头,一步步走下阶梯,朝她的方向,往回走。
她有点儿不知所措,眼泪已经止不住,却不想被他看到,正转身准备跑下山时,刚才批评她的学生干部站在高处,举了个扩音器,朝下喊:“温渺同学,历史学二班的温渺同学,对,就是你,请迅速跟上队伍,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的活动即将结束,请迅速跟上队伍!”
于是,她像风一样,调转方向,一路往前奔跑,撇下了和她擦肩而过的季邺南,怀揣着一颗砰砰跳的心,和刚才给大家伙递水的小青年拉横幅,这俩个子高,往左右两端一站,红底白字的大条幅就被拉得板直板直,随后走上来的季邺南一直看着她,眼神有点儿怪,温渺没来由心虚,不敢和他对视。集体大合照的时候几个女孩儿推顾佳靓往中间站,她转身的时候没站稳,眼看着往后倒去,温渺本能地上前一步,腾出只手去拉她,却援助得太晚,本身又腿长,人没拉着,反倒一脚踩在顾佳靓的脚背上。
顾佳靓摔了个趔趄,小腿蹭着观赏石,霍拉出一寸来长的口子。有人过去扶着,有人悄声埋怨温渺,哪有救不了人还倒打一耙的,瞧那洁白的运动鞋被她踩成了什么样。刚才跟她合作的小青年也丢了横幅,着急上火地埋怨:“真有你的,人摔了不扶拉倒,你踩她一脚算怎么回事儿?”
温渺郁闷,是她身子短重心低倒得快好吧,只是不小心踩她一脚,搞得就像她给了人一刀似的,当下反驳道:“是她自己没站稳,谁乐意踩她了。”
季邺南正用别人递过去的纸巾,处理顾佳靓小腿上的伤口,头也不抬地说:“要没你这一脚,能磕石头上?”
这语气算是温和,却偏偏比别人的打击来得重。温渺没吭声,按理说摔倒的是顾佳靓,丢脸的也应该是顾佳靓才对,她却觉得自己才是最丢脸的,眼睛里刚褪去的红又爬上来,当下也就破罐破摔了,朝他扔了横幅,道:“本姑娘不玩了,你厌恶我是吧,我还讨厌你呢,你个冷血无情的死面瘫,冥古不化的臭石头!从今往后谁喜欢你喜欢去,老娘不稀罕!”
然后就大摇大摆下山,在场的人都傻了,约摸走了十来米,季邺南开口:“你站住!”
温渺毫不理会,继续大摇大摆地走,季邺南又说一遍:“温渺,我让你站住!”
站你妹!站住再挨你一顿训,再听你怎么维护顾佳靓?她很生气,也很心疼,反正就是走定了,都说她搞不定季邺南,搞不定就搞不定吧,还弄得自己一身伤,什么理智清醒都跑得远远的,她现在只想远离他。
等跑到山下,才肯回头看一眼,后面竟一个追上来的人也没有,这下再也崩不住,委屈地哗啦一声就哭出来。